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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729 经过梁启超等人短短两个月的筹备,《清议报》在日本出版了。由《时务报》开创的言论史上的“梁启超时代”进入了一个新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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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731 《清议报》的出资人是旅日华商冯镜如,他是名义上的编辑人,实际上由梁启超主持,麦孟华、欧榘甲佐之。办报宗旨,梁启超列了四条,后来又精简为两条:“主持清议,开发民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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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733 《清议报》创刊后,打出“尊皇”、“保皇”旗号。一边抹黑慈禧集团是“逆后贼臣”,是扼杀维新大业、祸国殃民的元凶巨恶,一边抬高光绪皇帝,说他是“数千年所未有的”的圣君。他们指出光绪皇帝是关系中国前途命运的唯一之人,其逻辑是这样的:“中国之能立与否,全系乎改革不改革”,“能改革与否,又全系乎皇上有权无权”。中国的改革是否寄托于光绪皇帝一人身上实际上是个伪问题,政变之前靠不住,政变之后就更加靠不住,但从短期政治功利上考虑,只有光绪皇帝复出,维新派才有机会翻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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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738 《清议报》创刊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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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740 急功近利的政治诱惑与“开发民智”的启蒙目标存在矛盾之处。按照梁启超设定的路径,通过鼓吹民权将国内民众从奴隶状态中解救出来,可是民权昌盛了,君权往哪里摆呢?民权与君权明显有抵牾之处,民权盛则君权弱,反之亦然。梁启超显然意识到了这个矛盾,但他给出的却是一个“鬼打墙”式的解释:中国还处在“孩提时期”,需要父母保护,而光绪皇帝就是我们的“慈父”。现在,这位“慈父”被囚禁了,只有把他救出来,中国才有希望。这样的解释使启蒙的目标与酸腐荒谬的帝后之争纠结在一起,也让梁启超自己陷入了尴尬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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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742 “孩提论”显然说服不了人,甚至梁启超自己也没有说服自己。有一段时间他觉得报纸上拥君色彩过浓,会引起反感,便写信给徐勤,主张暂时“不登保皇文字”,让保皇会同志大跌眼镜。梁启超就是这样一个变幻多端的宣传鼓动家,他谈“保皇”、“尊皇”,也谈“民权”、“自由”,还谈谈“破坏”、“革命”,他到底是改良派还是革命派,连后世的历史学家都各执一端、人言人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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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744 梁启超流质善变,康有为则至死不变,师徒二人恰恰形成鲜明对照。康一生都坚守保皇,反对革命,从不稍变。他坚持孔子纪年,与张之洞闹翻时如此,入了民国也是如此,在袁世凯提出祭孔的时候,康有为致电黎元洪、段祺瑞,提出祭孔要行跪拜礼,“中国人不拜天,又不拜孔,留此膝何为?”他骂孙中山,直到孙死,依然称孙为“大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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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746 在保皇的问题上,康有为最坚定,他死守保皇底线。虽然逃亡后他一直周游列国,在各地开设“保皇”公司,集资筹款,忙得一塌糊涂,但从未放松对《清议报》的遥控。他反对在《清议报》上发表任何激烈言论,不允许报上出现任何稍涉激烈的词汇。举凡“革命”、“民权”、“自由”、“独立”、“自主”,他都禁止在报纸上出现,他利用党魁的权威在自己的阵营里实施“敏感词”审查制度,他是敏感词禁言的早期实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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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748 林语堂在《中国新闻舆论史》中批评国民党实行新闻检查时说:“审查制度在哪个国家都是愚蠢的。”144推而言之,审查制度在任何时间都是愚蠢的。搞敏感词审查,康有为同样犯蠢。康老师看到欧榘甲的一篇文章谈到“汤武革命顺天应人”的史事,他不高兴;梁启超的“饮冰室自由书”专栏,因为用了“自由”二字,他反对;连为维新大业流血的谭嗣同的《仁学》也不放过,因为书中有激烈的反满和批判君权的言论,他下令报纸撕毁重印,这篇五万字的论文,在他的审查之下,断断续续登到《清议报》第一百期才勉强刊完,平均一期才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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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750 “严格地说,没有某种形式的审查制度,世界上也就不可能有宣传。”145宣传就是在信息和民众之间设置一道过滤网,将对自己有利的信息告诉民众。凡是需要审查才能得以出版的报刊,都是某种程度的宣传品,代言的都是一部分人的诉求。康有为的审查让改良派报刊言论只符合他一个人的教条。可以想象,如果康有为得势了,一个舆论一律、党报独大的时代必然提前到来。可惜历史没有给康有为机会,党报思想没有在他手上发扬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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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752 让保皇派悲摧的是,他们的好皇上光绪不仅没有机会复出,一度还有被废掉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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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754 1900年,慈禧想以庆亲王的14岁的长子载振取代光绪皇帝。可是这个意向刚刚透露出,就遭到内外反对,连庆亲王父子也不领情,老佛爷不是那么好伺候的。再过一年,她看中端郡王载漪的儿子溥儁,册封他为大阿哥,以承继同治皇帝(注意不是光绪皇帝)。虽然没有废掉光绪皇帝,但已经是磨刀霍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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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756 废立消息传出后,保皇派丧魂失魄。要知道,保皇会的全名是“保救大清光绪皇帝会”,实行公司化经营,四处筹款,发行股票。光绪皇帝要是不幸被废,就是釜底抽薪,连保皇的对象都没了,保皇公司就岌岌可危了,让人情何以堪。《清议报》连续发表言辞激烈的论说,号召人们迅速行动,仿效日本明治初年“勤王讨幕”,讨伐慈禧和守旧权臣,拥戴光绪皇帝重掌朝纲。梁启超大声疾呼:“君父之仇,不与共戴天。今者皇上之命悬于逆贼之手,万一有变,则吾四万万同胞当思皇上之及于难,皆因救我辈而来,虽流尽我东南十数省之血,以拼彼逆后贼臣之命,亦决不辞。”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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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758 可是,鼓动别人牺牲实现自己的理想是不道德的,趁庚子事变的的机会保皇派自己搞了个“自立军起义”,几乎是全党动员,大有毕其功于一役的架势。可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枪还没打响就被“老贼”张之洞破获了,唐才常等十一人白白牺牲。事后,维新志士们发现康有为拥资自肥,导致起义运作不灵,保皇派威信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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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760 自立军勤王起义胎死腹中,张之洞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保皇派报纸称他为“佞人”、“逆党”、“贼臣”。《清议报》上还在大谈“皇上亲政”之益,无非是几句老调,没几个人听了。1901年,《清议报》报馆毁于大火,因为保险单上没有把经理人的姓名写准确,保险公司拒付赔款,《清议报》停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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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762 吃过“敏感词”苦头的梁启超要创办一份完全属于自己掌控的报纸,他对报纸的认识已经达到一个新的境界,要“全脱离一党报之范围,而进入于一国报之范围,且更努力渐进以达于世界报之范围”147。这份报纸就是《新民丛报》。梁氏的“国报”、“世界报”的理念已经远远超越乃师康有为的“官报”思想,要求摆脱敏感词束缚也就意味着师徒二人在思想上已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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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767 纸上的火焰:1815-1915年的报界与国运 [:1704868565]
1704869768 纸上的火焰:1815-1915年的报界与国运 两头不到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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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770 1901年6月,梁启超在《过渡时代论》里说:“故今日中国之现状,实如驾一扁舟,初离海岸线,而放于中流,即俗语所谓两头不到岸之时也。”148这句话说的是中国,其实也是他自己的思想自画像。在流亡海外的最初几年,他也像一叶扁舟漂流海上,有两头不到岸的惶惑迷茫。这段时间,他的思想历程崎岖曲折,由保皇而革命,复由革命而归保皇,这不是华丽转身,而是自转三百六十度,别人晕,自己更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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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772 梁氏鼓吹革命,源头还在戊戌的前一年,那时他正在长沙时务学堂。按照他自己的回忆:“每日在讲堂四小时,夜则批答诸生札记,每条或至千言,往往彻夜不寐。所言皆当时一派之民乐论,又多言清代故实,胪举失政,盛倡革命。”149梁启超不仅在批改学生笔记时大谈革命,还偷偷印了《明夷待访录》、《扬州十日记》等当时禁书,加以按语,秘密分发给学生,传播革命思想,其信奉者日众。这些偷印的书籍与革命派最初的宣传材料别无二致。在湖南,梁对革命不仅有宣传,还有行动,他致信湖南巡抚陈宝箴,力劝湖南自立,实行地方自治。这封充满“狂悖之言”(梁启超自语)的密信不是梁的个人行为,其主谋应是康有为。为应对当时瓜分豆剖的亡国危机,康有“腹地自立”的想法,理想之地就是湖南,他在《致赵日生书》(1901年)中吐露,“诚虑中国割尽,尚留湘南一片,以为黄种之苗”150。守旧派攻击康梁“只保中国,不保大清”并非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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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774 在取得光绪信任推行变法之前,康梁维新派备有“革命”的“先手”,但必须要说明的是,这一手只是作为不得已的最下策而预备的,他们议定的最上策还是渐进改良。如果不是遇上光绪,他们在革命的道路上当走得更远,后来与孙中山领导的革命党顺利合流也未为可知。但是历史不容假设,他们遇上了光绪,走上了得君行道的路线,可叹的是光绪“只是满洲统治阶级中一个游离出来的分子,是国家机器中脱落下来的一个零件,而康有为等最初竟误把他当作政治权力的核心”151。结果就有了一个变不了法也改不了制的百日维新。变法失败之后,康有为在得君行道的路上一条道走到黑,成了至死不变的保皇派,他的弟子梁启超则在新形势的刺激下,再次鼓吹起革命,成了康门中的激进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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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776 即使在保皇口味最重的《清议报》时期,梁启超也写过革命味十足的《破坏主义》,鼓吹“快刀断乱麻,一拳碎黄鹤,使百千万亿蠕蠕恋旧之徒,瞠目结舌,一旦尽丧其根据之地,虽欲恋而无可恋,然后驱之以上进步之途,与天下万国驰骤于大剧场”,他认为医治中国的药方就是在欧洲和日本屡试不爽的卢梭之《民约论》,他以极为煽情的排比句写道:“大旗觥觥,大鼓冬冬,大潮汹汹,大风蓬蓬,卷土挟浪,飞沙走石,杂以闪电,趋以万马,尚其来东。呜呼!《民约论》,尚其来东。”读起来朗朗上口,气势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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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69778 但这一时期,保守和激进在梁启超的心中交战,他的文章随感情而发,前后常常相互矛盾,相互抵消,让人迷惑。1901年初,在《中国积弱溯源论》中,又出现鼓吹保皇反对革命的论调。昔日《时务报》的同事章太炎此时已经转移到革命阵营,他著文批驳说:“梁子所悲痛者,革命耳;所悲痛于革命,而思以宪法易之者,为其圣明之主耳。”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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