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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官报15年的历程中,《北洋官报》的出版是当之无愧的标杆和里程碑。袁世凯治下的直隶,是践行新政的模范区,袁本人视创办官报为新政要务之一。1902年12月25日《北洋官报》的创设,为各地迅速推广官报提供了一个可资借鉴的模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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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官报》一出世就显示它与民间报馆迥然不同,报馆人事架构就是官僚体系的翻版。办报机构称官报局,主管人员称总办、会办和提调,这些称谓都来自洋务运动时期机器制造局、招商局之类的官办企业。官报主持笔政者通常叫总纂、分纂,这是清季刊刻官书时对总其成者的称呼,官报局借用了。官报局的工作人员都是有职衔品级的,不是无路可走的“落魄文人”,《北洋官报》的总办为从四品的观察衔,总办以下人员品级依序递减,其后各省出版的官报在人员结构上一体照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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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官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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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报纸必备的采访部门和专职记者,官报则没有。官报所聘访事(记者)人数不少,往往遍布重要都市、口岸和政府部门,但多系官员兼职,有时索性被称作报告员。这些人送来的稿件文牍味十足,几乎都是各项新政的工作总结,成绩为主,问题为辅。官报的编辑大人也不屑于把这些官样文章改为消息样式,因为他们的新闻理念很特别:“民报以新闻为主,文牍为辅;官报则以文牍为主,新闻为辅”238,他们认为不能将官报混同于民报,官报的“原教旨主义者”甚至宣称“本报只登载官文书,不述新闻,不撰论说,亦不转载别报论说、刊发诗词,及无关政事之文件,以符官报名义”239。一份报纸,没评论,没新闻,也没副刊,堪称“三无”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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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三无”报纸是官报中的极品,为数极少。在报业大发展的清末新政时期,民营报刊已形成新闻、论说、副刊、广告四大板块为主的内容结构,这是读者选择、市场竞争的自然结果,他们不受冲击也难以想象,他们是被时代拖着走的。官报上也有新闻,但除了少数层次较高的官报能够直接接收外电或选择外报,多数官报只转录一点民营报纸上的消息,全是二手货,甚至三手货。层次较低的官报简直无新闻可言,以至于连抓获一个小扒手也赫然列入“本省近闻”里。要想在官报上了解政治局势、舆情动向是不可能的,官报严格的审稿标准是“宁肯错杀一千不肯漏掉一个”,从文字雅驯到内容取舍,都是官长审查的对象。张之洞署两江总督时,不仅制定了《湖北官报》的体例,对文字也极在意,“幕府拟稿,偶不惬意,辄令重改,再三不厌”240。对报纸最具杀伤力的还是对内容的干预,《申报》曾报道过上谕令《政治官报》停发奏折的事情,对此《申报》批评说:“吾国政府瞻徇情面,顾忌太多,所有折奏,大半皆例行公事。如前日详参内务府一折中有某项浮冒若干等语,指斥内务府吞蚀积弊甚详,上月廿四日已由内阁交《政治官报》刊登,排印已就,忽传谕收回此折。《政治官报》只得临时拆版登他稿。”241中央级的《政治官报》如此,地方各级官报更是上行下效,充斥于官报的都是一片歌舞升平,大清的子民,最大的理想恐怕就是生活在官报所描绘的世界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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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民办报纸的刺激下,官报也刊登论说,但都是一副羞羞答答的小媳妇模样,不敢有锋芒,不敢直面真问题。《南洋官报》1905年8月10日的一篇论说,提到社会腐败以“京都为甚”时,提出的改进方法却是禁止在道路上大小便、查禁街头春药小广告、路旁种树等等。即使批评官场,那也是只打苍蝇不打老虎,以上级的面孔吓唬吓唬办事不力的下级官员。当时民间报人已经认识到报纸“监督政府,向导国民”的功能,认为“报纸者,人民之喉舌也,官吏之监史也”,但这样理念即使为全世界报人所尊崇,也不代表这就应该是大清官报人对报纸的看法,他们认为官报是“代官立言,而谕斯民”,“官所已言者,固为述而刊之,官所未言者,又必为详而揭之,如此乃可尽官报之天职”242。这些官报人的唯一贡献,就是丰富了办报思想的多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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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报为官代言,完全不顾新闻规律、读者市场,能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它们享受垄断的政治资源。官报以公帑开办,以“派销”为主,利用行政渠道自上而下层层分摊,强制销售。像中央级的《政治官报》就分配到省,“每大省销报三百余份”;省级官报则分摊到县,根据县的大小从几十份到一百份不等。为了销售报刊,甚至干脆以地亩作为核算报刊摊派数量的依据,每亩钱一二百文到三四百文不等,形同加赋;派销数额的多寡,与官员政绩考核挂钩,不怕下面的官员没有积极性。超过派定数的,由官通报表扬;不足者除刊登札文点名申斥外,还要受到降职处分。这样强力的行政干预,使得官报的发行数量遥遥领先于民报,如《四川官报》期印1.1万份,《晋报》期1.13万份243,要知道当时在报业中心上海,印数过万的报纸在也只有三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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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印刷数字并不代表官报的社会影响有多大,读者的钞票其实就是选票。虽然办报者“总期实销在民”,即理念上是要面向普通绅民,但是实际上却只能在官员这个圈子内活动,民间除向学堂、阅报讲报所强制派销一些外,自愿购买者很少。在官报一片虚假繁荣的1908年,《南洋官报》曾志满意得地宣称:“二十世纪之新中国,其以吾官报为之代表!”可是《申报》却揭露《南洋官报》订户中竟有“愿照交报资而不需报馆给报者”,可谓反讽至极。《湖南官报》则是“历有年所,惟于社会毫无影响”,为此,端方只得手订章程,加以改良,改为旬报。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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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报被读者唾弃,最深刻的原因还是在于新政运动只是一场片面的改革,办报是与改良派及革命派争夺舆论阵地的手段,官报在经历了1908年的轰轰烈烈之后,几乎都是赔本赚吆喝,因亏空而难以为继。到了辛亥革命成功,各地纷纷光复,官报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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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喉舌的官报,它的命运只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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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的火焰:1815-1915年的报界与国运 讲报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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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报业史上,曾有一个特殊群体:他们不是报人,但与报纸息息相关;他们可能是志愿者,也可能是职业人。他们是报纸内容的传递者,他们有一个简洁的称谓——讲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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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国变,知识分子一个切肤之痛就是暴民之害,他们深刻地感受到启迪民智的重要。让每一个人都具备现代社会的一般常识,改变上智下愚的现状,国家才能一点点好起来。他们想到的方法之一就是办白话报纸,叫那些粗通文墨的人也能看得懂。有学者估算,18至19世纪的中国,粗通文字的,男性大约有30%到45%,女性则约为2%到10%245。尽管识字率很低,但因为人口基数庞大,数字也相当可观。如果能使这个庞大的下层群体头脑开通,将是了不起的成就。理论测算让人乐观,但操作起来却没有那么简单。在当时的环境下,那些粗通文墨的下层人士为求温饱而忙碌奔波,要他们掏钱买报,还要花功夫阅读,实在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把这群人培养成为报纸读者,最好的方法就是提供免费的阅读资源,20世纪初中国城镇特有的公共设施——阅报社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应运而生的。不甘沉沦的爱国志士们拿出自己不多的钱财,自发地办起了阅报社。阅报社多设在人口流动频繁的寺庙和茶馆里,简陋一点的则直接把报纸贴在木牌或者墙上。1904年以后,开设阅报社在全国各地城镇蔚为潮流,开设者有乡绅、官员、和尚,也有潜伏的革命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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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阅报社纷纷成立,但对于大多数目不识丁的人来说,还是毫无意义。于是,讲报人应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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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4年5月,傅增湘为《大公报》所出的白话文小册子《敝帚千金》作序时说:“因为我中国教化不讲,识字者十人中只好得一人,此书纵然浅显,也要识得字,才念得过。若只一人能看,那九人岂不向隅。……我今奉劝诸君,如喜看这种白话,有钱人家,可以请人按时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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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增湘的想法不是孤立的,代表了爱国志士们的一般想法。由中国传统的圣谕宣讲和评弹、鼓书,转化为讲报纸,只需要更换一下讲材就可以,即旧瓶装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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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增湘发表这篇序文的时候,已经有人在行动了。据《大公报》记载,最早设立讲报所的人是卜广海,他行医多年,经营的药铺旁边有一间房子,本来一直租给人开茶馆说书。有一天,卜医师走在街上,看到墙上贴着《京话日报》,一时心有所感,认为说书远不如说报有益,于是决定把茶馆改为讲报所。而茶馆主人也被他热心公益感动,以装订好的《京话日报》一册相送,以便逐日讲说。卜医师请来两位朋友,都是“热心爱国,并且口齿清楚”,天天讲报。为了吸引更多的人来听,还提供免费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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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广海的做法立即有人响应。开设阅报处不到一个月的照相馆老板王子贞,为了“启发不识字之人”,请了一位名叫凤竹安的亲戚,在公余之暇到阅报处讲《圣谕》和时事新闻。此外,每星期日还固定有一次扩大宣讲,请来几个人轮流讲一天,宣讲的报纸多达二十多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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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设讲报所的既有像卜广海、王子贞这样的薄有家产的小业主,也不乏刚刚解决温饱,但爱国情感炽热的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他们倾其所有,为将危难的家国拔出苦海,为愚陋无知的同胞驱除头脑中的黑暗,尽一己之力。天津有一个叫杜学义的,本是靠一束脩糊口的教书匠,但为了获取新知,不惜典当自己的衣物订阅报纸,并买来一盏玻璃灯,在学校门外开起了讲报处。一开始听众只有附近的十几个居民,不到十天增加到四五十个,甚至还有不少慕名远道而来的。他自己照顾不过来,特地找了四五个志同道合的人来帮忙。另一位私塾蒙师看到杜学义的壮举,见贤思齐,给报馆写信,邀集同志协助他讲报,不久,果真办起了一个讲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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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气鼓动,阅报处、讲报所越来越多,蔓延城乡,甚至出现专门针对女性的女子讲报所。有些讲报处还教人识字,担起了扫盲的任务。讲报的形式也越来越活泼,不再限于固定的场所,一些志愿者开始沿街讲报。他们认为坐在一个地方演讲,不能人人去听,细想起来,仍然是个缺点。天津学董林兆翰就曾请过几位热心人,沿街各处,随时宣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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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不少教书先生受风气感染转身为讲报人,但也有教书先生反对讲报。《京话日报》曾登载一位教师的来信,信中说:“我是一个教书匠,教书多年,全家借此糊口,出了你们这类讲报的人,把我们真给害苦了,有小孩子的人家,甘心随洋鬼子,都叫孩子去进洋学堂,我们教书的人,简直全都挨了饿,咱们就是仇人,今天倒要较量较量。”246这位教书先生的愤恨从反面证明了讲报的巨大影响力,以致他们的饭碗受到了威胁。报纸上对讲报的感人事例多有报道,如北京灯市口讲报处的讲报感动了一位在场的美国牧师,他激动地站起来发表反对美国华工禁约的演说;一个孩子被讲报感动,再也不愿帮父亲卖美国香烟;一位商人听讲报者演说陈天华投海的事迹,痛哭不止,还买了一张报回去要讲给伙计们听。20世纪初,几次爱国运动之所以能掀起狂澜,得到市民的普遍拥护,讲报纸的人功劳不小,是他们将文字的能量传递给了目不识丁的下层民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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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毋庸讳言,讲报人出生于中下层社会,作为报纸内容的二传手,从一开始就面临这样的问题:由于知识、眼界的限制,对报纸上的新知识未必能够理解消化、准确地传达给听众,不可避免出现偏差乃至误导。用稍微专业一点的话语来说,信息在口头传播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变形走样,甚至面目全非。《大公报》在讲报所刚刚兴起时,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因而对讲报人的素质提出要求:“不明真理的不可宣讲,不通时局的不可宣讲。”《京话日报》的创办人彭翼仲则提出将“讲报”和“演说”分开,希望讲报者完全依照报纸的意思讲,甚至索性念报,不能脱离报纸扯闲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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