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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科学、法律、政治、经济和历史的训练,大学可以从民主的队伍中提供出行政人员、立法者、法官、担任要员的专家,他们会无私、明智地在竞争的利益者中斡旋。当“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这样的词在美国使用而且人们都明白的时候,的确,是时候要培养这样的人了,他们怀着报效国家的理想,可以有助于摧毁冲突倾轧的力量,发现竞争者之间的共同基础,可以从一切真正忠于美国之最佳理想的党派那里获得尊重与信任。这种发展的迹象已经显而易见,如在某些州的专家委员会;在立法机构中比例日益增长的、出身大学的人;在联邦部门和委员会中,大学学历者带来的影响上。毫不过分地说,对于经济、社会法律和行政,让它们出现明智而合乎原则之进步的最佳希望,就在于美国大学愈加提升的影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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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纳接着指出,他能够看到大学在所有这些地方遇到的危险。“先辈的民主制”一贯地对专家不够尊重,而专家不得不继续与针对自己群体的“传承而来的怀疑”抗争;但是,凭着“创造性的想象力与个性”,专家就能将之克服。[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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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止到这个世纪末,这所大学汇集了一批优秀的学者,他们着眼于社会和经济问题,尤其是那些与该州和市政当局有关的问题;它产出了大量卓越的专著和论文。借助自己的推广体系,它促进了本州民众的教育。通过它的农学研究机构,它接触到了农民这个利益阶层,为提升威斯康星的农业技术水平做出了诸多贡献。但是,在1900年罗伯特·M.拉·福莱特当选州长之后,它的规划受到了实在的争议。不过,拉·福莱特正是从这所大学毕业,对于它的理想主义领导者的志向,他全然同情,很快就运用了大学的专家,在他自己的税务改革、铁路控制、直接的基本立法等计划中,都召集了专家提供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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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所大学的努力,很快就得到了另一所独立机构的补充,即立法参考服务部(Legislative Reference Service),它的组织者也是威斯康星新近的毕业生,积极活跃的查尔斯·麦卡锡。麦卡锡对这个参考资料库的志向,与特纳对大学的雄心一样:让它成为一家中立的服务组织。他指出,在这个拥有铁路、电话、电报、保险公司的时代,州中的种种问题变得如此多样、繁杂,以至于立法者需要丰富的信息来明智地处理它们。“唯一要做的合理之事,就是让专家收集这方面的材料。”而不用去管在立法辩论中,投身于哪一方:[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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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们在威斯康星的这个部门来说,我们并非试图以某种方式影响我们的立法议员,我们在任何问题中都不会站在某一派那边,我们不会支持或反对任何人或任何事情;我们仅仅是政府的事业性的分支机构。我们并未操控立法,而只是成为我们州中能干而诚信的立法者的仆从;我们是员工,为这些劳碌的人收集、编引、汇总他们想要的信息;我们就是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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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理想,现在看来,依然诚挚,但又似乎天真幼稚。拉·福莱特担任州长这件事,在很多问题上,就已然站在了“某一派那边”,并且挑战了“头脑实际的威斯康星的资本家”的利益,而这些人正是特纳希望争取的对象。此外,在1903年,当拉·福莱特的朋友,志在让这所大学成为州的左膀右臂的查尔斯·P.范·海斯(Charles P. Van Hise)担任校长之时,保守派的怒火变得剧烈起来。新闻记者(大部分心存同情)在全国范围内对“威斯康星理念”的宣扬并未让事情有所缓解。记者们来到威斯康星,考察一番,视之为发挥作用的进步州的样板,去时,则用渲染的文笔,描绘“这所统治全州的大学”。[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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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鼓动起的宣传,有可能促使其他州的进步派考虑全面地模仿威斯康星样板,但是在州内,这让保守派有理由坚信,大学成了反对他们的阴谋的一部分。事实上,大学专家并不认为自己是激进分子,他们甚至没有考虑要以极大的积极性参与政府之中。有一项人事调查,针对的是在州务部门中最为活跃的大学人士,其表明:服务于该州的,主要是技术人员(工程师、地质学家、科学家、各类农学专家),而不是政策顾问;大学提供的,更多的是技术性信息,而非意识形态。身为威斯康星最为杰出的社会科学家之一,约翰·R.康芒斯认为大学院系本身就极为保守,他回忆道:“没有人找过我,除了进步派之外,但他们也仅仅是在需要我时。没什么事情是我主动发起的。”[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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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在征税和铁路运营上,大学人士还是得到了咨询;而在其他事务里,他们的影响力却遭受了怨恨。对于拉·福莱特来说,他感到自豪的是,他用周六午餐俱乐部取代了旧式的密室会议。后者属于大老板,在威斯康星州的运转是为了私人公司利益的时代,他们占据主流;而在前者中,拉·福莱特可以同麦卡锡、范·海斯校长、康芒斯、爱德华·A.罗斯[518]、伊利和其他大学教授促膝而谈,讨论州中的问题。[519]饱受进步主义政策之苦的商业利益阶层——其实,许多人承受的仅仅是对干预过度的恐惧——开始相信,大学和立法参考服务部必须算入他们的敌人之列,与它们一起的,还有铁路委员会、税收委员会、工业委员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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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4年,威斯康星的共和党进步派受到了打击,这源自全国范围内的党的分裂,保守派看到了自己的机会。他们击败拉·福莱特的进步派的继任者,跟随铁路和木材商以马内利·L.菲利普(Emanuel L.Philipp),再度执政。在竞选中,菲利普斥责了大学专家,体现了反智主义的倾向;他主张税收减免,缩减大学开支,结束它对政治的“插手”。他说,大学必须来一场全面的整肃;社会主义在那里已然蔓延开来,“许多毕业生离开时,都带着反美的思想”。他说,专家的聘任会导致大学不断地侵入政治。在任何情况下,将政府移交给专家,就等于是承认,正式选出的官员不胜其职。如果整个州都承认,一切政治智慧全部封藏大学之中,那么其余的民众也不如承认“精神的破产”。菲利普在攻击时,还要求废除麦卡锡的“议案工厂”,即立法参考资料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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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经当选,对于上述这些机构,较之竞选时的承诺,菲利普体现了更为和蔼的态度。虽然他的确要求立法机关废除麦卡锡的资料库,要求大学节省开支,合并精简,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变得越加慎重。尽管大学的发展受到抑制,影响被削弱,不过,当菲利普面对着全国之内、大学朋友之中,令人敬畏、极受尊重的反对派时,他与范·海斯还是达成了和解。甚至麦卡锡也逃过一劫:当保守提案的起草者开始使用立法参考服务部时,这位州长发现,麦卡锡对中立性的主张还是有一定根据的。[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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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所机构之内,大学投身于进步主义的做法,也并未完全获得接受。按照康芒斯的说法,该大学的许多员工都是彻头彻尾的守旧派。不仅如此,很多人又觉得,这所大学参与实用,而不顾及严格的政治背景,这本身就背叛了旧式的、纯粹而无功利的理智主义理想。1920年,J.F.A.派厄[521]描绘威斯康星大学时,与范·海斯的一个观点展开了争论,后者认为,大学应该被设想成“国家的资产”。派厄说,这种对大学功能的看法,过分地注重物质,贬低了无功利、自律的学习传统,最终是以整个大学作为代价。[522]不过毫无疑问,这所大学中的大多数专家,都基本认同了麦卡锡在他的《威斯康星理念》一书中表达的实用主义观点。他主张说,在诸如经济学这样的领域里,老派思想家已然是“掌握理论教条之徒,他们从不直接去研究政府的实际难题”。而直面经济问题的常识专家取代了他们,前者可以“通过实际情况中的铁的事实”来检验自己的理论。[523]因此,当学院外的社会争论着应该接受,抑或拒绝专家时,学院内部却辩论着,是有用的专家,还是具备纯学问的人,掌握着大学未来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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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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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进步派在权力场上的成就,很可能受到了限制,但是,进步倾向的氛围似乎还是无限地扩展开来;这极大地鼓舞了那些对美国社会中的精神领域颇为关切的人士。智识的地平线越加辽阔,它自由而生意盎然,此时,它似乎不仅触及了国民的情绪,也接触到了更高层次的权力。玛布尔·道奇·卢翰[524]有个说法,虽然主要考虑的是艺术和文学,但也适用于美国生活的各个领域:“障碍倾覆,之前从未有过接触的人,彼此相近;各种新颖的交流方式,新的沟通,全都有了。”[525]在这段“小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和文学的基调就是解放;对于学术来说,它有了扩大影响力的可能。在每个地方,都有令人陶醉的新的旨趣,新的自由。没有什么不被重新审视,从铁路专营权、托拉斯的不端,到性生活、教育的实行。颇受欢迎的,有揭丑的记者,恰恰需要他们告诉公众不轨之事如何存在;还有宣传家,他们诠释事件的含义;有牧师和主笔,指明道德的内涵;有学者,在哲学、法律、历史、政治科学上,为进步主义制定出理论性的原则;还有各行技术人员,从学院中涌现,针对社会和经济问题,进行详尽的事实性的研究,甚至还担任新型的管理委员会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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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种思想的酝酿并未带来社会革命;旧式的主控美国的人,在这一时期之末又浮现出来,几乎完全处于掌控的地位,就像这段时期开始之前的那个样子。但是,在语气和风格方面,还是出现了有力的提升;语气和风格不仅对学者和文人来说,头等重要,而且对于政治家,也是如此。但没有人能比知识分子更为受益,无论是像沃尔特·李普曼[526]和赫伯特·克罗利[527]这样的宣传家,还是约翰·杜威和查尔斯·A.比尔德[528]之类的学院中的学者。为他们的所有工作带来活力的,就是这样一种振奋人心的感觉,即理论世界和实践世界的鸿沟终于得到了跨越。在1914年出版的《偏离与掌控》(Drift and Mastery)一书中,李普曼捕捉到了这种感觉的实质。书中写道,按照他的发现,新型的控制力和掌控力成为他这一代人的希望之关键。就算对此最为无动于衷的学者,也能意识到,属于这样一个学术界,是多么重要,因为比它更为辽阔的世界,为了探索控制社会的充分手段,也不得不向它咨询。不再可能将思想称为“学院派的”而对其不予理会,因为没有人能看到学院和社会之间的清楚界限。“一种更新型的大学教授……无处不在,显而易见”,有一位观察者这样写道:[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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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这样的专家,对铁路、桥梁、地铁,对汽油委员会、电力供应,对货币和银行业,对菲律宾的关税、委内瑞拉的国界,对波多黎各的工业,对公务的分类,对托拉斯的控制,都无所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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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最重要的是,这种学院专家的技能,不仅是必需的,而且还受到了赞誉。或许有几位评论员担忧专家和民主的关系,[530]偶尔也有商人,害怕管控造成的代价,强烈斥责理论家的提升的影响力;[531]但是总体上,新型的专家颇受舆论的好评,被公众广为接受。1909年,布兰德·马修斯[532]认为,这证明了“美国人民的如下常识:对大学教授的偏见,就像对文人的偏见一样,正迅速地烟消云散,对于他们为合众国提供的服务,公众开始认可和欣赏……这一部分要归因于,对专家和理论者之真正价值的理解在增强”。[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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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就在政治领导人中,也出现了颇有意义的赞许。如以撒·马可松(Isaac Marcosson)这样的记者,可以给西奥多·罗斯福呈上厄普顿·辛克莱[534]之类的揭丑小说家的书籍校样,他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加速纯净食品议案的通过。这样的做法,正是这个时代的典型特征。而除了贝弗里奇和洛奇这样的参议员以自己的“学术”为傲之外,从立国以来,还是第一次有美国总统被描绘为知识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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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对西奥多·罗斯福和威尔逊两人更加细致地观察一番,就能看出,他们都以各自的方式,用自己生动的经历,提供了一种对智识和权力之关系的注解。他们就任总统这一点,恰恰鼓舞了思想在政府中具有关键作用这一信念;但是,这两人又并不完全同情他们同时代的知识分子,对于后者,他们也都不是完全信任。必须指出,西奥多·罗斯福对思想有着浓厚而广泛的兴趣,也喜欢与克罗利、李普曼、斯蒂芬斯[535]等人为友;他还为埃德温·阿灵顿·罗宾逊[536]提供了政府职位;并将那种精力充沛、甘于奉献的人吸收进来,从事公务,这样的人,在过去的一代中并不多见——人们可以想到罗伯特·培根(Robert Bacon)、查尔斯·波拿巴(Charles Bonaparte)、菲利克斯·富兰克弗特(Felix Frankfurter)、詹姆斯·加菲尔德(James Garfield)、富兰克林·K.莱恩(Franklin K. Lane)、吉福特·平肖特(Gifford Pinchot)[537];他还召集了学院专家为铁路控制、移民、肉品监督等议题给予建议。在这方面,他让智识和人才重新回到了公共事务,他的作为超过了自林肯以来,甚至自杰斐逊以来的任何一位总统。布莱斯勋爵[538]评论过罗斯福这方面的成就,他认为自己“在任何国家都未曾目睹过会有一批公务员能比华盛顿、比这个地方的美国政府的工作者还要热诚、高尚、富有效率”。[539]这听起来就像是镀金时代的绅士改革派所需要的那种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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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罗斯福很快就对自己的知识分子友人发起了攻击,据认为,原因有可能是意见上的细微分歧;面对着异端的思想,他迅速地将自己打扮成一本正经的拥护美国的人。他错误地判定了许多温和抗议的重要性——例如,他猜想,揭丑记者是危险分子,正在大肆鼓吹“革命的情绪”。尽管20世纪之中,除了罗斯福之外,没有哪位总统更强烈地要求被视为知识分子,但是,对于智识在生活中的地位,他的态度就像景仰他的受过教育的中产阶层一样,充满矛盾。他像赞美商业能力那样,称赞智识的能力,而且甚至,他对于智识的赞扬还要更坚定。[540]然而,他不断地将自己所谓的“品格”之类凌驾于这两者之上。诚然,他代表了美国人在政治和生活中偏爱品格、胜过智识的倾向,也代表了认为这两者在某种程度上彼此对立的普遍趋势。他的作品总是不断地回到这一对比上:“就像对于个人一样,对于民族来说,品格也比智识更为重要。”“恰如力量在美之前,品格也必定高于智识,高于天才。”“哦,我多么希望能提醒我的所有同胞……不要陷入那种最为堕落的过程中,就是一味地神化敏锐却丝毫没有道德责任心的智识……”[541]这些一再反对无品格之智识的严令之辞,似乎颇为可疑:这并不是说,它们是错的,相反,问题在于,它们无的放矢,除非他确实相信,美国生活中存在着一种牺牲道德、拔高智识的倾向——但在道德风气高涨的进步时代,这是奇怪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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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对于威尔逊,有人说过,他将学者的脾气,连同缺点和美德,一并带进了总统的职位里;他的研究者中,很少有人相信,威尔逊的个人品质最适合有效地在政治上领导美国。他精神中罕见的刚硬以及缺乏和蔼这一点,似乎源自他的长老派信仰,而非学者的职业,[542]很可能也归因于独特形成的个人品性。身为学者和批判性知识分子,他是昔日时代的产物。他的创造性的知识分子生涯,在19世纪80年代末几乎走到了尽头,就在那十年间,他撰写了论述《议会制政府》(CongressionalGovernment)的作品,还有更为简明的成果《国家》。按照他的品味、思想和阅读来看,他有点像是偏狭的、南方版的、维多利亚时代的绅士,他的心灵惬意地安定在美国已然成为复杂的现代社会之前的时代。他信任小型商业、竞争经济、殖民主义、盎格鲁——撒克逊人和白人至上,以及专属男性的选举权,但这个时代,如此的信念在很久之前就早已成为尖锐的批评分析的目标。他的首要理念来自白芝浩[543]和柏克;而他恰恰错过了置身于世纪末闪现的批判性思想的阳光下,这种思想的影响一直持续到了进步时期。在19世纪90年代,他作为担负重任的学术人物,联通了学术圈和学院外世界的鸿沟;他的许多同时代学者都抛弃了镀金时代的、扬扬自得的傲慢,而威尔逊,也向圈外人进行演讲,将大学校长提供的、那种令银行家和实业家颇为青睐的精神食粮一一呈上。从1902年担任普林斯顿大学校长开始,他就不再试图与思想界的发展保持接触。1916年,他坦率地承认:“十四年了,我没有通读过一本严肃的书。”[544]可以理解,在他活跃的公共生涯里,美国精神生活的最有创造性的那一面,并没有对他的思想风格产生太多的影响,同时代的知识分子也未曾对他的心智不吝其词地加以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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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当威尔逊1912年当选总统之时,他受到了许多当时因西奥多·罗斯福而幻灭的知识分子的支持,他们响应了威尔逊身上再明显不过的高贵气质。然而,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威尔逊并没有在政治上广泛地利用知识分子作为顾问,尽管他的学术背景,似乎给人以这样的希望。此外,他对于自己所说的“专家”一直都缺乏信任。与西奥多·罗斯福和拉·福莱特不同,他不认为专家有可能成为改革的推动者或管理者;相反,在他看来,专家只是供大企业和特殊利益阶层所用的雇员。最为进步的思想家们对比过大企业政府与平民政府,后者会使用专家来管控难以接受的商业行为,但威尔逊认为大企业、既得利益者和专家是牢不可破的联盟,只有当政府回归“人民”时,才会被击败。与西奥多·罗斯福形成对照,他主张,任何致力于管控大企业的专家,都会被大企业控制。1912年,他在竞选时说,“我担忧的是”,[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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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专家组成的政府。上帝禁止我们,在一个民主国家里放弃任务,将政府转交给专家。如果我们被一小撮绅士来科学地照料,而且只有他们才理解这份工作,那我们图什么呢?因为,如果我们不理解这工作,那么我们就不是自由人。我们倒应该放弃我们的自由制度,去学校找什么人,搞清楚我们关心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我想说,在工人俱乐部里,我有时候会很荣幸地听到针对公共问题的争论,我从未听到过比这更具有穿透力的论争;因为,沉浸在日常生活问题中的人,是不会用花言巧语来谈事情的;他会按事实来说话。而我唯一感兴趣的就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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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常出入工人俱乐部,鄙视花言巧语,威尔逊的这一形象,新奇而又新异。不过整体上,当威尔逊阐述自己的国内政策时,他并没有辜负这些论调的承诺。不可避免,专家在政府的地位于他执政期间还是有相当地提升,[546]就像过去十几年的情况一样。而且当然,这位总统在经济政策上从路易斯·D.布兰戴斯[547]那里征求了不少意见,后者关于商业竞争的思想与前者自己的偏好如出一辙。不过,威尔逊还是向后湾区的敌意低下了头,商业界始终不让布兰戴斯进入他的内阁。大体上,他寻求建议的对象,有不同类型——这些人如,他那受人尊敬的秘书,善于把控政治机器和媒体关系的乔·图穆迪(Joe Tumulty);又如威尔逊的女婿威廉·吉布斯·麦卡杜(William Gibbs McAdoo),此人头脑足够进步,反思力却不强;尤其还有敏锐、聪明的豪斯上校,[548]但他的才华之中,并没有那种可以满足威尔逊的虚荣心的能力。豪斯的主要作用,是成为富人和有权者的观点的渠道;他极大地弥补了威尔逊圈子中的进步派人物的影响,如布兰戴斯、布莱恩和麦卡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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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逊政府在执政的头几年,不太受知识分子的欢迎——尤其是在这样的人中,他们认为进步运动不应该满足于实现旧式的小商人竞争的理想,还必须为童工、黑人的地位、工人的状况、女性选举权的需求做点事情。[549]对改革抱有兴趣的知识分子,对威尔逊太过怀疑,因此,他们不会毫无保留地欢迎他铿锵的演讲之声,在他们看来,其中暗示的似乎是充满道德说教,并不进步的往昔;而进行改革的蹒跚的方式,看起来也证实了他们的犹疑。赫伯特·克罗利就观察到,威尔逊的内心“完全相信自己的表现永远是正直的,在这一确信的周围,又环绕着一圈微微闪烁的修辞的光晕”;克罗利还批评说,总统的思想“甚至”将“最为具象的事情也看成了抽象……他的心灵如同一道光,破坏了它照射的事物的轮廓;光照虽强,但让人一无所见”。[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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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1916年,鉴于“新自由”[551]的最新成就以及威尔逊不介入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成功之举,自由知识分子才全心全意地对他表示支持。然而反讽的是,恰恰是战争,提升了许多知识分子的影响力,这是国内问题难以做到的。史学家与作家都被动员起来,投身宣传,各种专家也招募到一起,担任顾问。军事情报、化学战、战时产业局中满是学院的科研者,华盛顿的宇宙俱乐部[552]也被称作“俨然如同各个大学的教员的会所”。[553]在1919年9月,豪斯上校为威尔逊组织起了一群学者,号称“研究团”(在英国和法国都有相似的组织)。一度,“研究团”的专家人员达到了150人——有史学家、地理学家、统计学家、民族学家、经济学家、政治科学家——这些人,再加上他们的助手和员工,整个组织的人数达到了好几百。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停战之前,“研究团”都处于保密之中;之后,被改组为美国和平谈判委员会情报处(Intelligence Division of the American Commission to Negotiate Peace);它的全体成员随威尔逊奔赴巴黎,而且在那里,还发挥了颇为重要的作用。媒体上,关于这个团队,存在着一些有趣的评论;而老派的外交官则对这群政治业余人士颇为怀疑,尽管后者的文件装满了三辆军用卡车。[554]不过整体上,就战争、和平谈判、围绕协议和盟约的争论所引发的种种情绪来说,最值得关注的则是公众对学者担任顾问角色的普遍接纳。只有伊利诺伊州参议员劳伦斯·谢尔曼(Lawrence Sherman)这样的政治家,因为充满仇恨的反智主义而凸显出来,成为例外;他针对战时政府权力的扩张做出了长篇大论的猛烈抨击,尤其还反对“教授和知识分子掌管的政府”。[555]不过,他预见了未来,因为对战争的抵触清算了进步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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