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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美学 朦胧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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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模糊综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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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概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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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fuzziness, vagueness)二字,《现代汉语词典》对它的解释是:不分明,不清楚。接着,还举例说明“模糊”二字:“字迹模糊”、“神智模糊”、“认识模糊”,等等。《美国传统辞典》对fuzzy一词释义是not clear,indistinct(模糊的;不清楚的;不明确的)。如此释义,“模糊”二字,基本上就被打入“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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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以来,人们在使用语言时都崇尚精确而力避模糊,并认为精确是语言表达鲜明性、生动性和艺术性之基础。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也认为:语言的精确性,是优良风格的基础。不难理解,传统修辞学理论往往过分强调语言使用过程中的清晰和准确,要求使用语言时,必须准确,鲜明,没有丝毫的模糊,也没有丝毫的歧义,使人家清楚,明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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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模糊”二字用于语言,而构成“模糊语言”这个词组时,我们就得另眼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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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模糊,是语言的基本特性之一,是一种普遍现象。对这种现象没有必要回避,也无法回避。模糊性是现实世界的基本特征和常规现象,作为客观地反映现实世界的语言必然会带有模糊特性;另一方面,出于语言表达的策略考虑,人们也常常故意使用一些语义模糊的词语以适应不同的交际需要。此外,模糊,一旦以“美眼”审视,它便别具独特的审美价值。正如英国著名学者理查兹(I. A. Richards)在《修辞的哲学》里所说:“旧的修辞学认为模糊是语言里的一种错误,希望限制它,消除它;新的修辞学认为它是语言力量的必然结果,是我们大多数重要话语的必不可少的方式。”〔2〕实际上,语言的模糊性是语言具有弹性的表现。语言模糊性与确定性,是“硬币的两面”,是语言系统不可缺少的两个重要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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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注意到模糊现象的,也许是以古希腊哲学家尤布利德斯(Eubulides)为代表的麦加拉学派(Megarian School)。此后两千多年左右,自然语言的模糊性不幸被严重忽略。以柏拉图、歌德和尼采为代表的传统观点把“语言的模糊性看作自然语言的缺陷”。〔3〕1965年美国科学家札德倡导的模糊理论强烈冲击并几乎推翻了亚里士多德的经典排中律,给逻辑学、哲学、语言学和修辞学等一系列学科带来了深刻的变革,并引起了人们对模糊语言的极大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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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模糊性是语言固有的现象。一般说来,语言模糊现象产生的缘由可归纳为以下四点:描述对象类属边界的不确定性,语言符号体系的收敛性,描述对象自身的“不可言说”性以及不同社会角色对语言本身理解的差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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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语言体系及其功能而言,语言模糊性的作用主要体现在:扩大了语言表达的信息容量,拓宽了语言表达的想象空间,在语言表达中具有特殊效应。波兰语义学家沙夫(Adam Schaff, 1979)在《语义学引论》(Introduction to Semantics)中指出:“交际需要语词的模糊性。……假如我们通过约定的办法,完全消除了语词的模糊性,那么,我们就会使我们的语言变得如此贫乏,就会使它的交际和表达作用受到如此大的限制,而其结果就摧毁了语言的目的,人的交际就很难进行,因为我们用于交际的那种工具遭到了损害。”〔4〕这正如康德所说:“模糊概念要比明晰概念更富有表现力。……在模糊中能够产生知性和理性的各种活动。……美应当是不可言传的东西。我们并不总是能够用语言表达我们所想的东西。”〔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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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语言表情达意的作用在文学作品中体现得最为明显。语言文字是构成文学作品的物质材料,是作家借以传达文学形象的物质手段。文学语言是艺术的语言,它有自然语言的共性,又有其自身的特点。文学审美中的非物质形态即意象、情感、意境、风格等这些非表象要素代表文学作品的气质,虽然可感,但又因难以捉摸、不可计量而模糊。总体来看,文学语言的模糊化是作家对语言做艺术处理的结果,其手法是在横向组合上对普遍语言规律的颠覆,在纵向聚合上是对生活话语的陌生化。建构在模糊语言上的虚构世界有一种艺术的空白,对读者是一种召唤,有利于作者与读者的对话。语言的这种模糊性是本书所要重点探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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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语言模糊性的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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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回答“模糊语言的实质”这个问题,还得从形式逻辑的一条基本规律——排中律说起。排中律认为,两个互相矛盾的命题,必须一真一假,没有第三种可能性。而我们所说的模糊则恰好是对排中律的突破,它所表达的意思既可以属于甲又可以属于乙。我们这里所要讨论的模糊,是美学意义的模糊(fuzziness),或称“艺术性模糊语言”。因此,所谓“模糊语言”,是指语词具有朦胧而又广远的语义外延。简言之,即不穷己所欲言,不“嚼饭与人”,不无视或低估受众的能动,它不是故作晦涩、制造难懂的文字游戏,而是尊重读者的独立思考,意在驰骋读者想象,启动读者咀嚼享受,是更高层次的精确。在语言表达中舍工笔而求写意,极力营造“由朦胧产生一时费解,由一时费解走向豁然开朗”的阅读效应。可以说,因为模糊语言的加入,既调动了审美主体,也扩大了审美客体,从而扩大了艺术空间,增加阅读美感。需要说明的是,这里所讨论的模糊语言应该是涵盖一词多义、歧义、双关等语言现象的。书中对模糊语言的定义也不完全同于其他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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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不同于“含糊”。含糊,通常有两种情况:一是语言表达低能的表现、言者,或是作者,尚缺乏语言驾驭能力的表现,言而无序,言而含混。二是语言心理障碍所致。如中国著名剧本《缀白裘》(The White Fur-Coat)中的“思凡”(Young Nun’s Worldly Desires)中有这样的唱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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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几声南无佛,哆旦哆,萨嘛呵的般若波罗,念几声弥陀……怎知我感叹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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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ajnaparamita, Mayura-sutra, saddharamapundarika—Oh, how I hate them 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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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问,“南无佛,哆旦哆,萨嘛呵的般若波罗”者、“弥陀”者,对于“俗家弟子”来说,其表达能不含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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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外对语言模糊性的研究由来已久,如C. S. Peirce早在1902年就给模糊下过定义。不过对模糊语言的系统研究则应始于20世纪70年代。西方对语言模糊性的研究多取定量视角。定量模糊语言学研究方面的集大成者札德堪称模糊语言学理论的奠基者。〔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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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札德之后,史奈尔(Joanna Channell)以语言使用为基础,结合英语教学,着重对模糊语言进行分类分析,将语用学的原理应用于模糊语言的研究,同时也说明了它们的语用功能。但她对模糊语言的定义太过宽泛、松散,而且基本不涉及翻译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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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外对模糊语言的研究过分侧重语义,较少涉及其美学效果,基本不与翻译实践挂钩。同时,对汉语模糊性的美学特质,除了若干汉学家发表了比较经典的评述之外,缺乏基本研究。在讨论汉籍英译时,不谙英汉之别者往往肤浅地将汉语模糊美感的磨蚀归结到译技上去,怨译者“译艺不精”,而不是着眼英汉的本质之异。即使像著名汉学家、瑞典皇家文学院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之一的马悦然(G. Malmqvist)也难免犯此种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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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也有一些西方学者注意到了模糊语言的独到功效,如上面提到的英国著名学者理查兹。美国加州大学教授格·歌根也指出:“描述的不确切性并不是坏事,相反,倒是好事。它能用较少的代价传递足够的信息,并能对复杂事物作出高效率的判断和处理。也就是说,不确切性有助于提高效率。”〔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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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外对模糊语言美学特质认识最深的莫过于法国汉学家葛兰言(Granet)了,他曾这样评价汉语:“中国人所用的语言,是特别为描绘而造的,不是为分类而造的,那是一种可以抒发特别情感,为诗人或怀古家所设计的语言,而不是为了下定义或判断而设计的语言。”〔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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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外学者对模糊语言的研究主要包括两大方面的内容,即模糊理论基本内容的研究和语言模糊性与其他学科关系的研究。国外模糊语言学的研究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模糊数学的发展,有比较科学的理论基础,非常强调语义模糊的研究。虽然也有少数学者认识到模糊语言的美学价值,但这种研究常常是以外来语(如汉语)为语料的。更多的时候,人们对模糊语言本源问题的研究往往只是将其解释为自然语言的一种客观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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