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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0-2 正确的进化之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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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将人类所在的分支放大,我们会看到黑猩猩其实是位于一个独立的亚分支上,而不是位于我们的上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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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可以看到,语言很可能是在图10-3中箭头所指的位置开始出现,也就是说,语言的产生是人类和黑猩猩分道扬镳之后的事情。这导致的结果是,黑猩猩没有语言,而人类却拥有500万~ 700万年的时间来逐步进化自己的语言。事实上,我们应该把镜头进一步放大,因为物种与物种不会交配繁衍,产生新的物种。只有生物体才会相互交配,产生后代。物种只不过是谱系树上某段分枝的代称,而这棵大树实际上是由一个个生物体所组成的,例如某只大猩猩、黑猩猩、南方古猿,或者某个直立人、古代智人、尼安德特人、现代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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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0-3 语言出现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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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如果最早的语言能力是出现在图10-3中箭头所指的位置,那么大致经过了35万代的世系繁衍,这种能力才成熟到现在的普遍语法的程度。由此可知,即便现存的其他物种(包括我们最近的亲戚黑猩猩)都没有语言,语言的进化也可以是一个逐步发展的过程。地球上曾经存在过大量拥有“中等”语言能力的生物,只不过它们都灭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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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可以换个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在当今动物界中,黑猩猩是与人类最为接近的物种,因此人们很容易遽下结论,认为它们至少也应该拥有一些原始的语言能力。但是,进化之树是由生物个体的交配繁衍所构成的,而非物种间的分合交替,因此,所谓的“与人类最为接近的物种”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我们与哪个物种的关系最为接近,完全取决于一个偶然的因素,即物种的灭绝情况。让我们沿着这个思路推导下去:假如人类学家在某个与世隔绝的高地发现了一个现存于世的“能人”群落,那么在当今自然界中,“能人”就是与我们关系最近的亲戚,这样的话,黑猩猩身上背负的压力是不是就能减轻一些呢?它们是否拥有语言能力是不是就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了?反过来说,假如几千年前的一场瘟疫葬送了所有猿类动物的生命,那么我们是不是非要证明猴子也拥有语言,才能避免达尔文的进化学说面临危险?如果你的答案倾向于“是”,那我们不妨再做进一步的假设:假设在过去的某个时期,有一批外星人突然对灵长类动物的皮毛产生了狂热的爱好,于是他们猎杀了所有的灵长类动物,除了无毛的人类。这样一来,是不是像刺猬这样以昆虫为食的动物也必须肩负起“拥有语言”的重担呢?如果这批外星人捕杀了所有的哺乳动物,或者吃掉了所有的脊椎动物,唯独放过了人类(也许是因为他们喜欢观看我们无意中向太空播放的情景喜剧),那么我们是否应该去寻找能够开口说话的海星,或者在与海参所共享的心智材料中寻找句法的藏身之所呢(见图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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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0-4 亲缘关系[3][4][5][6][7][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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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不必,无论是我们的大脑、黑猩猩的大脑,还是食蚁兽的大脑,它们所拥有的能力完全取决于各自的神经回路,这种神经回路不会因为另一个大陆上某个物种的生存或灭绝而发生改变。上面这些假设性推论告诉我们,达尔文强调的渐进式进化针对的是生物个体的世代延续,而非现存物种之间的直线关系。我们下面将要谈到,只会咕哝乱叫的古猿不可能生出懂得英语或者奇温久语的婴儿,但它也不必这样做,因为它可以通过几十万代的世系繁衍来逐步形成这种能力。要确定语言的起源时间,我们必须观察人类、观察动物,并记录下观察结果,而不能抱着物种连续性的观念不放,脱离实际地空想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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廓清“进化之树”和“进化之梯”的问题,也可以让我们终止一场既无聊且无果的争论,即什么样的语言才有资格称为真正的语言。争论的一方认为,人类的语言拥有一系列特征,这些特征在其他动物身上完全看不到,如指涉性、符号的相对独立性、创造性、语音知觉的范畴性以及词序的一致性、层级性、无限性和递归性,等等。另一方则极力在动物界中寻找反例(例如虎皮鹦鹉能够区分语音,海豚和鹦鹉在执行命令的时候会留意词序,某些鸟儿可以不重复地唱出无数段旋律),然后得意地宣称人类独特性的藩篱已被打破。但是,独特性阵营并不买账,他们着重强调人类语言的其他特征,或是为人类语言添加新的特征。这种做法让他们的对手恼羞成怒,认为他们是在躲躲藏藏、转移目标。要明白这样的争论是多么愚蠢,你只要想象一场关于扁形虫是否拥有“真正视觉”的争论,或者一场关于苍蝇是否拥有“真正的手”的争论就可以得到结果。难道一定要有虹膜才算眼睛?一定要有睫毛才算眼睛?一定要有指甲才算手?谁在乎这些问题呢?这样的争论是词典编纂家的事,与科学家无关。柏拉图曾经把“人”定义为“没有羽毛的两足动物”,结果第欧根尼(Diogenes)把一只鸡的羽毛拔光,拎给柏拉图看。这两人的争论完全与生物学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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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问题的根源在于,我们错误地在“进化之梯”的中间画下了一道界线,位于界线之上的物种被认为具有某种值得炫耀的特征,而界线之下的物种则没有这种特征。但是,在生命的谱系树中,眼睛、双手以及语言能力等特征是可以在任何一个分枝上出现的,也可以在不同的时期出现在不同的分枝上,其中一些特征延续到人类身上,另一些特征则没有。这里涉及一个非常重要的科学问题,不过,这个问题关注的不是哪一个物种是否拥有某种真正的特征,也不是这种特征是否是拙劣的模仿或低级的伪造,这个问题关注的是这些特征之间的相互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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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学家对生物器官的两种相似性做了区分。一种是“同功”(analogous),它指的是一些器官虽然具有类似的功能,但却分别源自进化之树的不同分枝,因此这些器官从本质上说并非“同一器官”。教科书上经常拿鸟类的翅膀和蜜蜂的翅膀来做例子。它们都是飞行器官,而且在某些方面非常相似,因为任何一种飞行器官都必须采用类似的构造。但是,它们是各自独立进化而来的,除了满足飞行的功能外,没有其他共同之处。而另一种“同源”(homologous)器官则相反,也许它们在功能上有所差别,但都源自一个共同的祖先,因此具有某种共同的结构,以表明它们是“同一器官”。例如蝙蝠的翅膀、马的前腿、海豹的鳍状肢、鼹鼠的爪子以及人类的手,它们虽然功能千差万别,但却都是由哺乳动物始祖的前肢进化而来的,因此它们共同拥有一些“非功能性”特征,例如相同的骨骼数量和相同的连接方式。要区分同功与同源,生物学家通常会考察器官的整体结构,并着眼于其中最没有实用价值的特征,因为实用的特征很可能是由不同的分枝进化而来的,分类学家将这种具有迷惑性的现象称为“趋同进化”(convergent evolution)。我们之所以推断蝙蝠的翅膀其实是手,是因为我们可以观察到它的腕部构造,并数出其中的手指关节。而且,如果大自然真的想打造出一对翅膀的话,它完全可以采用其他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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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便产生了一个有趣的问题:人类语言是否与当今动物界中的某个器官具有“同源性”,即在生物学上属于“同一器官”呢?要明确这一点,仅仅依靠语序排列的相似性是毫无意义的,特别是这种相似性出现于和人类相隔遥远、且并无渊源关系的某段分枝上(比如说鸟类)。就关系而言,灵长类动物和我们最为接近,但那些猩猩训练者及其支持者却弄错了规则。假设他们最终实现了梦想,一些黑猩猩真的学会了手语,并可以自发地用它来组词造句、传情达意、描绘事物,这是否能说明人类的语言能力是由猩猩学习手语的能力进化而来的呢?显然不能,这就像海鸥的翅膀并非是从蚊子的翅膀进化而来一样。如果黑猩猩的符号系统和人类语言有什么相似之处,那也不是源自某个共同祖先的遗产。黑猩猩的符号系统出自科学家的精心设计,实验中的黑猩猩之所以去学习它,是因为这套系统可以给它们带来眼前的利益。要检验二者的同源性,我们必须找到一些标志性特征,这种特征既出现在猿类的符号系统中,也出现在人类的语言中,而且,这些特征对于交流而言并非不可或缺,因此它可以出现两次,一次出现在人类的进化历程中,一次出现在心理学家训练猩猩的实验室里。我们可以在语言的发展过程中寻找这些特征,看看猿类是否像人类一样有着标准的学习进程,从咿呀学语,到独词句阶段,再到双词句阶段,再到语法爆炸阶段。我们也可以检视语法的发展过程,看看猿类是否会发明或者偏爱词类范畴、屈折变化、X-杠句法、词根词干、改变句中助动词的位置以形成问句,以及人类普遍语法所拥有的其他特征。这些特征并不抽象,我们很容易就能识别出来。例如,当语言学家第一次接触美国手语或者克里奥尔语时,就能立刻识别出这些特征。此外,我们还可以借助神经解剖学,检查猿类的左脑外侧裂周区的功能部位,看看是否语法位于较前的区域,而词语位于靠后的区域。自19世纪以来,这一系列检查都已成为生物学的常规手段,但却从来没有人将其应用于黑猩猩的“手语”研究,虽然我们大致也能猜到最终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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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本能:人类语言进化的奥秘 从0到1,语言的进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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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说语言是在人类与黑猩猩分道扬镳之后才开始出现的,这个假说有多少合理性呢?菲利普·利伯曼(Philip Lieberman)认为没有多少。这位科学家坚信,语言的进化只表现为声道构造和语音控制的逐步改良,而非语法模块的生成。他说:“达尔文的自然选择理论告诉我们,进化表现为一种小规模的渐进式积累,以加强某个特定模块的现有功能,因此从逻辑上说,‘新’模块是不可能进化出来的。”目前看来,这个观点和事实完全不符。人类是从某种单细胞祖先进化而来的,这个单细胞祖先没有手、没有脚、没有心脏、没有眼睛,也没有肝脏。因此从逻辑上说,眼睛和肝脏也是不可能进化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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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观点的错误在于,虽然自然选择表现为一种以增强功能为目的的渐进式积累,但这种增强并不一定是针对现有模块。它也可以以原有生理结构的某个并不明显的特征为基础,缓慢地建立一个新的模块,或者在现有诸多模块的角落、夹缝中建立一个新的模块,生物学家史蒂芬·古尔德(Stephen Jay Gould)和理查德·勒沃汀(Richard Lewontin)将其称之为“拱肩”(spandrel)现象。这原本是一个建筑学术语,指的是两个拱门之间的空间。眼睛就是一个新模块的例子,在动物进化史上,它大约重复出现过40多次。它可能始于一个没有眼睛的生物,这个生物的某块皮肤上的细胞对光敏感。这块皮肤可能逐渐凹陷下去,形成一个球形,只在前方留有一个洞口,并长出一层半透明的物质盖住洞口等,这其中的每一步变化都让这个生物能够更好地辨别外界事物。此外还有大象的鼻子,它也是一个原本没有、后来才逐渐产生的模块。象鼻是一个全新的器官,但同源性证据表明,它是从蹄兔和大象的某个已经灭绝的共同祖先进化而来的,这种原始动物的鼻孔和上唇的部分肌肉出现了融合,然后再经过一系列极端的变化与改进,最终形成了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象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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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也可能是以同样的方式进化而来的,它将灵长类动物原本没有用来口头交流的大脑回路进行翻修改造,并添加了一些新的内容进去。神经解剖学家阿尔·加拉布尔达(Al Galaburda)和泰伦斯·迪肯(Terrence Deacon)在猴子的大脑中发现了某些区域,这些区域在所处位置、神经分布以及细胞成分方面与人类的语言区域非常接近。例如,这些区域中也包含了类似韦尼克区和布洛卡区的结构,而且有一束纤维将它们连在一起,就和人类一样。这些区域并不负责猴子的叫声,也不负责它们的手势。猴子似乎是使用类似韦尼克区的区域以及相邻部位来识别声音序列,并将自己的声音与其他猴子的叫声区别开来。类似布洛卡区的区域负责控制脸部、嘴唇、舌头和喉部的肌肉,而这一类似区域的各个分区则负责接收来自大脑各个部位的信息输入,包括听觉、口舌咽喉的触觉。此外,这些区域也是所有感觉信息的交汇之地。没有人知道猴子(以及猴子和人类的共同祖先)的大脑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但是,这种安排却给了进化提供了一些可供操作的余地,由此建造出人类的语言回路。或许它正是利用了这些区域的特点——即声音、听觉以及其他信号的交汇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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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区域也可能已经形成了全新的回路。神经科学家在利用电极为大脑皮质绘制功能图时,偶尔会发现一些变异的猴子。相比于一般的猴子,这些猴子的大脑中拥有一个额外的视图区。所谓视图区,就是大脑上的一块邮票大小的区域,它有点儿像一个内置的图形缓冲区,将外部世界的轮廓和动作记录在一个扭曲的图片上。一系列的基因变化复制下大脑的某个图式或者回路,重新设定它的输入与输出,并调整、校正其内部连接,就能制造出一个崭新的模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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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当控制神经连接的基因发生改变时,大脑才可以重新布线。这就导致了另一个错误的论断,即认为黑猩猩的手势一定类似于人类的语言。这个论断以一个发现为基础的:黑猩猩与人类的DNA有着98%~99%的相似度。这一说法得到了广泛的传播,而且被不断地添油加醋,就像人们认为爱斯基摩人拥有400个与雪有关的单词一样,在最近一期连环漫画《Zippy退魔骚动》中,这个数值上升到99.9%。这种论断的言下之意就是,我们和黑猩猩一定有着99%的相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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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遗传学家却被这种推理吓坏了,他们在公布这个研究结果的同时,就已经在着手扑灭这种论调。胚胎的构造有着十分怪异的风格,基因上的微小变化都会对生物体的最终成型带来巨大影响。1%的差异其实并不小,就DNA的信息含量而言,它相当于10兆字节的信息。这足以容纳普遍语法,而且还能腾出许多空间装载将人类和黑猩猩区别开来的其他设备。事实上,1%的DNA差异并不是指1%的人类基因和1%的黑猩猩基因存在不同,从理论上说,它可以指100%的人类基因和100%的黑猩猩基因存在差异,而每个基因的差异为1%。DNA是一套离散组合代码,因此基因中1%的DNA差异可以被看成是100%的差异,就像改变每个字节中的一个字位,或者改变每个单词中的一个字母,都会使原有文本发生100%的改变,而非10%或20%的变化一样。对于DNA来说,即便只是替换某个单一氨基酸,都会极大地改变蛋白质的形状,从而使它的功能发生彻底的变化。许多致命的遗传疾病就是这样产生的。遗传相似性的数据可以帮助我们正确绘制出进化的谱系图(例如究竟大猩猩是从人类和黑猩猩的共同祖先中分化出去的,还是人类是从黑猩猩和大猩猩的共同祖先中分化出去的),或许我们也可以通过“分子时钟”来确定分化的年代。但是,这些数据无法帮助我们了解生物体的大脑和身体到底在多大程度上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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