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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现 隐藏在地下的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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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4月，江苏省的文物工作者正在南京西善桥宫山北麓发掘太岗寺新石器时期文化遗址，距遗址600米处的宫山，一位基建工人在取土时发现地下竟藏有大量古墓砖，于是立即通报太岗寺遗址上的考古队，迅速开展抢救性的挖掘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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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半个多月的挖掘工作，一座大型南朝帝王陵墓重现在世人面前，墓为砖式券顶墓，墓室建筑结构完整，左右壁中部为砖刻壁画。发表在1960年《文物》杂志上的《南京西善桥南朝墓及其砖刻壁画》一文，记录着宫山大墓“竹林七贤”砖画出土时的情形：砖画分为两部分，每一部分长2.4米，高0.8米，距离底部0.5米，分布在墓室两面墙上。砖画两侧均刻有文字和编号，比如：“向上第卅一”。嵇康、阮籍、山涛、王戎四人位于南壁画上，向秀、刘伶、阮咸、荣启期则位于北壁画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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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在南京一个叫作石子冈的地方又发掘了一座南朝墓，这个墓虽然被破坏了，但也发现了数量不菲的带有画像的墓砖。有意思的是，这些墓砖并没有按照正确的顺序砌筑，所有的砖都砌得杂乱无章，可以说是“错版”的砖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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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博物馆中存有一幅孙位的《高逸图》，其实完整的《高逸图》上面画了4个人，到了北宋末年，就进入宋徽宗的皇家收藏之中了。当时的徽宗并未认出其中的四人究竟是谁。到了1960年《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画》出土后，我们才辨认出了《高逸图》当中的4个人，即山涛、王戎、刘伶和阮籍。这幅《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画》除了它本身的艺术、历史价值以外，在书画研究方面也具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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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仲谋 上海博物馆副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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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 “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的砖画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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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人：耿朔北京大学考古学博士、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博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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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耿朔，刚刚完成了美术史博士后的科研工作，现在是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的一名老师。此前，有学者根据砖上的线条，如衣纹、树叶的线条对比研究，推断南京博物院所藏的《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画》与石子冈出土的砖画是一样的，于是我就想干脆试着把这些乱码一样的墓砖拼回去，看能否复原出完整的《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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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比了南博所藏的砖画和我所做的石子冈5号墓的复原，虽然后者已经不够完整，但依然可以看出两幅砖画线条的走向、粗细完全相同。比如阮籍头顶上面的柳枝、叶子是完全可以接续的，再看嵇康手中的琴，5根琴弦也是可以连上的。两幅砖画中，相同位置的两块砖，都是阮籍左边袖子上半部分，两块砖上构成衣纹的线条是完全一样的，甚至连瑕疵都一样，袖子上都有一条斜线，显然不是衣纹的一部分，不具备实际意义，推测是刻制模板时的失误，也许是木头模子上的一道疤痕，也被印在了砖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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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幅砖画可以称得上是同胞兄弟了，那么，它们的母亲是谁呢？也就是它们出自的同一个模子或者粉本是谁创作的？有人认为，这个粉本可能出自顾恺之或者陆探微这样的大画家之手。顾恺之是水墨画鼻祖之一，是《洛神赋图》的原作者；陆探微跟顾恺之齐名，二人并称“顾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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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时期，政局动荡，但人们的精神偶像从来没有变过。十分幸运的是，有人成全了这种信仰，并将之物化成砖画，千年不败。那么，这个粉本又是怎么变成砖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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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整幅画被分段刻在木头模子上，再印在一块块砖坯上，趁砖未干时，快速地用工具在每块砖的一个面上刻上文字编号，再入窑烧成一块块的青砖。最后在砌墓室的时候，工匠根据编号，一块块地拼接，形成完整的砖画。这些编号具有很强的规律性，目的就是作为砌筑砖画时的参考。那么，砖画的编号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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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子冈5号墓与南京博物院的《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画》是同模制作的，我们根据石子冈的编号复原出了整幅砖画的文字排序，这也就是南京博物院这幅《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画》的编号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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砖画一侧的开头都是“嵇”，另一侧都是“向”，这代表两幅砖画的起首人物，这样就知道某块砖是属于嵇康一侧，还是向秀一侧了。其次是“上”“中”“下”，表示的是这块砖属于上、中、下哪一组。再就是“行×”或“第×”，指的是这块砖在上、中、下各行的第几块，具体到唯一位置。工匠就是用这样从大到小的方式，确保砌筑墓室时每个砖块都被准确放在各自的位置上。这种拼砌砖画，应该说在当时就是先锋的、前卫的工艺，大家看画面都在砖窄的一面上，所以只有不计成本才能做得出来，一般认为帝王级墓葬才能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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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国宝在当时只是普通的东西，因为今天历史研究的需要得到了重视，但这幅砖画不同，它在当时应该就是国宝。因为它的价值不仅在技术本身，我们看砖画是用一根根凸起的线条构成的图画，这和传世的六朝绘画高度一致，恰恰是当时突出的艺术特色，因此这幅砖画可以说是最真实的，最接近、最能反映六朝艺术所达到的高度。虽然这两座墓葬不在同一个时代，砖画呈现的方式也不同，但来自同一个模具，也许正因为这背后的粉本非常珍贵，在当时已经成了“经典”。也许，它真的指向了某一位伟大艺术家的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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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着学生一块砖一块砖在研究，差不多有两年时间。光是拼图就拼了几个月。为了复原石子冈5号墓的砖画，我首先对南京博物院的国宝砖画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观察研究，连嵇康有多少根胡子都数得清了。只有做大量比对，才能比较准确地做出判断，才能认定石子冈5号墓的砖画与南京博物院的砖画是同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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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个例子，《蒙娜丽莎》是欧洲绘画史上的杰作，多少年来，不光历史学家、艺术史学家在研究它，一些科学家也在研究，用了红外线进行检测，想看看它所蕴藏的秘密。我们的这件作品，同样是中国早期艺术史上的巅峰之作。作为“80后”年轻一代学人，我就是想努力把砖画最精彩的东西呈现给大家。更重要的是，砖画是一件属于六朝的文物。许多人对于六朝这段历史不是很了解，但实际上，六朝上承秦汉，下启隋唐，虽然那是一个动荡的时代，却思想自由、个性解放、文化发达、交流频繁，那时候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展现出对美的极致追求，甚至有人说那是一个“唯美主义时代”。书法、绘画、文学等都是在这一时期走向独立，我们熟悉的“书圣”王羲之、“画圣”顾恺之都是六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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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画》的300多块画像砖，最形象地保留了六朝的历史记忆。它们正是帮助我们敲开六朝历史文化的敲门砖，引导我们去感受那个时代的生机勃勃、辉煌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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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是六朝古都，六朝的文明不仅需要研究人员探索，更需要孩子们继承。《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画》恰好出土在南京市岱山实验小学旁边，校长郭卫星引领学校与南京博物院共同开设了校园博物馆课，南京博物院的工作人员坚持4年，用生动形象的教具和讲课方式，不仅教给了孩子们知识，还让孩子们养成了去博物馆参观的习惯。我们希望孩子们都能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他们生活的地方曾经发生了什么，有着怎样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明，并且把他们知道的东西代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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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宝之所以能被称为国宝，不仅因为它本身，更是因为我们能通过它看到一个时代的印记，以及能让它延续千年不败的幕后英雄们。今天我们用《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画》的一块块砖，不但敲开了魏晋时期一个经典的精神世界，更是敲开了通往未来的传承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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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情况下，砖画、壁画，或者刻在青铜器上的文字，都会留有“粉本”，也就是“底稿”，我们从这幅《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画》中8个人的线条和画技上看，底稿的原作者极有可能出自东晋画圣顾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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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跃 陕西历史博物馆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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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历 魏晋时期的“男子天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