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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尤其喜欢在秋天来卡索来,此时,树林已经褪去了颜色。尽管她会抱怨说,这个季节,在周末入侵到这里的度假者会偷走她的葡萄、栗子还有蘑菇,破坏秋天的美好,然而,这仍是她最喜欢的季节。在卡索来,人们会做许多果酱,还会生产油和葡萄酒。这些葡萄酒的价格和香槟酒的差不多,因为它们是采用古老的方法酿造而成的。自从关了自己在佛罗伦萨的工匠铺并退休之后,爱德华多·法拉奇就当起了农民并以此为乐。他养了很多的动物,没人有勇气杀掉它们,因此它们得以平和地同他一起老去。这里有兔子、鸡,和为蜜蜂准备的蜂箱。还有很大的玫瑰园,一个菜园,以及薰衣草和迷迭香,他把它们扎成一束束的,放到屉柜中散发着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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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厨房中,有一个巨大的壁炉,足足能够容纳一个站立的成年男子。在家里,各种家具和奥莉娅娜旅行途中的纪念品越积越多。这里有很多老鼠,在晚上,它们啃食一切,甚至连书也不放过,但是她并不想安上捕鼠夹捕杀它们。她喜欢躺在床上听它们啃食的声音,把它们想象成灵魂:“或许它们真的是幽灵,我十分喜欢它们,因为它们不会给任何人带来麻烦,它们仅仅是上下窜来窜去罢了。它们还会提醒着你,在你之前这里曾经生活过的人们。我们需要幽灵,人们不能只是生活,却不去考虑在你之前曾经生活过的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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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托斯卡恢复健康的这段时间里,奥莉娅娜陪她坐在花园中,给她讲述人类对月球的征服。她给她讲述每一个细节,解答她每一个好奇的问题。她十分喜欢看到自己的母亲像孩子一样睁大眼睛的样子。她给她带了几袋宇航员食用的脱水食品,但是父亲让这些食品一袋袋地消失——他把它们加入为农场动物们准备的食物中,以此来强调自己对太空事业的蔑视。奥莉娅娜找人又重新邮寄过来一些,母亲为了安全,将这些食物锁在了玻璃柜中。随着时间的推移,柜子中还将逐渐地堆积起自己这个著名的女儿在旅行中带回的其他纪念品:帕特农神庙的石头,京都府的娃娃,在马来西亚收集的橡胶,在巴西购买的黄玉,在加尔各答购买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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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母亲再一次羞怯地站在炉灶前时,奥莉娅娜站在她的旁边,透过窗户看着外面那些在风中簌簌作响的树叶。这样的风景每一次都会将她吸引:“你可曾注意到,从厨房的窗户看外面的柏树,它们是多么的美?你会有一种过去抚摸它们的冲动,如果你伸出一根指头,你会感觉像是触碰到了笔尖,顺滑得如天鹅绒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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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意大利待了四个月,报社偶尔也会派她去国外做一次报道,但是从来没有离开过欧洲。她写了一系列关于斯堪的纳维亚王权的连载文章。年迈的瑞典国王古斯塔沃六世,每个夏天都要到意大利去满足他的爱好——埃特鲁斯人坟墓的出土文物——她还十分同情地记得几年前,当自己在佛罗伦萨追着采访他的时候,他是如何反应的:“他那时候正在参观乌菲齐美术馆,我和一位摄影师跟在他身后。突然,他停了下来,用他那男中音对我叫嚷着问道:‘您知道这是工作吗?’‘是的,陛下。’‘您知道这是我的假期吗?’‘是的,陛下。’‘那么,请您停止继续跟着我。’‘不行,陛下。’好吧,你们觉得他会勃然大怒,然后让人把我逮捕吗?做梦都别想。他带着自己那毫无防备的表情看着我,十分惊讶,然后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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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能够近距离地观察挪威国王奥拉夫五世,她去观看了一场滑冰比赛。尽管提前做好了准备,她购买了靴子、大衣和皮帽,在观赛中,她还是遭遇了十分恐怖的严寒。为了能够结识国王的资本家女婿,她到他经营的服装店中,让店中的女服务员把所有的样衣都取出来试一下,逼得女店员几乎发疯,直到他从商店的后间出来看一下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她才停了下来。但她越是努力,越是发现,现在欧洲的一切已大不如从前。“我们在一九六四年,”她在自己的一篇文章中写道,“其他的星球正在等待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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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母亲的身体状况逐渐好转时,她又重新燃起回到宇航员中去的想法。她已经决定要写一本关于他们的书,需要去收集其他材料。她收到了福特基金会的消息,他们决定为她提供一份奖学金,资助她完成这次旅行,这激励着她启程。但是喜悦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因为面对那位被委托的同行者的众多问题:他们相信上帝吗?他们节食吗?他们有传染病吗……奥莉娅娜变得十分烦躁,并诅咒他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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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尤其不能接受他们在自己身边安排一个陪同者,以便能够提前获知她行动的细节。“我从来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出发,什么时候到达。有的时候也会发生,比如,我在圣路易斯,但是我会突然萌发去墨西哥城的想法,只是为了去买一顶阔边帽。就这样,我会去机场,五个小时之后我就会到达墨西哥城。这可能会让您感觉十分古怪,我的父亲说这是精神错乱的表现:但是,写作者总是精神错乱的。”在一封长长的赌气般的信中,她给他解释道。效果立竿见影,他们马上收回了对她的财政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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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不妥协(法拉奇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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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根汁汽水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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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ss Root Be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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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四年五月,她重新启程前往美国。在休斯敦,她遇见了第二组的宇航员们。按照登记册上的顺序,她在一个空荡的小房间内对他们一一进行了采访。八位宇航员,每个人十分钟的采访时间。她只有同随行官员激烈争吵,才能够争取出更多的时间。“采访一个人是极其劳累的,这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场考验,这会让注意力和神经都过度紧张。”她向他这样解释道。轮到哪位宇航员,他会走进来,冲她打个招呼,然后坐下。同往常一样,看起来似乎所有的人都一样。但是,当他们中的一人拒绝进入房间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要去牙医那里,他高声抗议着,说他自己早已经去看过一次牙医了——奥莉娅娜意识到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聊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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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查理斯·康拉德,但是所有的人都叫他皮特。他很勇敢,身体强壮,像所有其他的宇航员一样,充满着自信。但是比起其他人,他更加疯狂,在喜悦时更表现得近乎癫狂。皮特和奥莉娅娜的关系马上就变得亲密无间。他欣赏奥莉娅娜。她不像通常的那些仰慕者一样,即使知道他们所有的人都已经结婚,还是想要嫁给他们。当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如此优雅的意大利记者始终没有结婚。“你自己一个人不感到厌烦吗?”他向她问道。“我总是一个人,”她回答道,“就算我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是独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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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人相处得十分愉快。他们启动了“奶酪计划”,打算在月亮上——在他们两个看来,月亮是一块奶酪——开几家免下车餐馆的连锁店,并在店中出售饮料。晚上,两个人一块儿外出,一块儿去跳双人舞,一起喝酒。奥莉娅娜在这方面也能不落下风。“我能喝所有的酒,甚至是那些在我看来散发着臭气的威士忌。”她说道。她唯一不能忍受的就是根汁汽水,就这样——根汁汽水小姐的称号诞生了——皮特马上就以此取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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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皮特还有他的同伴们度过的几个月非常愉快。他们都是一首年轻的赞歌:“三十多岁是一个绝妙的年纪。他们都崇尚自由,具有反抗精神,不守常规。因为等待的焦虑已经结束了,衰落的忧郁现在还没有开始。最后,因为我们头脑清醒,有自知之明。我们是一片成熟的谷物,不再是青涩未熟的,不再是干瘪的。”晚上,他们漫步在沙滩上,手中拿着自己的鞋子。他们证实了皮特所说的自己将去月球的事。奥莉娅娜也很高兴,因为她感到自己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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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特的遗孀——简·德雷福思,多年之后仍然记得同奥莉娅娜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她总是到我们家中来。她坐在游泳池边,放松自己。她每次开口都能说上好几个小时,跟我们讲述她在战争中度过的童年。那个时候,她是如此勇敢。我想,她之所以喜欢待在宇航员中间,是因为和他们一起,她能够找到同样的对待人生的态度,因为他们也同样的勇敢。尤其是这个原因,她才同他们走得这么近。”她大笑着谈起,当时宇航员的妻子们都用不信任的眼光打量着奥莉娅娜。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奥莉娅娜是一个崇尚自由的女人,她说话很直接,从来不会遮遮掩掩(她当时满口脏话,虽然她用意大利语骂这些脏话,但是我们还是都能听得懂,简笑着说道)。她将自己的特立独行视为一面旗帜,带到各地。“从性的角度而言,多年以来,我是完全自由的。”她向一家报社声明道,“性他妈的真是太重要了。它不像智慧那样是必需的,但是如果没有性,你也会变得不怎么聪明。这是生命中汲取营养的一种方式,就像吃饭、睡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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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保存着奥莉娅娜的一些信件,内容并不严肃,里面都是她对从意大利到美国之间的旅行的大量描述。她记得奥莉娅娜格外地喜欢笑,而且喜欢赠送礼物。对朋友们,她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想法,有的是开玩笑的性质,有的是强制性的。她给皮特寄去一大堆的帽子——他们两个人都喜欢收藏帽子——还给他寄去了一件斗牛士服,因为她发现宇航员的穿衣仪式能够让人记起斗牛士服的仪式:“在悲伤中,萌发出恐惧之意。”她还给简寄去一件十分昂贵的PUCCI的礼服,让她能够在休斯敦举行的一场聚会上炫耀:“这件衣服漂亮极了,但可能不是你的尺码。尽管如此,我还是给你带来了。这是用天鹅绒制作的:那种产于佛罗伦萨的特质的印花天鹅绒,是埃米利奥在多年以前发明的。这种衣服有所有的配色,我想看看每一种颜色在你身上的效果。黄色、红色、绿色还有棕色,各种强烈的色彩,还有长长的袖子。如果这件衣服你穿着不合适,那么我们两个人就一块儿哭泣吧,然后等我回佛罗伦萨的时候,我再将它带回去。”她向简袒露心声,和他们在一起,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像在家中一样:“你们所有人的友谊对我来说都是极其珍贵的。在美国,通过宇航员们,我找到了一样在欧洲和世界的其他地方从未找到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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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姆·洛威尔,一九七○年时,他是那不幸的阿波罗十三号的指令长,也是奥莉娅娜在卡索来家中时的常客。近半个世纪后,他还记得奥莉娅娜当时是如何被NASA所有人接受的:“当她和我们的孩子在一块儿的时候,她就是我们其中的一员。”他讲述了有天晚上,他们出去找地方一块儿吃晚饭。“奥莉娅娜带着她那滑稽的意大利口音说:‘我饿了!我们到哪儿去找点儿吃的?!’”她边说边模仿着一个高声尖叫、吐字清晰的女人。“那时候已经没有餐馆营业了,最后我们只能找到一个卖汉堡的地方。奥莉娅娜困惑地看着我们。‘我怎么吃?’她问道。‘呃……’我们回答道,‘用手把它拿起来,然后吃掉它。’但是她大声叫嚷道:‘我才不会用手拿着吃东西!’当时桌子上有一些牙签,她就用牙签吃了整个汉堡。我们都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奥莉娅娜有一种分裂的性格,她对此也不会去掩饰。“我是一个麻烦的人,我知道。”多年之后,她这样对记者说道,“你知道那些美国的宇航员们是怎么说的吗?从月球回到地球,最安全的方法就是带着奥莉娅娜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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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得知自己的一位宇航员朋友,西奥多·弗里曼在训练中因为坠机而死亡的时候,她的内心世界变得极其混乱。她到华盛顿参加了他的葬礼。出席葬礼的宇航员们都很平静,没有任何一人哭泣。奥莉娅娜感到十分气愤,辱骂他们。最后,是皮特让她闭上了自己的嘴,并给她上了一堂终生也不会忘记的课:“你真的以为,我们看到他就这样被永远关在一具棺材中,什么感觉也没有吗?明天早晨,在那座坟墓里,或许埋葬的就是我。如果能够交换,我早就这样做了。我从来没有如此要求过:但是或许我希望能够这样。可死亡是无法交换的,因此我现在仍然活着。正因为我还活着,我就不能让自己迷失在泪水中。因为我不能迷失在泪水中,所以我现在要喝马天尼——还要喝双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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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四年秋天,她结束了自己同宇航员们在一起的漫长时光,重新回到了意大利。在佛罗伦萨的公寓,她发现父亲的一封信正在等待着她:“我为你买了一棵大树。你还记得那棵在泉水上方的栎树吗?那棵高大的、根系都已经露出地表的大树,你小时候经常爬那棵大树。大树的主人想要砍倒它来获得一些木材。我把它买下来了,让它还能够留在那里。你妈妈并不是太同意,她说我花那么多钱只为这么一棵树,还是一棵在别人家地上的大树。但是我知道,如果我任凭这棵大树被别人砍倒,你应该会感到十分惋惜。因此,我把它买下来,作为送给你的礼物。当你回来的时候你会看到它,它在那里等着你。还是它原来的位置,在泉水上方。”这好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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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重新开始为报社工作,并投入关于宇航员书籍的写作当中。在书中,她怀着既钦佩又惋惜的感情讲述着他们:“在美国,我遇到了很多人。我觉得,宇航员是我遇到的所有人中最优秀的。我在意大利长大,十分尊重并且钦佩这种勇气——奉献和纪律。当战争结束的时候,我环顾四周,想要看看这些美德是否仍然存在。我用自己的测试方法来评估人们。我看着一个人,然后问自己:‘如果他被法西斯逮捕,遭受他们的审讯折磨,他会一直保持沉默吗?’我的答案经常是否定的。我之所以喜欢这帮小伙子们,就是因为我觉得我找到了一群在这种情况下都会确保沉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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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道她会不会去月球。在她的笔记本上,她这样记录着自己同一位宇航员的对话:“然后,迪克陪我回到了宾馆。‘真遗憾。’他说道,‘我不能带着你到月球上去,但是你自己也会去的,对吗?’‘马上就去。’我回答道。‘但是可能会有死亡的危险。’‘当然。’我说道,‘但是人终究会死亡,那种死亡也是一种愉快的死法,是值得的。’‘谢谢,’迪克说道,‘这是我听到过的对我的职业最棒的赞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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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太阳陨落》在意大利国内外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奥莉娅娜被邀请到电视节目接受采访。在她之前,从来没有任何人以那种方式描述过宇航员,一种混杂着友情、钦佩之情和讽刺之意的方法。面对摄像机,她毫不胆怯地讲述着。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远方朋友们的使者,人们从来都不会倦于赞颂他们:“首先,他们是一群热爱学习的人,十分地热爱学习。他们白天学习,晚上也是,在家里和训练的时候也同样在学习。他们所有的人都是工程师,毕业于航空工程专业。他们学习地质学、化学、数学、物理、生物。他们不仅需要学习,还要经受严格的训练,在沙漠中,在热带丛林中,他们就像被判决要进行强制劳动的犯人一样,有严格的时间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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