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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21281 此时,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注意力暂时转到剧场。1988年1月,阿根廷演员葛拉谢拉·杜福主演加西亚·马尔克斯一部短篇改编作品《对冷漠男子的爱情咒骂》。[24]加西亚·马尔克斯表示这部戏是“乏味的重复”、反复、碎碎念、大放厥词,暗示碎碎念的人——当然通常是女性——没有从她的对象得到回应,也不期待得到回应。在他的成年生涯中,加西亚·马尔克斯总是说和女人争论一点儿用也没有。这样的主题、这样的形式,使加西亚·马尔克斯着迷许多年,在早期的《族长的秋天》里,独裁者人生中一位主要的女性便对着独裁者大放厥词。[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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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21283 该剧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塞万提斯戏院的首演,后来延迟到1988年8月17日至20日。最后,焦虑的加西亚·马尔克斯(他自己说“紧张得像个初次登台的女明星”)无法面对作品现场演出的压力,选择留在哈瓦那,派梅塞德斯、卡门·巴尔塞斯、她二十四岁的摄影师儿子米格尔面对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批评,他们是拉丁美洲要求最高、最可怕的一群人。布宜诺斯艾利斯整个“政治和文化界”都出席,包括许多政府首长。值得注意的是,总统阿方辛和杰出剧作家本人的缺席。令人难过的是,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伟大剧院,并没有重复先前1967年的经历。这出戏剧只得到礼貌的掌声,没有起立喝彩。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戏剧评论褒贬不一,但大部分是负面评价。典型的反应来自《民族报》重量级的欧斯瓦尔多·奇若嘉:“很难在这一位厌倦没有爱情而快乐的女性冗长的独白中认出《百年孤独》的作者……这显示他对于戏剧语言完全无知。无法否认,《对冷漠男子的爱情咒骂》是一部肤浅、重复、单调沉闷的夸张通俗剧。”[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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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21285 如同《霍乱时期的爱情》一般,这部只有一幕独白戏的背景是一座匿名城市,可以肯定就是美洲卡塔赫纳。葛拉谢拉一开始的几句话,稍微改编自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引述:“世界上最像地狱的,就是快乐的婚姻!”小说有内含于文本的叙述讽刺,但戏剧仰赖的是剧情讽刺,需要不同的创作直觉,但加西亚·马尔克斯显然没有太多这样的直觉。不过比缺乏戏剧动作更糟的是,这出戏剧最具伤害性的瑕疵,显然是缺乏严肃的省思和分析。部分与《霍乱时期的爱情》类似的是,《对冷漠男子的爱情咒骂》处理婚姻中的冲突(也如同三十多年前的《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27]其中心主张认为传统婚姻并不适合大多数女性,这一点显然很重要,虽然这位六十岁的作者,如今也许已经不够现代得能以根本或甚至有意义的方式探索。可惜的是,《对冷漠男子的爱情咒骂》是部单一面向的作品,比不上《霍乱时期的爱情》,无法名列爱情的伟大经典。不久前,加西亚·马尔克斯曾经表示他永远不想当电影导演,因为“我不喜欢输的感觉”。[28]剧院这个事业的风险更大,在这里失败了一次之后,他不会再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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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21287 《霍乱时期的爱情》大获成功之后,他虽然享有不朽的名声,却时有一股恼人、烦闷的虚弱感不断出现;然而,加西亚·马尔克斯却表现得好像精力无穷,有无止境的能力面对一连串不同的活动,可维持高超的工作能力。只是,他此时的表现无疑已有磨损的迹象。《智利秘密行动》明显带有仓促的痕迹,《对冷漠男子的爱情咒骂》是在他不熟悉的环境中实验,对任何人而言,同时进行六部电影剧本都算沉重的负担,加上他已经开始下一部重要的作品的创作,也就是关于拉丁美洲历史上最重要的英雄人物——西蒙·玻利瓦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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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21289 加西亚·马尔克斯非常投入新的电影基金会和电影学校的政治和行政工作,但最近这几个月里,他投入在国际政治和斡旋协调的时间比较少。虽然中美洲的情势险峻,古巴似乎处于最安逸与自信的时刻之一,但情况也开始改变。随着乌云开始集结于古巴和哥伦比亚上方,直到世纪末都不会散去,加西亚·马尔克斯也开始发现自己短暂离开政治和外交的时期很快就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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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21291 1987年7月,他担任莫斯科影展的荣誉贵宾。7月11日,他在克里姆林宫受到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的接见,苦劝这位极端改革派的苏维埃领袖前往拉丁美洲。此时,戈尔巴乔夫是全世界受到最多讨论的政治人物。他们两人讨论的主题如下(至少这是官方公告的说法):“苏联重建工作的国际含义、当今世界知识分子的角色以及人道主义价值的超越性。”[29]戈尔巴乔夫表示,阅读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书可以看到里面没有阴谋,是由人性的爱所启发。加西亚·马尔克斯则表示,公开性和经济或政治体制的改革是强烈的字眼,暗示巨大的历史改变——也许!他表示,有些人——无疑是指菲德尔·卡斯特罗——抱持怀疑的态度。他自己抱持怀疑的态度吗?他对于结果的三心二意出现在稍后的评语中,在其中他揭露自己告诉戈尔巴乔夫,他很忧心有些政治人物——应该是指里根、撒切尔夫人、教皇约翰·保罗二世——也许想利用他的诚意,因此眼前充满危机。他表示在他自己看来,戈尔巴乔夫显然很有诚意,对他而言,这次的会面是他最近最重要的事件。[30]有这么一次,他也许没有夸大其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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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21293 到了第二年年底,他终于接近墨西哥的权力中心,这个他目前为止已经住了二十几年的国家。1988年12月,卡洛斯·萨利纳斯·高塔利成为总统,加西亚·马尔克斯很快就和新领袖建立密切的关系。往后的几年间,他们在国际政治上密切合作。他从墨西哥出发前往加拉加斯,出席委内瑞拉卡洛斯·安德烈·佩雷斯的第二任就职典礼——为了实现他曾经做过的承诺,当时,只有他认为狡诈的人民党会再度重振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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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21295 他几乎一完成《霍乱时期的爱情》就开始进行玻利瓦尔的小说。虽然所有的小说都是来自对于拉丁美洲和世界历史的理解,虽然他为了写《族长的秋天》对独裁者和独裁政权阅读甚广,但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研究方法和书写历史本身。如今,由于他的中心主角是历史的演员,而且是最知名的一位,他觉得需要查证小说里的每一桩事件及其历史真实性,书中玻利瓦尔的每一个想法、声明或缺点,都必须经过适当的研究和背景查证。这不只需要阅读数十本关于玻利瓦尔的书籍、明白他的时代背景、梳理上千封玻利瓦尔的信件,还要咨询各类专家,包括多位了解这位伟大解放家的生平和时代的重要专家。[31]20世纪70年代创作他的独裁者时,加西亚·马尔克斯得以随时自由地选择他所想要的面向、他所挑选的独裁者,以创造出一个综合体,在他综合的设计中带有意义。虽然每一位历史学家都发现或发明玻利瓦尔不同的角色,但不可避免地,他的基本资料是比较既定、难以加工处理的;他很快地学到就一个历史学家而言,每一个诠释的主张背后都必须有一个以上的证据,且大多数的情况下需要多方证据,最后出现在作品中的只是冰山一角而已。[32]他必须一方面设法处理这巨大的数据库。但另一方面仍然维持自己的创作性,使玻利瓦尔从资料中焕然一新地出现,而不是埋藏在一堆枯竭的事实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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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21297 虽然这位解放者写过或口述过一万封信,他自己以及见过他的人所写的回忆录加起来数也数不清;然而,对于他一生中某段时间参与过的事件,仍然所言甚少;还有他的私人生活——特别是他的感情生活——还是没有什么答案。由于私人和文学的理由,加西亚·马尔克斯最有兴趣的一部分是玻利瓦尔到马格达莱纳河的最后旅程——信件或回忆录中完全没有提及,在历史真实性的限制内,这位小说家得以自由地“发明”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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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21299 后来,他把小说献给了阿尔瓦罗·穆蒂斯,因这本书原是他的想法,20世纪50年代末期在墨西哥的监狱时,他甚至写了初版的简短片段《最后的脸庞》。最后,加西亚·马尔克斯让他勉强承认自己永远无法完成这项计划,因而得以自己着手。几乎早在一开始进行背景研究时,加西亚·马尔克斯就已经决定了“迷宫中的将军”这个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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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21301 西蒙·玻利瓦尔1783年出生于委内瑞拉的加拉加斯,是克里奥尔贵族的一员。当时,将近三个世纪以来,如今所知的拉丁美洲全部在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控制下,而英国和法国则各自控制加勒比海诸岛屿。奴隶制度存在于每一个拉丁美洲国家,也存在于刚独立的美国。玻利瓦尔1830年去世时,几乎整个拉丁美洲都已经独立于外在势力之外,奴隶制度正式受到谴责,有些地区甚至废除。玻利瓦尔对这一切的付出胜过任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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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21303 玻利瓦尔的父亲是一位地主,在他两岁半时就去世,母亲则在他不到九岁时去世。十二岁时,他反抗收养他的叔叔,搬到老师西蒙·罗德里格斯的家里;游历过欧洲之后,他在十九岁那一年结婚,但年轻妻子在不到八个月后就去世了。当时,他似乎认定自己在世上注定孤独一人。(他没有再婚,不过后来仍和十几名女性扯上关系,最知名的是他坚强的厄瓜多尔情妇蔓努耶丽塔·萨恩兹,她传奇般地不止一次救过他的命。)回到欧洲时,他出席1804年12月拿破仑在巴黎的加冕典礼;他受到拿破仑身为欧洲解放者的启发,但厌恶拿破仑让自己成为皇帝的决定。回到拉丁美洲的他,已经誓言献身解放西班牙殖民地运动,他开始了军事事业,最后在拉丁美洲各地成就非凡,得到“解放者”这个荣誉头衔。所有其他领袖,即使是伟大的将军如圣马丁、苏克雷、桑坦德、乌达内塔、帕耶兹,不管愿不愿意,无不一个个处于玻利瓦尔的阴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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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21305 除了战役的输赢之外,玻利瓦尔还在拉丁美洲四处行军,越过安第斯山脉,在处女之地沿着大河行走,更遑论战役之输赢,但这二十年间出征的事实和数据却相当惊人、可观,他居然从未在战役中严重受过伤。他第一次沿着哥伦比亚马格达莱纳河出任务时二十九岁;三十岁时成为委内瑞拉解放者;三十八岁被选为哥伦比亚总统,当时领土还包括现今的委内瑞拉和厄瓜多尔。在这个时期,他写了一些关于拉丁美洲主体性的关键文件,最重要的是1815年的《牙买加信件》,其中,他争论所有拉丁美洲地区特点同多于异,应该接受、拥抱拉丁美洲的种族混杂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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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21307 然而,一旦西班牙人被击败之后,地方领袖开始维护他们在地方和区域的利益,如今解放的地区开始分裂、呈现无政府状态,独裁和幻灭如悲剧魅影般出现在地平线,而玻利瓦尔企图团结拉丁美洲这高于一切的梦想开始幻灭。他成为挡路石、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之声;其他人也许永远无法成就玻利瓦尔几乎不可能的本领,然而,他们如今认为在这解放后的情况至少比他力求的还现实许多。最显著的例子就是哥伦比亚的法兰西斯科·保罗·桑坦德,他是玻利瓦尔难以对付的敌手,在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眼里是典型的卡恰克人。小说从玻利瓦尔了解到自己在哥伦比亚没有未来开始,他虽然有所成就、持续享有崇高的地位,却开始从波哥大撤退,也等于是从自己宏大的视野中撤退。在四十六岁的年纪,体弱、幻想破灭的伟大解放者出发前往马格达莱纳河,前往放逐的路上;加西亚·马尔克斯暗示玻利瓦尔从来没有真正放弃过希望,如果可能的话,仍然打算安排另一次的解放远征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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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21309 小说共有八章,再次分成两半。前半段的第一章到第四章描述大河之旅,加西亚·马尔克斯自己在一个世纪后前往学校的路上也走过这段路程[33]。在玻利瓦尔这边,这趟旅程发生于1830年5月8日到23日。下半段的第五章到第八章描述玻利瓦尔最后六个月的生命,从1830年5月24日到12月17日,他这六个月的时间在海岸区的海边,后来成为加西亚·马尔克斯童年和大部分少年时期的场景。西班牙最受喜爱的诗之一是乔克·曼里克的《悼亡父诗》,写于中世纪末期,以最重要的一行闻名:“人生是一条流向大海的河流,终点是死亡。”另一行写到死亡是我们所陷入的“陷阱”、“埋伏”;或者,如同加西亚·马尔克斯可能说的,追随玻利瓦尔本人时我们所坠入的“迷宫”。虽然加西亚·马尔克斯没有提到曼里克,他的小说使用与曼里克伟大诗句同样的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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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21311 标题的主词“将军”代表权力,但“迷宫”的概念在作品开始之前,便暗示就算是掌权者也无法控制命运和定数。当然,如此的无能也可能暗示对于掌权者的开脱,甚至同情;幼时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对于他唯一认识的“掌权者”——保护众人、有影响力、受尊重的尼古拉斯·马尔克斯上校—— 可能有这样的感觉。在整部作品中,他在某些层面反映了不可能死守老人。若有这么一位年老且脆弱的“父亲”,那么,身为小孩儿可以学到最重要的一课就是,你唯一的安全感、亲爱的外公“很快”就可能 / 必须死去;而这样的一课所传授的是否是所有的权力都受到渴望或有其必要,但同时它也脆弱、虚假、短暂、引起错觉?加西亚·马尔克斯着迷于有权力的男人,并寄予同情,这在当代世界文学上几乎无人出其右。他虽然一直都是社会主义者,但他这贵族身份的永恒标记,不论如何由讽刺(甚至道德谴责)所缓和,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他的书有着一股显然无法说明的力量:无疑地,当主人公因为权力、孤立、孤独,还有尤其是他们对于千百万人生活及历史本身的影响所受吹捧时,这样的悲剧更伟大、更深远、更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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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21313 写《迷宫中的将军》时,加西亚·马尔克斯和菲德尔·卡斯特罗熟稔已久,他无疑很有希望继玻利瓦尔之后成为第二位拉丁美洲的伟人。光就政治寿命而言,难以否定掌权将近半世纪的菲德尔·卡斯特罗的纪录。加西亚·马尔克斯曾经告诉我,菲德尔是“国王”。相比之下,加西亚·马尔克斯自己总是坚持他既没有那样的天分、才能,更没有能力忍受如此的孤独。严肃作家的孤独是非常巨大的,他总是如此断言;然而,伟大政治领袖的孤独是完全不同的层次。就算如此,在这本小说里,虽然玻利瓦尔的角色无疑来自解放者的生平事实,他的许多小缺点则综合了玻利瓦尔、卡斯特罗和加西亚·马尔克斯自己的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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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21315 因此,中心主题是权力,而不是暴政。也就是说,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书,有时候被认为是站在掌权者的这一边,有时候站在无权力的那一边,但主要的目的并不是激发对于暴君或“统治阶级”的仇恨,并不像拉丁美洲文学主流叙述手法中数以百计的抗议小说。他的作品中不断出现的主题、不断错综交织的是历史的讽刺(特别是由权力转为无能、生转成死)、命运、天数、机会、运气、预知、预感、巧合、同步性、梦境、理想、抱负、怀旧、渴望、生理、意志、人类主观的谜。他的标题经常提到权力(上校、独裁者、将军、格兰德大妈),其权力通常以某种方式受到挑战(“没人写信”、“孤独”、“秋天”、“葬礼”、“迷宫”、“预知死亡”、“绑架”),以不同形式的现实为代表,连接到不同的表达方法,把时间安排进历史或叙事之中(“没人写信”、“百年”、“之时”、“纪事”、“新闻”、“回忆”)。他的作品几乎总是包括“等待”这个主题,当然只是权力的另一面、无能者的经验。比如在这整本小说之中,玻利瓦尔宣布自己的离去,首先离开波哥大,接着离开哥伦比亚,但当然他其实是离开权力,然而,他假装自己并没有要离开什么,尤其是这一生,虽然没有什么能够延迟这不可避免地离开。因此再一次地,“等待”是重要的主题,但“延迟”(有权力者如卡斯特罗能做到、乐此不疲的)在此是更重要的主题(玻利瓦尔延迟离开哥伦比亚、延迟离开权力与荣耀、延迟接受现实、延迟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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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21317 这本书有些动力必是来自加西亚·马尔克斯在诺贝尔奖致词里所投入的心思,如同前人一般,他觉得有义务不只是代表一个国家发言;而是代表整个拉丁美洲。在这个场合里,他的所言许多是心照不宣的“玻利瓦尔式”语言,许多理想再度出现于小说之中;的确,他在诺贝尔奖的致词内容对于阅读、诠释这本书提供不可或缺的背景。如我们所见,讽刺的是加西亚·马尔克斯在“拉丁美洲”觉醒的形成上非常缓慢,就算他在欧洲的时候也一样。只有在造访过资本主义的中心及共产主义的中心之后,他才了解到自己虽然受到社会主义道德和理论的吸引,但这两个体系都不是拉丁美洲的答案,因为实际上,两个体系主要运作的利益都在于所提倡的国家。而拉丁美洲必须照顾自身,因此必须团结。小说中的玻利瓦尔对于不同的欧洲民族有犀利的见解,由于当时大英帝国对南美解放运动多加协助,他当然偏好英国人,法国人则非常不行,以玻利瓦尔自己的话来说,“对我们而言”,美国“拥有无上权力、令人惊骇且自由的故事会以悲惨的瘟疫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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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21319 书中包含的主题以及围绕的中心问题是如此。然而,不论加西亚·马尔克斯投入多少心血研究,不论小说在意识形态的设计上多么一致,并以文学结构支撑,若是没有一个描绘生动的中心角色,这小说必定会完全失败。然而,主人公的确栩栩如生。加西亚·马尔克斯挑战拉丁美洲最有名、最熟悉的人物,以令人屏息的大胆程度、令人震惊的自然手法提供自己的版本。这当然不是他最伟大的作品,但可以说是他最伟大的成就,因为这个挑战所具有的难度可受公评。只要是熟悉玻利瓦尔传记的读者,读完这本书之后很有可能下此结论:在这部近三百页的作品中,加西亚·马尔克斯描绘玻利瓦尔在最后六个月的生命中所完成的旅程,包含他的一生,从今以后,玻利瓦尔给后代子孙的任何形象都离不开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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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21321 小说的第一页,已经重病在身的玻利瓦尔还活着,裸身躺在——有人可能说是埋在——早晨的洗浴之中。他的裸体使许多读者惊讶——就像他们发现他呕吐、放屁、性交、诅咒、打牌作弊或闹脾气时一样震惊,他性格幼稚的一面,和拉丁美洲语言和礼仪中普遍的圣徒形象相去甚远。然而,他也在描绘中注入了感人的勇敢言行,当然,他因为自己的不幸而不快乐、受到拒绝、接近死亡,然而,就算在最黑暗、最没有希望之时,他也未曾被打败。无法否认地,玻利瓦尔在此书中成为加西亚·马尔克斯笔下的一个角色;然而,这位作家部分的伟大之处,在于早在他开始写玻利瓦尔之前,这位“拉丁美洲角色”就已经是如他所描绘并永垂不朽;此处揭露的伟大解放者是拉丁美洲无数受苦者的典范,在这个世界险峻的王国中力求挣扎,有时也屈服。加西亚·马尔克斯虽然虚荣、偶尔自大,但只有少数作家能够想象他所承受的压力,他转而以优雅及少数作家能够达到的勇敢行为,回应这美学和历史的挑战。因而才有此书对于大多数读者所产生的感人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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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21323 小说在出版的几星期前就已经受到瞩目。加西亚·马尔克斯总是夸耀自己从来不参加新书发布会,经常暗示他的想法,他觉得把作品当作商品一般兜售,是非常贬低自己的行为,而书写就原始的动力而言是艺术创作,和最后在资本主义书市中不论以什么价值交换都不尽相同。然而实际上,就连《百年孤独》都在出版前许久就已经开始宣传,随着每周时间逼近而越来越令人兴奋。这也是为什么许多年后,有些人开始叫他“加西亚营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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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21325 2月19日,小说的第一手回应,来自阅读打字版的哥伦比亚前总统阿方索·洛佩斯·米切尔森,他在信中回应道:“我一字不漏地读了您最新的小说。”此信发表于《时代报》,为了宣传这部即将出版的小说。[34]洛佩斯宣布,加西亚·马尔克斯表现出惊人的多面性:他本该是个魔幻现实作家,却写出一部左拉才可能写出的自然主义作品。洛佩斯无法放下此书,他表示,虽然拉丁美洲人对玻利瓦尔的故事耳熟能详,但此书像侦探故事一般地吸引读者。加西亚·马尔克斯原创的新论点认为,玻利瓦尔临终时仍然希望在政治上重新再起,这一点是可信的,因为“我们这些失去权力的人都是如此”。后来才知道前总统贝当古也读了这本书(他没有那么谄媚,对他这位保守党而言,他当然无法如洛佩斯一般地接受其中对于“自由”的诠释)[35],现任自由党总统维希里欧·巴尔可熬夜读完。[36]就连推崇古巴、自认为是解放者何塞·马提的菲德尔·卡斯特罗,也都读过这本小说,据说他宣布此书给了玻利瓦尔“异教徒的形象”[37]。没有人能完全肯定地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或者是褒是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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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21327 西班牙语世界的报章杂志上有无数的评论。这不只是最伟大的西班牙语文学家最新的小说,所描绘的也是拉丁美洲历史上最重要的人物,他的角色和形象受到数千万人的敬爱,尤其是玻利瓦尔光芒的守护者,不论他们是严肃的历史学家、思想家或煽动者。大部分的评论都非常正面,不过,对加西亚·马尔克斯来说,不寻常但也不意外的是,也有一些打定主意企图破坏的人。少部分评论争辩说,加西亚·马尔克斯对于自我荣耀的自负,影响、阻碍了他所呈现的玻利瓦尔——据称他所呈现的玻利瓦尔故事充满语言效果,由恭贺自己的烟火所形成,并不符合玻利瓦尔自己可能的主观沟通,加上一连串陈词滥调、偶尔出现的结构,其真正的功用,是使注意力集中在加西亚·马尔克斯这个商标身上,这本小说其实是作者本身的陵墓,而不是给他的主人公。[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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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21329 也许可以预测的是,最负面的反应来自加西亚·马尔克斯自己过去所厌恶的《时代报》,而且是刊在其中的社论版,报道认为这部作品反哥伦比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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