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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70 就这样,华盛顿原本以为生命走到了尽头,希望在宁静中度过退休生涯,结果却成了全民一致推选的总统,民众的崇敬赞美之声不绝于耳。在重返政治舞台的这一戏剧性时刻,他在想些什么呢?要读懂华盛顿那出了名谜一般的(经常是刻意为之的)心思,总是一件十分费力的事情,而在接受总统职位这一百感交集的时刻,情况更是如此。4月30日,他在参议院发表了简短且刻意保持平淡的就职演说。有人注意到,他的表现十分庄重和坚定。另一个人则认为,演说本身缺乏创见,华盛顿举止笨拙,似乎希望身在别处,也许对他来说,面对英军的枪炮比面对听众更放松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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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72 就职演说经过了精心删改,几乎没有说明新政府的政治运作计划。这方面的考虑体现在前一年夏天华盛顿写给拉法耶特的私人信件中。看起来,他认为首要的两件事情是帮助新生的中央政府恢复国家财政和创建可靠的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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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74 当民众发现他们在有力的政府的管理下生活安定时;当别的国家由于害怕报复,而在商业往来中给予我们平等的优惠时;当通过卖掉西部的土地,使战争的重担在一定程度上得以减缓时;当栽下的幸福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时;当每个人(在他自己的葡萄藤和无花果树下)开始品尝自由的果实时,所有的这些幸事(因为所有这些幸事都将到来)都会被归功于新政府有利的影响……我绝对不相信老天会平白无故眷顾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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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76 实际上,他希望借助自己的威望让联邦政府逐渐羽翼丰满,保证它度过最为脆弱的、尚在成长中的阶段,直到这个新兴的国家可以作为一个单一民族而不是一个国家联盟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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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78 就职演说体现的矛盾,也许同样反映了华盛顿本人的情感矛盾。我们知道,他的保留态度是发自内心的,因为一直以来,他就不是故意摆出一副辛辛纳图斯的姿态。我们也知道,从体力上说,他感到自己已经进入暮年,生活在政治舞台中央劳心费神,对此他深感力不从心。而另一方面,他最亲密的人玛莎并不在他身边。玛莎选择留在芒特弗农,直到庆祝活动结束、纽约的住处安排妥当以后才会过来和他团聚。他的私人男仆,比利·李曾伴随着他经历了所有的战争,现在也不在他身边了。他因为膝盖负伤而无法继续追随他了。必须有另外一个人来帮助华盛顿梳理头发、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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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80 不过,虽然华盛顿自己担心来之不易的名声承受风险,顾忌自己年事日高,缺少早已习惯的仆从,但那些从弗吉尼亚到纽约的支持者们,却表达了他们的无限信任——他是不可替代的总统人选。如果他果真超乎常人,就像很多崇拜者以为的那样,他就会对他们的溢美之词无动于衷。然而,事实当然并非如此。冗长的加冕仪式表明人民一致同意选举的结果,也许也鼓励他忘记个人疑虑,驱使他接受总统任命。如果这还不够的话,赞许之声又进一步说明,他一生的经历为他赢得的资质,可以驳斥任何反对的声音,不管那声音是来自莫农格希拉、普林斯顿还是约克镇。他曾对拉法耶特谈到美国民族的命运即天定命运,似乎也是在描述他自己的命运。无论如何,总统就职典礼将这两种命运交织在了一起。华盛顿以悲喜交集的心情登上了总统宝座,他已经做了一般人能做的任何努力来避免这个结果,但又一次,他成了历史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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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82 [1]辛辛纳图斯(Cincinnatus,前519?——前438):古罗马著名政治家,曾两次被人从他的农场中请出(前458,前439),担任罗马共和国的独裁官。——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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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84 [2]英联邦各国的国歌。——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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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89 华盛顿传 [:1705530433]
1705531590 华盛顿传 第六章 和时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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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92 回顾200多年的美国总统史,我们可以有把握地说,没有一位总统在位期间拥有的个人威望能够超过华盛顿,而且只有两位总统——亚伯拉罕·林肯和富兰克林·罗斯福——面对的危机堪与华盛顿经历的情形相提并论。内战和大萧条尽管为时已远,但在美国人的集体记忆中,还是比独立建国更加接近,也更令人印象深刻。所以,我们也自然更赞赏林肯和罗斯福在召唤美国人民应对现代挑战时取得的成就。而华盛顿的成就只有在被重新认识到以后,才有可能得到我们的赞赏。这意味着,我们首先必须清楚这样一个事实:在他就任总统时,还不存在所谓的美利坚民族,宪法的开头(“我们美利坚合众国的人民”)表述的是一个热切而脆弱的愿望,而并非社会现实。如果说,分布在新英格兰沿海和阿巴拉契亚山脉之间的400万殖民者确实有某种忠诚感的话,他们首先效忠的也只是自己所在的家乡、州和地方权威。历史上还从来没有一个共和政府控制过如此分散的人口、如此广阔的地域,而欧洲最有见识的观察家们普遍认为——套用林肯的说法——一个如此设计和构想的国家不可能维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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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94 然而,华盛顿作为总统的核心成就,和他先前作为大陆军总司令的成就一样,就是把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必然。关于这一点一位法国贵族有过巧妙的评论——此人于1791年访问了芒特弗农,然后动身寻找那条难以寻觅的(事实上根本不存在)、穿越北美大陆的水道。他说:“和您创建一个国家的功劳相比,找到一条西北通道就简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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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96 要评价华盛顿的总统生涯,必须具备前瞻性的视角,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理解,正是他在很多特定领域为行政部门开创了一系列制度先例,例如内阁制、控制外交政策、宪法否决权、行政官员的任命,以及立法议程的安排。然而另一方面,要广泛评价华盛顿的遗产,还必须具备回溯性的眼光。也就是说,我们必须认识到,在他就任总统的时代,政治文化中盛行着一种对行政权的高度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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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98 当华盛顿说到自己“正走在无人涉足的土地上”时,他显然是在说,作为美国第一任总统,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将确立先例。然而人们不太注意的是,他在制宪会议上的特殊地位使他能够承认,“美国总统”的职权范围并非完全没有人涉足过,这个职位唤起了人们对乔治三世的可怕回忆。宪法终稿将更多的篇幅用于阐明选举和弹劾总统的规则,而不是列举总统本身所具备的权力,这其中有难以明说的原因。与人们不愿公开讨论奴隶制一样,对总统权限问题的沉默反映了一种普遍存在的担忧,即害怕针对这个话题的任何直接讨论都会危及共和原则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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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600 如果说奴隶制是制宪会议中众所周知的“宴会上的鬼魂”,那么君主制也闪烁着同样的幽光。当帕特里克·亨利声称“宪法在滑向君主制”时,他的声音代表了一大批人的疑虑:认为建立任何一种行政权威都是对“1776年精神”的背叛。尽管华盛顿本人不像亨利那样怀疑存在着某种君主制的阴谋,但他确实明白,接受总统制意味着接受早期美国共和事业的核心矛盾:那就是说,美利坚民族得以确立的必不可少的政治手段,在意识形态上却和这个国家代表的价值观相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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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602 君主制的幽灵萦绕在华盛顿的整个总统任期,特别是在第二任期间,反对君主制的闲言碎语甚至发展为对华盛顿的政策和人格的公开攻击。与战争期间担任大陆军总司令时遭到的批评相比,这些攻击对他伤害更深。人身攻击令他茫然失措,因为无论在智力上还是情感上,他都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来理解18世纪90年代政治文化的核心因素,即喧嚣的党派争斗,更没有能力使自己超脱于这些斗争之外。他发现自己的处境十分具有讽刺意味,在这样一个各色人物竞相登场并转瞬即逝的政治世界中,他却成了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如果他不站在中心位置,这个国家的政治实验或许早已宣告失败。他的存在,也主要因为他,才使这场事业得以成功,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他所代表的超越了党派的价值观开始变得不合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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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604 另一个在华盛顿总统任期内挥之不去的幽灵是年龄。从丁威迪总督委派他作为年轻的特使深入西部蛮荒之地起,充沛的体力就是他身上最基本的财富。先是在莫农格希拉,接着是独立战争时期在特伦顿、普林斯顿和约克镇战场上,横飞的弹片从他身边擦过,好像他周围有一个刀枪不入的保护场。他就像一个天生的运动员,自视体格超群,在每一个舞池中、每一个战场上,都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我们已经看到,到了18世纪80年代,岁月的痕迹不可避免地在他身上显现出来,这副坚不可摧的铠甲终于开始出现裂口。身体衰老的征兆越来越明显,促使他越来越频繁地发表宿命似的观点,即华盛顿家族的男子注定早早衰老和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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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606 就在就任总统后不久,两件事情加重了他认为自己不久就要去世的想法。1789年6月,他的大腿长出一个很大的肉瘤,必须用手术摘除。一连好几天,病情都非常危急。人们甚至关闭了总统府邸前的那条街道,以免经过的马车妨碍他休息。然后就是1790年5月,他患上流感。由于肺部受到感染发炎,有3天的时间,他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探望的客人报告说,在漫长的康复期间,他的眼睛始终噙满泪水,双耳几乎完全失聪,这位身体出了名强壮的人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变老了。华盛顿自己也承认,两次大病的康复过程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要是再来一次严重的病痛——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就和父辈们一起安息了”。杰斐逊散布了华盛顿身体状况下降的流言,但正如我们所见,它们并不完全可信。然而杰斐逊是要暗示人们,总统身体遭受的打击还引出了精神问题:“他那强有力的头脑,过去引人注目,现在却开始松弛了。他变得无精打采,渴望安宁,希望别人来替他行动,甚至替他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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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608 华盛顿并没有像杰斐逊说的那样悄悄衰老,也没有到了无法担负总统职责的地步。然而,他也不再是那个率领大陆军征战将近8年的强壮男子了。在整个总统任职期间,华盛顿都感到自己的时间像沙漏一样一天天流逝,无情的公务榨干了他最后的宁静时光。在1789年5月,玛莎来到纽约伴随华盛顿以后,很快就惊呼自己“感觉完全像一个囚徒”,她说出的无疑也是华盛顿的境况。在革命时代的领导层,尤其在弗吉尼亚王朝中,华盛顿那重复了无数遍、希望退职回到无花果和葡萄藤下的田园的念头——它完全是真实的——已经像公理一样为大家所熟知。先前被推举统率大陆军,乃至出任制宪会议主席时,他宣布退休还只是出于典型的西塞罗式动机,意在向外人,甚至也向自己隐瞒雄心抱负。而现在,他已经真正决定将辛辛纳图斯的角色当作自己的命运。在美国总统历史上,再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华盛顿更希望避免担任这个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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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610 所有这些都解释了华盛顿就任总统期间通信的一个不同寻常之处。篇幅最长的那些信大部分和公务没有关系,而是有关芒特弗农的庄园事务。即使是在卷入对法外交谈判期间,或是在和汉密尔顿争辩财政政策期间,华盛顿也会抽空给庄园管家发布各种细致入微的指示,诸如犁地、除草、除虫、翻耕土地的计划,以及何时开始准备冰屋,不同的外籍劳工和奴隶有何不同的性格与劳动习惯,收获季节如何配给食物和朗姆酒。人们可以看到,写信人有一个永不放弃的执着愿望,即做一位勤勉的乡绅,讨论一架新型脱粒机的优点比讨论《杰伊条约》(Jay Treaty)的错综复杂更让他兴奋不已。当然,如果分析得更深入些,我们还可以认为,芒特弗农庄园的通信让华盛顿得以在这个日益冲突、几乎完全反对任何控制的政治世界里保留了一片自我控制的空间。然而最终,最有说服力的解释还是,华盛顿的灵魂,或至少他个性深处的最后一块角落,从未真正踏入过纽约(以及后来的费城),而是一直留在了芒特弗农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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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612 在给华盛顿作传的诸多作家中,有一位曾经十分敏锐地指出,在就任总统之时,华盛顿已经成功地将自己的个性隐藏起来了,他已经变成了一座纪念碑——假如人们承认他的地位。与华盛顿同时代的人大部分都是这样看待他的,但这绝不是华盛顿看待自己的方式。在理解他的总统生涯时,他个人的视角必须作为一种起决定性作用的背景。宪法提供的背景将我们带到了未来,预示着行政部门中一系列里程碑式的先例的创立;历史提供的背景则引导我们回溯过去,展现了当时人对强有力的行政权可能导致君主制的恐惧;而华盛顿的个人背景则指向了南方的芒特弗农庄园,因为那里是他唯一可以摆脱公共角色、做回自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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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617 华盛顿传 [:1705530434]
1705531618 华盛顿传 无为而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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