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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9324 斯蒂芬为这个系列指派了两位经验丰富的导演。一位是大卫·科里森(David Collison),我很了解大卫,因为他是BBC 2台考古节目的主要制作人之一。大卫是个彻彻底底的专业电视人,和蔼可亲,务实肯干,还是一个优秀的团队领袖。另一位名叫迈克·麦金太尔(Mike McIntyre),我以前没见过,但斯蒂芬说他有丰富的视觉想象力,并且对异国情调有着难以抑制的兴趣。与我们同行的,还有一位才华横溢的年轻影片编辑,安娜·本森·盖尔斯(Anna Benson Gyles)。她那会儿正想离开剪辑室,去尝试影片制作流程中的其他环节。她会帮忙做研究,也将试着做做导演。我猜想,我们所有人出于不同的原因,都正经历着自己职业生涯中的重大转变,并为即将进入新的领域,体会到一种释放和兴奋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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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9326 节目名义上的负责人大卫决定,我们四人应该一起走访欧洲的几座首都——巴黎、布鲁塞尔、柏林和维也纳,好调研这个系列节目可能涵盖的素材范畴。在两周时间里,我们白天去重量级博物馆的展厅和藏品储存室,观赏精妙绝伦的艺术品;晚上就坐在餐馆里讨论,如何组织一个系列节目,要探访世界上全部有人类居住的大洲,并对部落居民制作这些物品时用到的工艺技术进行一次全面系统的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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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9328 我有个想法:在系列节目的开头,我们可以展开一组调查,看看那些被欧洲鉴赏家们所推崇并凭借他们充沛的学识和强大的自信大书特书的品相特征,与部落人民自己对他们这些物品的认知,或他们所看重的方面,是否存在关联。我们决定在第一集关于多贡人(Dogon)的节目里就这么做。这族人在马里生活于西撒哈拉以南的沙漠地区,他们的雕刻风格简朴,有时甚至有些抽象。很少有非洲雕塑像它们这样在美学上广获赞誉,或在拍卖中达到了堪称现象级的天价。而我们要做的事很简单,就是把欧洲鉴定师们认为好的、坏的和普普通通的多贡艺术品搜集到一起,然后展示给一群多贡人,看看他们对这些物品的评判孰优孰劣,是否与那些专家吻合。但有一个问题:没有哪个欧洲博物馆或收藏家会允许我们把他们的多贡艺术珍品带回马里;而在当地,见到垃圾货色毫不费力,但要觅得一流的工艺品就基本不可能了。它们在欧洲市面上的售价如此之高,所以事实上早就被中间商们全部包圆,如今被精妙地打着光、优雅地固定好,静置在博物馆中或收藏家的书架上了。为解决这个难题,我决定不给多贡人看实物,而是给他们看过去几年里伦敦拍卖行出现过的一些藏品的照片。我要弄清他们是怎样看待这些物品的优劣的,并将他们的评估结果同拍卖成交价所体现出的欧洲人的评价做个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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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9330 不过,当我们抵达马里的首都巴马科(Bamako)时,听说本地有位富有的交易商,据说他私人收藏了一批成色极佳的多贡雕塑。我们去拜访他,他提出可以借给我们一小部分藏品,包括他最珍贵的藏品之一,一座纪念碑式样的骏马与骑手木雕作品。他坚持要为这批藏品上好保险,这很自然,尽管我对他报出的估价之高感到吃惊,尤其是那座珍贵木雕的估价。我还想到,将他的一些收藏稍作公开,对他的生意应该不会有什么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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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9332 在那个年代,通往多贡地区的路就和你在非洲能见到的任何一条路同样难走。我们的卡车一会儿碾在地面的鹅卵石上轧轧作响,一会儿扎进满是灰土的深坑,一会儿又在一道道土沟上颠簸摇晃,仿佛把我们的牙齿都摇松了。我们用毯子把那座珍贵木雕裹起来,尽全力保护它免受冲击。即便如此,每当我们又撞上一块事先没看见的大石块,或从一道深深的车辙里冲出来时,我就十分担心它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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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9334 几天后,我们到达了桑加(Sangha)的多贡小村落,计划将此地作为大本营。我和大卫·科里森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座珍贵木雕的包裹,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我的担忧应验了——木雕上出现了一条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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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9336 裂缝一开始并不明显,因为这座木雕的表面包裹了一层硬壳,是由多贡人举行仪式时倒在神像上的小米粥和鸡血凝结成的。我从赫伯特·里泽那里学到过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必须将这两部分分开,以免它们的边缘因相互摩擦而破碎,那样一来就会加大实现隐形修复的难度。于是,我试着把它们轻轻分开。骑手的脖子微微颤动,但还是紧紧连在身体上,这真是难以理解。大卫抱着身体,我则抱着头部,我们一起用力拉。裂缝扩大了。在木雕内部,我看见了钉子——光洁闪亮、尚未生锈的钉子。我们就更无所忌惮了。随着一阵长长的吱嘎声,裂缝扩大到了半英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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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9338 可以看到,里面的木头并不是这类木雕本该用的那种经过充分干燥的硬木,而是一种崭新的、锯得很粗糙的软木。骑手的脖子被草草钉在脖根上,接缝则藏在了一层祭祀用的液体所凝结成的硬壳之下。这层硬壳无疑是新涂上的,又在烤箱里稍加炙烤,好显得有些年头。我们的那座珍贵木雕,是个赝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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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9340 尽管如此,调查还要继续进行。我给一群桑加村的村民展示了准备的照片,并请他们根据品质给照片排序,一头是最好的——不管他们如何定义“最好”,另一头则是最差的。我磕磕巴巴地讲着法语,一位在巴马科工作过一段时间的年轻人再帮我译成多贡语。我选的这些村民是否理解我在试图问什么呢?我也不知道。然而在回答中,他们提及的并非美感或是表现力,而是正确性:这副面具有一只耳朵不该雕刻成那样;那座雕像看起来很奇怪,但鉴于它是来自多贡另一个地方的,他们还是不发表评论了。有一副令人过目难忘的“卡纳加”(kanaga)老面具在巴黎卖了个好价钱,村民们却不当回事。他们解释说,每个年轻人都要雕刻自己的“卡纳加”,好在成人仪式上佩戴。别人要它干什么呢?有位老人被一座小塑像的照片吸引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我问他为何这么喜欢,他说自己以前从未见过它,但认得这个风格。它是由一位他很熟悉但早已去世的雕刻家制作的。看着它,就像听到了一个来自过去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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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9342 我给他们看了我们从巴马科商人那里借的物品。他们也以同样的方式评价了这些物品。没有一件出自桑加本地。其中一两件来自遥远的村子,在他们看来还算“对头”。只用四颗钉子固定着摇摇晃晃的脑袋的马和骑手木雕,就不算在内了。没有一件是因为有人觉得格外美丽而被挑选出来的。美,似乎只是他们所看重的一系列品质中的一项,而且完全没必要把它当作最重要的一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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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9344 我突然想到,尽管欧洲评论家和收藏家们谈论得最多和写得最多的都是部落物品的造型美学品质,但在现实中,我们也会重视物品一系列迥然不同的品质。除了美感,我们也追求稀有和古老。我们欣赏物品因长期使用而产生的丰润而精妙的包浆;如果某件物品有一段有趣的历史,或者曾被一位著名收藏家拥有,我们就会格外欣喜。诸如此类的亮点,都帮欧洲收藏家们从部落雕塑中获得了更多乐趣;但它们与那些物品诞生的社群,则没有丝毫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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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9346 回到巴马科,我们把马和骑手木雕还给了它的主人,我自然为造成的损坏道了歉。他看了看雕像脖子上露出的木头,还有闪闪发光的钉子。“别担心,很容易修好的。”他说着,匆匆把它拿走了。但是他没有明说,他还将和保险公司索赔一大笔理论上属于他的保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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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9350 欧洲人对来自其他文化背景的艺术作品的鉴赏是晚近才出现的。那些在16世纪中叶入侵新大陆的西班牙人,就没有这个眼光。被他们征服的阿兹特克人和印加人拥有无与伦比的黄金加工技术,制造了大量精美绝伦的物品——吊坠、饰领、项链、耳环和鼻环、酒杯、面具,都是黄金制成的。西班牙人没放过他们能搜罗到的任何一件黄金制品,将它们全都熔掉了。有一件珠宝,是一条铰接工艺的错金银鱼,其制作工艺之高超,堪称奇迹,于是被完好无损地送回欧洲,作为呈献给教皇的礼物。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最伟大的金匠本韦努托·切利尼(Benvenuto Cellini),被他同时代的人认为拥有近乎超自然的技艺。当他看到这件珠宝,也称自己不明白它是如何制作的,但自己的手艺肯定无法与之匹敌。所有那些堪称奇绝的物品,基本什么也没留下——除了金子本身,一定还锁在国库地下室中的金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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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9352 但在墨西哥的阿兹特克帝国与秘鲁的印加帝国之间,还有那么一群小小的酋长部落。西班牙人发现他们很难对付。在北方的阿兹特克和南方的印加,他们只需抓住一个统治者,就能镇住整个族群,而在这里却行不通。西班牙人必须将这些部落一个一个打败,他们才屈服。还有另外一个不同之处:在这些较小的社群当中,黄金并非祭司和贵族独享的,任何人都可拥有,多数人也的确拥有黄金。事实上,很多人还把它带进了坟墓。因此,今天在巴拿马、委内瑞拉北部和哥伦比亚,仍然能从地下挖掘出华丽的黄金首饰和精美的微型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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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9354 《部落之眼》内容要想比较全面,必须包括一些关于新世界金匠的伟大成就。所以,除了展示一些少量幸存的阿兹特克和印加珠宝外,我们决定尝试拍摄盗墓者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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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9358 盗墓当然是违法的,但盗墓活动已在中美洲和南美洲持续了几个世纪,早就被当地人普遍视为一种非常体面的职业了。事实上,盗墓圈还自有一套行为准则,人们告诉我们,就好比行业协会的规则一样。在交易一块可能埋有古代墓葬的土地时,人们都会将这个可能性考虑进去。而在其中挖掘黄金,在土地所有者看来,只不过是用一种比较特别的、回报格外高的方式,行使他们的采矿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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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9360 在波哥大[2],我们没费什么劲就安排好了拍摄“瓜赛罗斯”(guaceros),这是当地对盗墓者的称呼。我们在一处市场里见到了他们的一位代表。我们被安置在一辆破旧路虎车的后座上,车窗贴着黑布。他们不许我们知道他们工作的确切地点,倒不是出于对所做之事合法性的担心,而是不希望其他人知道,以防有竞争对手试图分一杯羹。我们不知被带往了什么方向,但很明显是在朝山上走。大约一小时后,车停了下来。后门打开,我们就爬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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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9362 我们站在一片开阔的山坡上。天气阴冷,雾气弥漫。我们被带往一间茅草屋,屋里充斥着晶体管收音机播放的南美流行音乐,音量开到了最大。进入屋里,我们被引荐给一位黑发、面色蜡黄的小个子男人,他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腰上挂着一把左轮手枪,膝上还横着一支步枪。他给我们倒了几杯纯苏格兰麦芽威士忌,我们兴高采烈地为他的健康干杯。他说欢迎我们到处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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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9364 小屋后面的空地上到处都是坑,就像战场上的弹坑一样。其中十来个坑里还有人在挖掘。对于任何一个尊重学术考古艰苦过程的人而言,眼前的景象无疑是非常令人沮丧的。挖掘工们只对一件事感兴趣——金子,而且越快挖到越好。我们拍摄了一个人,在一个已挖了5英尺(约1.5米)深的坑里工作。他刚发现一件陶器——一只骨灰瓮的碎片。到底是泥土的重力把它压碎的,还是他的铁锹把它砸碎的,我们就不得而知了。我们注视着他把碎片拣出来,堆在坑边上。他发现一个头骨。当他把它拿起来时,头骨的下巴松脱了。他用手抱着它,放在了碎陶器的旁边。几分钟后,他又发现一把石斧刃,也放在了坑边。这个不值什么钱,当然也不是他要找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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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9366 接着,他把铁锹放在一边,开始用一根小树枝拨开土粒。他瞥见了一丝金光。在仔细探明所埋物体的尺寸后,他小心地松着土,大约一分钟后,土里露出一个袖珍鹦鹉形状的唇塞。他往上面啐了口唾沫,又用袖子擦了擦,清干净上面最后一点土粒。这块金子没有被腐蚀,即使在地下埋了五百年,依然闪闪发光。他把这件金器递给一个同伙,那人就把它送回了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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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9368 我们从一个坑走到另一个坑,观看并拍摄他们的挖掘过程。到了黄昏时分,那个在小屋里喝威士忌的人过来告诉我们,卡车在等着送我们回波哥大了。我们回到堆放行李的地方,迈克拿起他的夹克。从他翻遍口袋的样子来看,显然是丢了什么东西。喝威士忌的人问出了什么事,迈克承认他在夹克口袋里无意间留了些钱,现在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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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9370 “多少?”喝威士忌的人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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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49372 “200美元。”迈克窘迫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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