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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听上去似乎不可思议,但最后事情果然如此。快傍晚的时候,我们到了开普梅,成群的海鸥和小型涉禽已经聚集到这片海滩上。它们跟我们一样,都知道一年一度的这一晚这里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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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太阳在空中的位置越来越低,一些光滑的灰绿色圆壳从浅滩上钻出来,形状大小都如同头盔一般。几分钟之内,它们就已布满了整条海岸线。每个圆壳的前部两侧各有一个小小的突起,如同机器人的传感器,这是它们的眼睛。圆壳后部连接着另一块近似于三角形的壳,壳下藏着它们的腿,三角形尾部挂着一根长长的刺。雌鲎的甲壳约有15英寸(约38厘米)宽。雄性略小几英寸,数量比雌性多得多。当个头更大的雌鲎爬到浅滩上时,就会有雄鲎紧跟过去,把自己钳在雌鲎的甲壳后部。有时候会有数只雄鲎同时行动,这样雌鲎就不得不拖着一串三四只的雄鲎爬上海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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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太阳开始下落时,海浪形成的白沫带上已经聚集了密密麻麻的鲎,仿佛给海滩铺上了一道延绵不绝的路面。数量多到鲎们重重叠叠、颤颤巍巍,在其他同类身上爬来爬去。细浪轻拍海岸,时而恰巧带到一只摇摇晃晃的鲎,让它摔个仰面朝天。鲎的五对腿机械地扑腾着,想用坚硬的尾刺把自己翻过来。鸥鸟们很快就能锁定这些不幸的鲎。它们俯冲下去,开始啄鲎相对脆弱的腹部。但这只是鸥鸟们的开胃小菜,真正的饕餮盛宴还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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雌鲎们爬上海滩,爬到高潮线处,它们会在沙地里挖一个坑,产下数以百计淡绿色的卵,卵跟沙粒大小相当,混在一起。与此同时,钳在雌鲎甲壳上的雄鲎和在雌鲎身边围成一圈的雄鲎们都往坑里排放了精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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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规模的产卵活动会持续数小时。随后,开始退潮了,鲎也随之掉头。鸥鸟们灵巧地奔走其间,熟练地从沙子中挑出卵。它们收获甚丰,让鲎在沙滩上而不是在海里产卵这事显得匪夷所思。有可能这是因为它们发展进化于生物进化史的早期,那时的陆地的确更加安全,天空中没有鸟,陆地上也没有爬满四足的捕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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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还有一个更大的谜题未被揭晓。我们人类可以通过参考潮汐表和日历预测每年最大的晚潮,鲎们在黑暗深海中又是如何提前数周就知道是时候去浅海了呢?它们又是如何明了,在6月1日的晚上,下一次的海潮将会是最高峰,可以随之一同从海里浮到岸上呢?而它们的祖先即是如此,这一年一度的行为已持续1.5亿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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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斯帕克斯负责猴类及猿类那期节目。我的脚本中有一组镜头是要关注它们用食指触碰拇指的能力,进化出这种被灵长类动物学家们称为“对生拇指”的特性具有极高的价值:首先,它让灵长类动物在林间游荡时可以用手抓握树枝,也使它们可以捡拾小物件,甚至将其作为工具使用。工具的使用在人类演化历史上也是重要的一步。在脚本里,我提出可以用黑猩猩(chimpanzee)来呈现这个内容。约翰认为我们可以做得更好——为什么不用大猩猩(gorilla)呢?当时几乎还没有大猩猩的影像记录。戴安·福西(Dian Fossey)是一位杰出的美国动物学家,她在卢旺达维龙加山脉(Virunga Mountains of Rwanda)研究山地大猩猩。在她的帮助下,我们也许能跟它们很接近。我有些怀疑戴安是否会接受我们的请求。我此前听说过她,据各方消息,都说她对自己的大猩猩有很强的保护欲,不愿意接待来访者。不管怎么说,约翰给她写了信,而令我惊喜的是,她答应帮助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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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1月,约翰、迪基·伯德、摄影师马丁·桑德斯(Martin Saunders)和我来到了卢旺达的小城鲁亨盖里(Ruhengeri)。一位名叫伊恩·雷德蒙(Ian Redmond)、留着胡子的英国年轻人从戴安的营地赶过来接我们,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一只年轻的大猩猩帝基特(Digit)刚刚被偷猎者杀死了。戴安从帝基特还是个婴儿时就认识他了,一直看着他长大。帝基特对她格外亲近,也成了她的最爱。他的死,应该说是他的被害,让她深受打击、伤心不已。此外,她肺部还遭受了严重的感染,甚至在帝基特被杀之前她就已经想过打发我们离开了。但后来她决定我们应该来,因为我们可以向全世界讲述帝基特的死,帮忙筹集资金用以保护幸存的大猩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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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挤进伊恩的卡车,一路穿过小村庄和农田,45分钟后到达了覆盖火山山坡上部的森林边缘。随后我们徒步上山。随着海拔不断爬升,叫不上名字的灌木丛逐渐变成了苦苏花树(Hagenia tree),这些树木长长的枝干上挂满叶子如丝带一般的蕨类植物和一缕一缕苍白的寄生藤(Spanish moss)。戴安的营地卡里索凯(Karisoke)是由六个漆成绿色的瓦楞铁棚子组成的,铁棚之间有小路相连,小路两边有低矮的围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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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轻轻敲开戴安小屋的门,发现她躺在床上。我以前见过她的照片,她是一个身材高挑、骨瘦如柴、梳着马尾辫的加州人,但她现在面色苍白,整个人病恹恹的。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块沾满鲜血的手帕。她告诉我们,事实上,她得了肺炎。她以前就患过肺炎,也吃了药加以治疗,但现在又开始吐血了,这是新出现的症状。这间海拔10000英尺(约3048米)高的山中棚屋每天经受雨水的洗礼,几乎总有浓雾环绕,怎么看都不是一个适合这样的病人生活的地方。然而,戴安最关心的不是她的健康,而是帝基特的惨死。偷猎者肢解了他的尸体,砍下他的头和手,在鲁亨盖里的旅游商店里作为恐怖纪念品出售。她的非洲同僚一直在追捕偷猎者并抓住了一个,她确信他正是杀害帝基特的凶手。说到这儿,她情绪非常激烈,但已上气不接下气,还要忍受胸口的阵阵剧痛。军队过来带走了被捕的偷猎者。没把他留给戴安,对偷猎者来说真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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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着谈到大猩猩们面临的诸多危险。虽然这片森林已被列为国家保护公园,但是周围村庄的居民一直在不断地蚕食森林的土地,并在森林里放牧。她警告过他们很多次,但最近她发现口头威胁是不够的。她开始自己私下执法:向擅自闯入森林的牛射击,打中它们的脊椎使其瘫痪,把它们留在那里等死。这还不是全部。她认为负责管理国家公园的官员中存在腐败问题。有人收受贿赂,允许那些人在此打猎或者砍掉森林边缘的树,让出更多农田。她十分确信一名在该部门工作的比利时移民是绝大部分问题的根源,必须要引起国际社会对此事的关注。我们需要协助报道帝基特的死,我们承诺会尽自己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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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戴安仍然十分虚弱,无法带我们出门,因此伊恩·雷德蒙代劳了。出发前,他给我们介绍了一些大猩猩的规矩,我们会见到的大猩猩属于对戴安和她的助手们都很熟悉的群体。在伊恩的引荐下,它们大概率也会接受我们,但前提是我们要行为得当。大猩猩们在穿越树林下密集的灌木丛时,会发出规律的打嗝声。现在,人们认识到这种声音与消化不良毫无关联。这是家族中每个个体告知其他成员自身位置的信号。它们都在浓密的植被中取食,因此需要时刻确认相互的状况,这样,它们听到身边的动静时,就能知道是自己人还是外来者——或许,那就是敌人。因此,我们一定要在离它们还很远的时候就让它们看到我们。随后,在我们接近的过程中,也要规律地发出打嗝声,让它们始终知道我们的位置。最糟糕的事情就是我们安静地潜伏着接近,直到靠得很近了才让大猩猩们发现我们的存在,那样的话,就会被攻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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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走得很近时,要表示尊重,将头低下来,这在大猩猩和人类社会中都适用。恭敬的人类会鞠躬以示尊重,大猩猩也需要同样的认可。不要大声喧哗。最后,不要盯着看,那会被解读为挑战。而挑战一只成年银背大猩猩绝不是一个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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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将这些规矩牢牢地记在脑子里,往山上进发了。很快我们就穿行在一大片齐腰高的野芹和蜇人的荨麻组成的密林里,不久便找到了一群大猩猩的踪迹。在这样的地方追踪大猩猩几乎不比追踪一台压路机更难——它们会在身后留下一条植物被踏平之后的宽阔道路。如果路上的植物又开始立起来,那么这大概是一天前留下的。如果从断裂茎秆上流出的汁液刚刚开始凝结或依旧在流淌,那就说明大猩猩才经过这里。它们的粪便也可以提供很多信息:粪便排出大约两个小时之后,上面就会出现白色小点,那是苍蝇在上面产的卵。如果粪便还是温热的,就说明这是新出炉的——你离它们已经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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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排成一列,追随着大猩猩的踪迹前进,弯着腰,不敢大声说话。伊恩走在最前面。他突然停下来跟我们招手示意,于是我们爬到他的身边。前面的地面略微往下倾斜,在大片的野芹之间,坐着三只硕大的雌性大猩猩,正大把大把地扯面前的野芹。它们距我们仅仅20码(约18米)远。其中一只转过她黑亮的脸,看到了我们,随后她扭过头,又开始扯另一丛野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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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坐下来入迷地看了几分钟,直到它们一只接一只地站起来,不慌不忙地离开。我们与大猩猩的初次接触到此结束。我们走回营地,心脏还一直怦怦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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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们又回去找那同一个群落。我们再次接近它们,这一次决定开始拍摄。马丁慢慢地支起三脚架,不敢有任何突然的大动作,悄无声息地固定好摄影机,对好了焦。摄影机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一只大猩猩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们一眼。显然,用一只玻璃大眼睛盯着她,对她来说并不算是瞪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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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工作了一周,每天天蒙蒙亮就出发,回到头天晚上我们离开大猩猩的地点,追寻它们的足迹,直到跟上它们。一天,戴安觉得自己身体恢复得不错,就跟我们一起出发了。当我们坐在那儿观察一小群大猩猩时,看着这些了不起的动物们表现得如此悠闲自在,她的自豪和喜悦溢于言表。此时,她的精神状态似乎比我们整个访问过程中的任何时候都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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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伊恩的指导下,我们渐渐在大猩猩面前越来越自信了,它们也是如此。一天上午,它们留下的踪迹把我们带到了一片草特别高且密的地方。当我们半蹲着潜行时,草都能没过头顶。我们可以听见大猩猩们在很近的地方吃东西的声音。我继续向前,低着头避免直视,发出了比实际所需或许更密集一些的打嗝声,接着发现自己出现在一片压到长草后形成的圆形空地上,就像是小孩子在高高的草地中清理出一小块空地当成自己的房间那样。随后我意识到,在空地的一边,距离我仅几码远的地方,有一只成年雌性大猩猩。这是我有史以来离它们最近的时刻。她看起来巨大无比,或许这正是拍下一段令人激动的戏剧性解说画面的好时机。马丁在我身后几码远的地方架好了脚架和摄影机。在他之后,我能看见迪基戴上耳机,正看着录音机上的旋钮。他旁边的约翰竖起大拇指,示意准备就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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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大猩猩的一次对视里有着更多的意义和相互之间的理解,”我低声说道,“比起我知道的其他任何动物都要多。它们的视力、听觉和嗅觉与我们如此相似,因此它们眼中的世界跟我们看到的几乎是一样的。跟他们一样,我们生活的社会群体也大多拥有长期稳定的家庭关系。它们跟我们一样在地面行走,但远比我们强壮有力。因此,如果有机会可以逃离人类社会,想象自己生活在另一种生物的世界里,那么一定是与大猩猩一起。雄性大猩猩是一种极其强大的生物,但它们仅仅在保卫家庭时才会使用武力,群体内部极少见到暴力行为的存在。我们人类往往用大猩猩来作为攻击性和暴力的象征,这非常不公正。因为事实上大猩猩并不暴力,真正暴力的是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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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空地另一端的草丛分开了,一头雄性银背大猩猩趾高气扬地走出来,他是这个群体的领袖。雌性大猩猩看起来已经很大了,但他简直是巨无霸,他就是力量的化身。正当我犹豫要不要后撤时,他突然行动起来,快速穿过空地,在雌性大猩猩的后背上重重拍了一掌,随后消失在另一侧的草丛中。雌性大猩猩站起来,默默地跟他走了。看到刚刚他打她的那一掌,我怀疑自己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否有些过于浪漫了。但在反思和回顾了人类社会中的暴力记录之后,我决定留下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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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来到了最后一天,而我仍然没有面对摄影机讲解对生拇指的重要意义。有大猩猩在身边时,这不是会首先想到的事情。那天早上,我们很早就发现了它们。我们从一片低矮的灌木丛中钻出来,看见一只成年雌性大猩猩自己坐在那儿,扯下大把大把野芹大嚼特嚼。突然,她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一根野芹的茎。显然,说明对生拇指的时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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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慢朝她爬过去。她看向我的眼神如此温和,这鼓励我爬得更近一些。我侧躺下来,并转身看向摄影机。这让我不可避免地后背朝向她。我并不喜欢这样。马丁看起来已经准备好了。这时,我的背后传来一声响动。我回过头,看见她向我挪过来。她伸出一只黑色的大手,放在我的头顶上,用深棕色的眼睛看着我。这显然不再是讲解对生拇指的恰当时机了。她把手从我的头上拿下来,又拉开我的下嘴唇,往我的嘴里看了看。这时,我感到腿上多了些重量,原来是两只小家伙,像黑猩猩那么大,在解我的鞋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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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丝毫不觉得惊慌,也没有感到任何威胁。的确是我先爬向它们的,但首先进行身体接触的可是那只雌性大猩猩。她和她的孩子们似乎已经接受我作为一个受到他们欢迎的来访者,甚至几乎是作为它们团体的一员。我被享有特权的荣耀感淹没了。我在那里躺了五分钟,开心得不敢大声喘气。雌性大猩猩回去继续进食了,小家伙们最终也玩腻了我的靴子,飞跑到一边研究别的东西去了。雌性大猩猩跟着它们离开,我也爬回到同伴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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