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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索夫写信给我说，您又抽烟了。丽卡，这很坏。我讨厌您的性格。[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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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两人在通信中唇枪舌剑，互相挖苦。尽管到了这一年的7月，契诃夫又提出希望米齐诺娃冬天能够到梅利霍沃去，并说“我们会过得很快活。我接过教育您的任务，戒除您的坏习惯”[137]，恳求米齐诺娃给自己写信。但给人的印象是，他们之间已经缺乏那种来自精神维度的依恋和敬重。一方面契诃夫对米齐诺娃的生活方式鄙夷不屑，另一方面又难以完全割舍与她的关系。传记作家特罗亚认为：“虽然他（契诃夫）不肯承认，但实际上他是在设法通过取笑她来抵御她青春的风姿、泼辣的作风和忧郁的滑稽举动对他产生的诱惑。他在竭力维护自己内心的孤独感。”[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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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所措甚至失望的米齐诺娃，又转向了契诃夫的另一位朋友，音乐家波塔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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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4年3月，她在巴黎和波塔宾科走到了一起，这是她一生最悲惨的时期。波塔宾科是有妇之夫，很有可能米齐诺娃是因为始终得不到契诃夫关于结婚的明确承诺而陷入痛苦和迷茫。为了忘却或摆脱契诃夫，迷茫的她走向了一条不归路。她给契诃夫写信说：“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阻止我进行这种有意识的自我摧残。但是这个人却对我漠不关心。再说，现在已为时过晚了……愿你不要忘掉被你抛弃了的女人。”[139]这封信中流露出对契诃夫的冷漠的指责和失望。她还对自己的选择做了些说明：“你清楚地知道我对你怀有什么样的感情，所以，我丝毫也不因为给你写信而感到羞愧。我也知道你对我的态度是高傲和冷漠的。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摆脱我目前这种没有指望的状况，但是我独自一人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我恳求你帮助我。请你再也不要让我来看你，也希望你不要再设法见我了。”[140]这封信表明，米齐诺娃的绝望来自“没有指望的”爱情，她指责契诃夫把自己给推了出去，她是不得已才去当别人的情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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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交往不仅让米齐诺娃全部的梦想破碎殆尽，而且让她坠入了苦难的深渊。波塔宾科让米齐诺娃怀上孩子之后，就将她抛弃了。米齐诺娃一直对所有人隐瞒自己的遭遇，为了给自己保留一点自尊。但是最终，她还是在最痛苦的时候向契诃夫兄妹求助。她在写给玛丽雅的信中说：“从到巴黎的第一天起，苦难、欺骗、躲避等等就开始了，而后我的处境越来越困难，我发现对一切都不能抱有希望，我已经落到想寻死的地步。”[141]她的不幸遭遇引起了契诃夫极大的痛心和愤怒，他谴责波塔宾科“简直是一个畜生”[142]！玛丽雅在《遥远的过去》一书中详细地回忆了这段令人心碎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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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齐诺娃的遭遇后来被契诃夫写进了《海鸥》，这段命运被原封不动地保留在了妮娜身上。剧中特里果林抛弃妮娜，就像波塔宾科抛弃米齐诺娃，而阿尔卡基娜这个人物身上有着波塔宾科妻子的影子。和剧中的妮娜一样，米齐诺娃后来在走投无路中生下一个女儿，可惜这个孩子夭折了。生活中的波塔宾科对米齐诺娃和女儿既没有表示关怀，也没有尽任何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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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米齐诺娃和契诃夫这段时间的通信里，我们可以感到米齐诺娃的无助和绝望。契诃夫为她的命运而痛心，但是又感到自己无能为力。契诃夫感到懊悔和自责，他眼睁睁地看着米齐诺娃走上了这条路，没有能够保护她。他在1894年9月写给米齐诺娃的信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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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体不太好，几乎不断地咳嗽，显然我就像错过机会失掉您一样，失掉了健康。[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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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解读这封信时，很多人认为这句话表达了契诃夫为这段失之交臂的爱情和婚姻而表示惋惜。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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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情况或许并非如此。契诃夫早就知道米齐诺娃的性格弱点，也知道自己对此毫无办法，知道他们注定不可能生活在一起。关于他们之间感情的最后结果，契诃夫早就有预想，他绝不可能和米齐诺娃结婚，但是他始终保持着对她的尊重和祝福。他也根本没有想到她的命运会发生这样大的转变。正是米齐诺娃的性格，把她拖向了命运的旋涡，契诃夫对此感到无能为力。他知道失去米齐诺娃对自己而言，或许并不算错过什么幸福，但他为她的人生感到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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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是脆弱而易逝的，正如他在小说《美人》（1888年）中所写的那样：“……我隐隐感到她那种少有的美是偶然的，不必要的，而且像人间万物一样，不会长久存在？或者，我这种忧郁也许是人见到真正的美的时候总会产生的那种特殊感触吧？那就只有上帝知道了！”[144]米齐诺娃相信了一个不该相信的人，滑向了悲剧命运的泥潭。契诃夫或许有一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理，所以就索性放任不管。他并没有像《阿莉阿德娜》这篇小说中的主人公沙莫兴一样听从了背叛自己的阿莉阿德娜的召唤，回到她的身边。契诃夫不是沙莫兴。但他实在没有想到结果会这么严重。美丽的米齐诺娃成了人生悲剧的主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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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3年左右，契诃夫的弟弟米哈伊尔也经历了一次噩梦般的感情生活。他原本和一个伯爵的女儿克拉伊凡诺夫娜相爱，两人在复活节前正式订了婚，米哈伊尔对这个女孩爱得神魂颠倒。可是突然有一天他收到一封信，未婚妻说要到姨妈家去，自此杳无音信。当他找到对方时，居然是在这位伯爵小姐的婚礼上—她嫁给了一个开采金矿的企业家。[145]经历了这场噩梦，米哈伊尔几乎精神崩溃，很久以后才从这段爱情和背叛的阴影中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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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哈伊尔遭遇的背叛，米齐诺娃这样一位美好女子的禀赋和性格之谜，让契诃夫对爱情不再抱有希望，也不敢轻易相信女人。他在很多作品中写了那些对爱情不抱希望的人，对女人的矛盾性格进行了艺术上的探索，他觉得她们的真实感情和意愿可能是永远捉摸不透的。《太太》（1895年）和《挂在脖子上的安娜》（1895年）叙述的是没有爱情的夫妻生活，《文学教师》（1894年）讲的是爱情的萌生和破灭。在这些作品中都表现了悲剧性的爱情，或是没有爱情的悲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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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波塔宾科抛弃的米齐诺娃，一度想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人。她在1898年时曾想开一家时装店。契诃夫得知后，在给玛丽雅的一封信中这样写道：“丽卡怎么样？她的时装店又如何？她会压低嗓门狠狠地训斥那些女裁缝，因为她的性情暴烈得很啊。她非常喜欢绿色和黄色的绦子与大檐帽子，由于她的趣味存在这种缺陷，就不可能成为一个时髦和雅致的服装倡导师……不过，我并不反对她开办时装店，因为不论怎么说，这毕竟是一种劳动。”[146]然而，米齐诺娃的时装店终究没有开成，她的想法很快又被另一个想法替代。1898年4月，她到巴黎学习声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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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齐诺娃的事情发生之后，契诃夫很长时间深陷其中，他一直思索着那些性格不定的女人所遭遇的命运的重创。他思考的不仅仅是米齐诺娃，而是许许多多像她一样的女性，小说《大沃洛嘉和小沃洛嘉》就完成于这段时间。契诃夫并没有斥责那些意志薄弱、性格不定的女子，而是反思了她们所处的环境，以及她们所依附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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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齐诺娃和许许多多当时的女性一样，希望依靠嫁人改变自己的生活。她有着吸鼻烟的恶习，也并不珍惜自己最初的教师工作，以及后来的翻译工作。她时常把自己的工作移交给别人，希望过养尊处优的生活。现在我们来看契诃夫和米齐诺娃的分分合合，最主要的原因是米齐诺娃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违背了契诃夫所认同的至高无上的人生准则，那就是自食其力。在契诃夫看来，一个自由的人，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劳动，去赢得有尊严的生活。他之所以不能和米齐诺娃最终走到一起，也许并不是因为她曾经移情别恋。前文提过，契诃夫在写给尼古拉的信中，曾讲到“有教养之人的八条原则”。其中就有“对妇女的要求是朝气、文雅、人性、才干，要会当母亲……”如此看来，米齐诺娃确非他的理想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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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大剧院，19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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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米齐诺娃是不是契诃夫的真爱，人们有很多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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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契诃夫最初对米齐诺娃有过超越友谊的爱慕，但是米齐诺娃的性格和精神世界又不能与契诃夫完全相融。本质上非常冷静和理性的契诃夫权衡再三，觉得她恐怕不是可以和自己共度此生的人，所以就退回到最初的距离。但是米齐诺娃一直深爱契诃夫，她因为得不到契诃夫的爱而感到绝望和痛苦，并做过一些不理智的事情，最终导致两人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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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玛丽雅回忆，《海鸥》在圣彼得堡的首演现场，米齐诺娃与带着妻子前来看戏的波塔宾科不期而遇，这是一次尴尬的相见。他们共同观看熟悉的剧情，就好像回顾那过往的生活。米齐诺娃看着舞台上的妮娜，思绪又回到了痛苦的过去。她激动不已，一直在流泪。在她的心中，梅利霍沃的春天、月夜和契诃夫亲手培植的花园，或许已统统幻化成《海鸥》中让人心驰神往的湖面与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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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鸥》中那片美丽的“湖上景色”，它不是一般戏剧作品里舞台指示所要求为戏剧事件营造的物质环境。这片湖水是有灵性的，是一个诗意的象征，是追求梦想的灵魂栖息处。契诃夫通过“湖上景色”，将风暴和剧中人物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以大自然的色彩变化，来衬托剧中人物精神状态与内心情感的变化，暗示他们不幸的命运。到了第四幕特里波列夫的悲剧临近的时候，契诃夫渲染了一个月黑风高、萧瑟恐怖的湖景。玛莎见此情状马上不安起来：“湖上起浪啦，好大的浪头。”她隐约感到命运正在露出狰狞的面目。那蔚蓝的湖水、清冷的月光、破败的舞台，在契诃夫剧作中作为密集的意象，烘托出剧中人物的种种情绪：或是憧憬，或是忧伤，或是孤独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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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彼得堡涅瓦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