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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911 圣埃克苏佩里的一位朋友——美国教授皮埃尔·德·拉吕——2月17日在《纽约时报》上读到了这起坠机事故。当时,他正在进行巡回演讲,决定取消一周的工作安排,从克利夫兰出发,不辞辛苦赶赴危地马拉城。他知道圣埃克苏佩里没有生命危险,但一定很孤独,疼痛难忍。(火车从路易斯维尔南部出发,他在车上一直在读蒙田的好友拉博埃西的书,这简直太完美了。)22日,一位危地马拉上校陪同他到医院,将他带到一楼的一间病房。病房窗外是郁郁葱葱的庭院,那里不断传来喧闹声。圣埃克苏佩里的房间尽管连一扇门也没有,却很安静。拉吕不仅是一位坚定而博学的朋友,西班牙语也讲得比圣埃克苏佩里强两倍,还会拉丁语、法语,再加上他有无限魅力,圣埃克苏佩里见到他来一定欣喜若狂。拉吕看到病人平躺在床上,双手缠着绷带,病情有所好转,但身体还是很虚弱。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脸上的伤口,从眉毛一直到眼睑,受伤的左眼红肿发炎、血迹斑斑。圣埃克苏佩里抱怨身体里面痛,他要动一动上半身都非常困难;他感觉烧心,除了牛奶和肉,对其他东西一概没有胃口。此外,由于打了破伤风针,他身上满是针眼,像个马蜂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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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913 不过,他的住处倒是不错,很像医院员工的宿舍,想到危地马拉政府已经抢着为圣埃克苏佩里支付了医疗费用,这也合乎情理。护工由着他,帮他把床推到电话旁,这样他就可以给巴黎的朋友打电话了。从墨西哥派来了一名法国医生,他参观完危地马拉城的诊所后,认定圣埃克苏佩里最好离开这里。病人很痛苦,常常呻吟;拉吕偷偷给了他一些阿司匹林,这是医生禁止的,但也是拉吕能够送给朋友的唯一礼物,要知道圣埃克苏佩里常常给拉吕念尚未完成的散文,带给拉吕午夜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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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915 来了不到四十八个小时,拉吕就离开了,留下圣埃克苏佩里自己照顾自己。当然,他天生是最麻烦的病人:危地马拉给他留下了一些长期伤痛,其中一些因他的想象而显得更加严重。佩利西耶自己也是一位医生,他回忆说,1939年,他带朋友去巴黎看一位名医,那时圣埃克苏佩里只要直起腰就背疼。医生做了诊断,给圣埃克苏佩里开了处方,帮助他缓解病情。乘车离开时,圣埃克苏佩里逐条批驳医生的诊断,撕毁了处方,还把碎纸片撒到风中。他在危地马拉面临的迫切问题是保住严重感染的左臂,军医本打算为他做截肢。也许他要保住左臂的要求得到了妻子龚苏萝的支持,她于3月5日乘坐“怀俄明州号”抵达危地马拉。她后来声称自己挽救了圣埃克苏佩里的手臂,但这样说的女人不止她一位。陪丈夫待了几天后,她前往萨尔瓦多探望家人,圣埃克苏佩里在18日出院后跟随她逗留了十天,那大概是圣埃克苏佩里第一次见自己的姻亲。据龚苏萝回忆,她父亲热情欢迎她丈夫:“来这里住吧。我们会给你好多种植园,即便你开着大马力的汽车跑上一天也跑不完。”圣埃克苏佩里恭敬地回答说:“亲爱的岳父,亲爱的岳母,我现在学种咖啡豆怕是为时已晚。我的职业在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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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917 之后,他乘坐泛美航空DC-3飞回纽约,飞机上有卧室,他发现还挺宽敞舒适的。他对美国人夜航水平之高感到惊讶:从达拉斯飞往纽约时,天气非常糟糕,DC-3的飞行员依靠仪表飞完了整个航程。圣埃克苏佩里震惊地发现,其他乘客对这种做法习以为常。他于3月28日抵达纽约,投入了吉约梅的怀抱,当时吉约梅正在美国处理法航的业务。在纽约,B夫人也见了他,并安排他借住在B夫人的一位密友,二战时期战略情报局局长威廉·J.多诺万上校在比克曼广场的公寓。多诺万女儿的房间景色最好,面朝东河,圣埃克苏佩里就在她的亮黄色房间里住下了,继续疗养。朋友陪了他大约一个月,盯着他治疗,每天带他去看骨科医生。这一次,X光片显示危地马拉医院忽视了多处骨折,飞行员发现甚至他的酒量也没以前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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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919 然而,他很快就下床四处走动了。他用鞋底摩擦多诺万的地毯生出静电来,摸索着漆黑公寓的门钥匙,熟悉那些在他看来种类繁多的美国小物件,这些物件在比克曼广场的公寓里得到了充分展示。他请房主开办的多诺万律师事务所安排出售他的专利,这是一种低能见度着陆设备,他一直想卖出这项专利。他第一次大胆尝试在美国购物,欣喜地发现,语言障碍让他有机会和一群漂亮的女售货员打情骂俏。从利比亚回来后,他的体重就减轻了。现在,他与刘易斯·加朗蒂埃共进午餐,鲁西·德·萨勒兄弟、雷纳尔与希契科克早在坠机事故发生前就介绍他们认识了。加朗蒂埃在美联储工作,曾经帮海明威找到了他在巴黎的第一套公寓(由于不重视加上缺乏远见,加朗蒂埃在圈子里干得不如让·普雷沃)。他是在巴黎接受教育的,还把舍伍德·安德森的作品译成了法文。他还涉足文学批评和小说。现在,他负责翻译圣埃克苏佩里的作品,并帮助他寻找合适的叙事手法,以整合杂乱的作品。在比克曼广场,飞行员圣埃克苏佩里开始整理他三十多岁时写的新闻稿,以便结集成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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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923 5月初,圣埃克苏佩里乘坐“诺曼底号”返回法国,看起来仍然很憔悴。西蒙飞机的残余部分已经安排好怎么处理了,或出售或运回。7月,圣埃克苏佩里遇到了一件有趣的事,他向巴黎海关检查员解释,他要带回法国的指南针为什么不需要缴关税。这位检查员简直是他的克星。圣埃克苏佩里咬牙切齿地向他解释,这个装置明显是西蒙飞机的一个原装零件,“因为如果没有这个零件,飞机就不可能出厂,没办法导航”。一些寓有情感的零件——比如拉吕去年在布尔歇机场特别喜欢的一块红色金属——都从事故现场抢救出来,用报纸包好运回纽约。这些物品中可能有,也可能没有飞行员的地图和文件,它们通过大使馆送回了法国,过一段时间返还给他了。这些物品寄到时,他打电话找佩利西耶来和他一起拆包裹。他们扯开包装纸;从他放地图的人造革公文包里,掉出来很多危地马拉的泥土和已经干了的血块。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总的来说,西蒙飞机的回归很安静,不是登上新闻头条的那种回归,圣埃克苏佩里也安静地度过了两个月,直到在精神和身体都康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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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925 这一年夏天,他焦躁不安地四处走动。7月,尤金·雷纳尔带着新婚妻子来到巴黎;三人在里茨餐厅享用了一顿悠长而愉快的午餐,可爱的伊丽莎白·雷纳尔做了出色的翻译,她讲法语和讲英语一样自如。圣埃克苏佩里身体状态很好,这对于签下他,又眼见他住进了危地马拉城医院的出版商而言,这无疑令人宽慰。他和雷纳尔夫妇在餐桌上聊了很久。这对度蜜月的人正准备做环法旅行;他们的这位新作家执意要为他们安排一趟完美的美食之旅,首先从里昂城外一家四星级饭店开始。第二天上午11点,雷纳尔夫妇就在品尝法式鹅肝了。提了圣埃克苏佩里的名字后,他们受到热情招待,一直吃到了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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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927 几乎可以肯定,英王乔治六世和王后伊丽莎白在月中访问巴黎时,圣埃克苏佩里正在阿盖。这次访问是停战以来最盛大的公开活动。法国政府原本想通过这场活动作出维护欧洲和平的姿态,因此不惜花费超过二千四百万法郎,结果活动却变成了为期四天的派对,其间只有巴黎那些穿制服的人像是在做实际工作。在阿盖,圣埃克苏佩里和妹妹加布丽埃勒的孩子们熟悉了,他搞到一辆很大很酷的新车,载着孩子们到处玩。外甥女米雷耶觉得,这辆车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仪表盘上有一个电动剃须刀。舅舅解释说,对于迟到的男人来说,这是非常实用的。他还兴高采烈地展示了一边刮胡子一边开车的本领。他为米雷耶画了一幅她未来丈夫的速写,以鼓励她学画画。这幅英俊的年轻男子的肖像下面写着“米雷耶的丈夫,尊敬的舅舅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绘”。他建议米雷耶将这幅画挂在床头,每晚睡觉前仔细看看,这样当她遇见未来的丈夫时便能够一眼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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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929 圣埃克苏佩里又去了日内瓦,重游他童年常去的地方,弗里堡和圣莫里斯-德雷芒庄园。8月,他与伊冯娜·德·莱斯特朗热在奇特雷度过了一段时间。在那里,他的言谈仍然让安德烈·纪德倾倒,他的纸牌戏法表演如此纯熟,以至于导师深信他能够透视。他在法国东南部的一座小镇短暂停留,拜访圣莫里斯从前的管家玛格丽特·沙佩,她将成为《风沙星辰》中有名的“织物女王”。那年夏天,他很可能还和B夫人去了索莱姆的本笃会修道院,圣埃克苏佩里记得这家修道院,小时候他尤其陶醉于晚祷时优美的圣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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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931 无论走到哪里,他都带着那捆新闻稿。9月他去维希疗养时,稿子变厚了。这次疗养,他遇到了斯特拉斯堡的航空教员,他为阿埃比一家讲述了他第一次单独飞行的经历。他仍然忍受着伤病,不得不考虑做手术治疗一些后遗症,但他还是在断断续续地工作,主要是写书。刘易斯·加朗蒂埃在舍伍德·安德森位于弗吉尼亚州特劳特代尔的庄园度夏,他正在热火朝天地翻译圣埃克苏佩里的《风沙星辰》,其间不断收到作家雨点般的来信,每封信都严重影响他的工作进度,因为来信叫他删去大部分冒险内容,并提出了许多细微的、文体上的修订。(他向《巴黎晚报》的编辑拉扎雷夫抱怨。拉扎雷夫只能安慰他说,圣埃克苏佩里有完美主义倾向,其他人也饱受折磨。)加朗蒂埃提出了一些编辑意见,主要包括:章节之间过渡更自然一些(写到西班牙的章节问题尤其严重),扩写介绍飞机的一章,统一对航空业及其在现代世界中地位的评价,在手稿中增加新材料。加朗蒂埃从一开始就对《风沙星辰》有非常明确的打算,他建议在书中多写一些行动,少写一些理论。与圣埃克苏佩里的两位出版商雷纳尔与希契科克相比,这位译者与作家沟通得更顺畅,于是两人便尊重他的编辑意见;伽利玛是何时了解这个项目的,我们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在法国没有人能像加朗蒂埃这样与圣埃克苏佩里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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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933 《风沙星辰》问世要感谢很多人。(在让·普雷沃拿到的那本《风沙星辰》中,圣埃克苏佩里对普雷沃强迫他写作表示感谢,并补充说,他希望普雷沃喜欢这本书,因为正是普雷沃建议他写的。)在法国,很少有人像埃尔韦·米勒那样急人之难。10月份,圣埃克苏佩里发现自己又缺钱了,就去找他帮忙。(圣埃克苏佩里似乎总是经济困难,但随着《风沙星辰》出版,这个问题终于解决了。贝克尔当月还将这本书卖给了一家英国出版商。)当初圣埃克苏佩里为危地马拉之行预支的稿费中,有一部分给了政府以补缴欠税,而且当局还没有就此善罢甘休。圣埃克苏佩里似乎觉得不需要申报这次飞行获得的各种补贴,因为自己从未见过这些钱;但法国税务人员不这么认为。在纽约逗留一个月后,他账户上的钱更少了,尽管多诺万热情招待他,不知怎么回事,他还是花了超过三万法郎。他还抱怨说,由于这次事故,他支付了大笔医疗费。尽管圣埃克苏佩里已经因欠《巴黎晚报》钱而名声在外,但他向米勒求助时,这位编辑并没有避而不见。米勒表示,他可能已经有作品可以卖给《巴黎晚报》了,这指的是他那些法航文章、他向专业航空出版物投稿的各类文章,还有他的一些草稿和弃之不用的开篇文字等。他让圣埃克苏佩里带上所有作品,第二天晚上在蒙帕纳斯车站附近的一家高档餐厅与他见面。圣埃克苏佩里带着两个塞得鼓鼓的公文包来到雅罗餐厅。享用完大餐之后,编辑和作家一起拼凑出了一系列三篇文章,主要写作家的冒险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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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935 夏天的大部分时间里,圣埃克苏佩里没有再和他的美国出版商们联系过,这让他们非常绝望。初秋,希契科克每天都给贝克尔打电话,询问圣埃克苏佩里的消息,但音信全无。不过到了10月,圣埃克苏佩里已经准备好投稿他在雅罗餐厅拼凑起来的一万字。10月7日,他给贝克尔写信说“我认为,最后一章体现了这本书的广度”,并发电报说稿子将由“诺曼底号”送到纽约。“我本周分三期在《巴黎晚报》上刊出文章,试了试水,结果非常受欢迎。”它们其实是一些迟发的谈对西班牙印象的文章;1938年10月,这些文章似乎特别适时,它们主要关注人类和战争问题,而不是西班牙问题。在文章刊出之前三天,法国和英国在慕尼黑达成协定,瓜分捷克斯洛伐克,法国很少有人对此抱有幻想。协定签署后,法国总理爱德华·达拉第回到巴黎时在机场受到群众欢迎;他最初以为他们是来谴责他的。达拉第非常清楚,他为短暂延迟不可避免之事付出了巨大代价。他发现群众竟是来支持他的,低声说:“白痴,他们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事情鼓掌!”尽管自3月份以来,马奇诺防线沿线已经驻扎了军队,但法国不会为捷克斯洛伐克开战。57%的人赞成《慕尼黑协定》,巴黎最大的两家晚报《不妥协者》和《巴黎晚报》持同样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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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937 圣埃克苏佩里和人们一样对事态发展感到不安——“我们认为和平受到威胁时,就觉得战争可憎。我们认为已经避免了战争时,又品尝到了和平的耻辱”。圣埃克苏佩里写信给贝克尔,建议他的经纪人把这些具有时事意义的文章卖给美国杂志来变现。他提议修改一下文章的开头,再写几句法国人如何焦虑地关注着中欧形势。在雅罗餐厅,圣埃克苏佩里和米勒又凑出了六篇写沙漠冒险的文章,大部分是从1932年《玛丽安娜》的系列文章和法航文章改写出来的。这些文章11月在《巴黎晚报》刊出,获得非凡赞誉,后来几乎逐字逐句地收进了《风沙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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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939 翻译圣埃克苏佩里的作品报酬可观,虽然它让加朗蒂埃陷入绝望。加朗蒂埃做事很快,他一边翻译一边帮助作家修订书稿。他非常忙,因为圣埃克苏佩里对大大小小的很多事情非常执着,另外圣埃克苏佩里文笔灵活多变,虽然这些年他的作品已经清爽多了,但他翻译《风沙星辰》并不比当年斯图尔特·吉尔伯特翻译《夜航》时容易多少。法译英是一个简化行为:法语表达任何事情需要的单词都更多,法译英时,译者会发现大量的微妙差别消失了,因为英语更明确,它是一门工作语言,而非交际艺术。鲁西·德·萨勒谈到另一门学问时说得最恰切:“美国和法国的菜谱明显不同,前者描述非常准确,后者则非常模糊。法国菜谱很少会告诉你制作黄油薄饼需要多少盎司[42]黄油,或者沙拉酱里要放多少勺油……美国的菜谱更像医生的处方。”圣埃克苏佩里感情充沛、意象丰富的散文也是如此:法语中一段丰沛的描写——从夏多布里昂到普鲁斯特都是这种风格——译成英语就变得华而不实。加朗蒂埃翻译的圣埃克苏佩里作品就免去了这样的尴尬,他作为译者所付出的辛劳是显而易见的。他曾对圣埃克苏佩里说:“翻译你有点像翻译兰波。”私下,两人之间爆发了小小的拉锯战,编辑与作家之间常常如此,加上两人相距遥远,加上圣埃克苏佩里不断修订——圣埃克苏佩里想删去近四分之一的篇幅,而加朗蒂埃坚持要在美国版本中保留它们——再加上作品规模巨大,他们之间的拉锯战就格外激烈了。之前,加朗蒂埃就告诉过圣埃克苏佩里,他对自己文章的判断力很差。第二次合作之后,他说圣埃克苏佩里实际上无法独自完成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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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941 最终,圣埃克苏佩里遵从加朗蒂埃的要求,同意增加一章。临近年末时,在希契科克的建议下,他又写了自己常常讲起的巴塔哥尼亚飓风的故事,而希契科克很可能之前就听他讲过这些故事。增加的这章是“天气”(Elements),成了英文版《风沙星辰》和法文原版《人的大地》之间最大的区别:英文版有这一章,而法文版则没有。虽然书里这样说,但这一章绝不是单单写一场小飓风:这本书的其余部分早已就绪,圣埃克苏佩里还在反复撰写、重写这十四页。后来他解释说,写这一章的困难在于用最简单的语言描述当时的搏斗,他需要简化语言,以突出这场战斗的艰巨。他要求加朗蒂埃从头到尾审读英文译本时,他仍在写这一章的结尾。那时大概是11月,他让加朗蒂埃看看译本是否流畅,是否不太像收集到一起的系列文章,看看最让他骄傲的最后一节是否“登峰造极”。他特别希望整部作品不是一本历险记,而是对战争的道德警示,为了达到这样的效果,他将“天气”这一章前移,以使读者感受到两位榜样吉约梅和梅尔莫兹带来的鼓舞。这不是加朗蒂埃的想法。赋予作品哲学意义显然会让它显得落伍,但作者想这么做。圣埃克苏佩里写道,此外,作品还给读者施加了一点压力,纪德赞同他的这一做法。(据说,在创作《风沙星辰》之前,又或是创作期间,纪德曾将康拉德1906年的作品《大海如镜》塞到圣埃克苏佩里手中。这部小说证明,把零散的文章结集起来编成一本书是完全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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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943 圣埃克苏佩里对英译本非常着迷,他说年底要来纽约与加朗蒂埃一起写最后几章。他想,坐船去美国时,恰好可以在海上休息几天,抵达后继续深入美国的腹地,他希望在那里开始写一部新小说。(贝克尔鼓励他朝这个方向努力,说他有希望在《风沙星辰》取得成功后,以三万五千美元的价格出售连载版权,而《风沙星辰》取得成功是毫无悬念的。)可惜这两件事1938年都没做成,当时圣埃克苏佩里似乎在四处物色一处暂住的地方。最后,他找到了鲁特西亚酒店,在9月下旬回到这里。他们不住在沃邦广场了;龚苏萝在离沙纳莱莱街那套公寓一百码左右的地方,巴尔贝-德-茹伊街上一套小公寓里安顿下来。从此以后,除在美国短暂停留外,圣埃克苏佩里夫妇一直住在不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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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945 尽管如此,圣埃克苏佩里也常常不得不去小镇或乡村,寻找他漂泊的妻子。快到年底时,他搬进了自己的公寓,这是他和B夫人共同创建的一间小工作室,位于十六区米开朗琪罗街52号。1938年圣诞节之后,他前往阿尔及尔看望佩利西耶,1939年1月,他在阿盖审读新书的校稿,米开朗琪罗街只不过是他的一个收信地址。1939年2月初,他终于在美国停留了两周,当时雷纳尔与希契科克焦急万分,因为他们已经宣布《风沙星辰》将在早春出版。他们的作家到了,手里拿着修改的文稿,但出版商并没有发怒,原因有两个:书稿写得很好,比任何人大胆预期的都要好;另外,书已经卖给了月度图书俱乐部,这意味着必须推迟到夏天出版,也意味着稿酬很丰厚,圣埃克苏佩里得到了近五千美元。作家花时间督促加朗蒂埃工作,帮助协调法文版和英文版,尽管他是完美主义者,却不反对出版两个版本以适应不同的读者。尽管他与加朗蒂埃有过很多讨论,但因为语言问题,他还是无法仔细审读英文版;这或许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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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947 英译本《风沙星辰》和法文原版《人的大地》最明显的差异在书名上。雷纳尔与希契科克很快确定了英文版的书名。圣埃克苏佩里、里盖勒、布尔加等人曾在巴尔瓦斯角遇上宝玑14发生故障,他们在户外待了一夜,书名中的风、沙、星辰就来源于圣埃克苏佩里对于那个迷人夜晚的描述。美国人很想出版一部实在的作品,而不是一部哲学专著;面对要买书的公众,单是“人的大地”这个严肃的名字就让编辑们非常担心了。也许,正是出于对故事性的强调,英译本删除了法文版中作为序言的四段文字,它们读起来像是个人宣言。他们借用1937年圣埃克苏佩里写给梅尔莫兹的悼词,把圣埃克苏佩里定位为反知识分子和头等的人文主义者,认为他与帕斯卡尔,而不是康拉德更相似:“比起所有的书,大地更能让我们了解自己。因为它与人作对。人类通过克服困难来认识自己。但要做到这一点,人需要工具,一把锯子,或一把锄头。农夫在劳动中慢慢探知一些大自然的秘密,他所发掘的真理是普世的。同样,飞机作为航空公司的工具,也使人类探究所有古老问题。”法国对于道德主义更具包容性,而且当时法国人也有充分的理由沉浸其中;1939年时欧洲比美国更渴望获得信息。英文版《风沙星辰》中有一些神秘主义——在加朗蒂埃的建议下,圣埃克苏佩里增加了为飞机这种机器,即“工具”,所做的辩解,这部分在法文版中非常粗略——但它首先是一本关于飞行的书。圣埃克苏佩里认为这本书要传达的东西更深刻,这一点从他花费很长时间想法文书名就能看出来。有一件事尤其能说明他重视书名,他对表弟安德烈·德·丰斯科隆贝说,要是表弟能想出一个完美的书名,就给表弟一百法郎。丰斯科隆贝拟了三十个可能的书名,一天晚上,在米开朗琪罗街上,“人的大地”似乎在竞争中胜出了。在1938年12月中旬印刷的法文版校稿上,标题“大风星空”被划掉了,圣埃克苏佩里写下了“人的大地”。校稿上散布着修改痕迹,到了这个时候,作家还在整页地添加内容,这些加进来的内容还要进一步修改。1939年,他从纽约发来电报,要求新增一章写飓风,但那时书已经在印刷了,他从伽利玛那里得到了一个他还不习惯听到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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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949 圣埃克苏佩里就是这样一个人。1931年摘得费米娜文学奖的桂冠之后,他花了八年的时间来写另一本书。然而,一个又一个最后期限过去了,出版商几乎要从他手上抢走稿子。最后,他忽地拿出《风沙星辰》;这不是一本写了八年的书,而是把八年里写的东西缝缝补补,仓促缀合而成。尽管它展示了圣埃克苏佩里思考的广度,但并不是他多年思考的结晶。这与马克·吐温写他在密西西比河上做领航员的方法完全不同。圣埃克苏佩里感情充沛,雄心不足,无论对写作还是对飞行,他都没有什么规划。他从来没有真正地追求冒险;1931年后,他飞行不是为了冒险,而是因为不安宁。战前,在法国航空界,人们往往笑着说他是一位伟大的飞行员,而他似乎并没有因为这项荣誉而得到相应的关注。他赢得赞誉常常是因为技巧出色,很少是因为专业技能或胆量卓越。“技巧”可以是褒义词也可以是贬义词,意味着一种特别的熟练。他最出名的一项英勇行为是在利比亚沙漠中步履蹒跚地走了四天。不过,他是为了赢取十五万法郎才去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倒霉。《风沙星辰》为他赢得了“空中康拉德”的美誉,但圣埃克苏佩里并未精心构思多年,也未灵感突现。这本书是权宜的产物,要感谢他曾受伤疗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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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951 《风沙星辰》像是出版商和译者构思和塑造出来的一部圣埃克苏佩里文集(可能还受到了纪德的影响,这取决于他是何时向作家提及《大海如镜》的),无所不包:撒哈拉沙漠的飞行和坠机;南美的飞行和险些坠机;利比亚冒险;吉约梅在安第斯山脉;与富克斯一家,与努瓦克肖特的中士,与内里,还有在沙漠腹地与空中邮政机组人员度过的美好夜晚;塞内加尔黑奴巴克的故事;给《巴黎晚报》写的报道,甚至还有给梅尔莫兹写的悼词。这些故事带着少许神秘感,洋溢着对友情的赞美,它们合在一起构成了描写飞行的壮丽诗篇。这本书也证明,作家本人和他的作品可以迥然不同,这些非常个人化的描写与其背景完全无关。《风沙星辰》是一部让人倍感亲切的作品——女性读完往往对作家倾心不已——但圣埃克苏佩里的很多作品现在都不会归为回忆录或个人散文。完全看不出,这本充满英雄主义和纯真情感的人文作品,是由一个心力交瘁的人在经济极为拮据的处境下创作的。那时,他已有八年没飞过邮政航线了,并且再也没有在和平时期驾驶过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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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956 小王子的星辰与玫瑰(圣埃克苏佩里传) [:1705559124]
1705560957 小王子的星辰与玫瑰(圣埃克苏佩里传) 第十四章 何处寻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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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959 1939—1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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