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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011 她有很多理由来怀念这位周末的客人,圣埃克苏佩里让她感到自己“头脑更加活跃了”,不过之后两人再也没见过面。她将发生之事描述为“夏日闪电”,这或许是最恰当的。这也应该是龚苏萝和圣埃克苏佩里的感受。这位娇小的、讲法语的外交官之女濡染了丈夫对航空的热爱;而彬彬有礼、头脑灵活的法国人写尽了关于飞行的最抒情的故事。安妮·林德伯格常常想念圣埃克苏佩里,担心他的安危,他甚至“成了我观看战争的透镜”。她的小说《垂直上升》“就像一封写给圣埃克苏佩里的信”,她相信圣埃克苏佩里一定能读懂这部小说。和圣埃克苏佩里见面五年后,她觉得有必要提醒自己,现在自己的婚姻已经是最理想的了。她写道,如果查尔斯对我来说是地球,那么圣埃克苏佩里就是太阳、月亮或星星。听闻圣埃克苏佩里去世的消息时,她悲痛之深切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她就像姐姐去世时一样悲伤,好几个月都走不出来。她责问自己:“你要用一生去回忆在火车上与陌生人之间的一小时谈话吗?他甚至不会说你的语言,而他的语言你也只会结结巴巴地说几句。但显然,他是我见过的所有人当中最会讲‘我的语言’的人。”丈夫得知她对圣埃克苏佩里的怀恋,有些吃惊,坦白说自己有些嫉妒。他也忘不了这位法国人,只是理由平淡得多。圣埃克苏佩里来拜访后两个月,林德伯格去店里买了一双新网球鞋;他原来的鞋借给圣埃克苏佩里了。林德伯格说:“我想他可能把鞋落在海滩上了;因为鞋子湿透了,他不可能装进手提箱。”接下来几年里,林德伯格会以不一样的眼光看待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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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013 从林德伯格家回来后的那个周末,圣埃克苏佩里受院长安德烈·莫里兹邀请,在佛蒙特州的明德学院暑期学校度过。他没有开正式的讲座,但在一系列随意的谈话中,他展现出无穷魅力。崇拜者们(有三分之二的暑期学生是女性)乐意听他讲他带着一只幼狮飞越非洲,或者看他熟练地表演纸牌戏法。故事和戏法吸引了很多人。有一次,他请观众从纸牌中挑一张,再还给他,他拿着转了一下,居然变成了另外一张牌。这是他最令人难忘的一次绝技展示。他的手法非常娴熟,以至于很多法国教师——其中很多人是他的老朋友——都深信他用的是一副魔术专用纸牌。12日在犬队酒馆为他举办的午餐会同样欢乐。多萝西·汤普森在附近,听说这位法国作家来了,也顺道来拜访。皮埃尔·德·拉吕很健谈,他坐在圣埃克苏佩里和汤普森之间,看起来像在翻译。在那天下午拍的照片上,圣埃克苏佩里显得轻松而怡然自得,时而也热情洋溢。晚上,他和伊冯娜·米歇尔开车出去,伊冯娜是巴黎人,夏天在这里工作,也是一位年轻的领事官员。路上,他讲了原子领域的进展,生动地解说了核裂变。神奇的是,他正讲得起劲,北极光划过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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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015 1939年8月20日,他回到纽约,与鲁西·德·萨勒聊了一个晚上。现在两人似乎都认为战争不可避免。圣埃克苏佩里坦言,他担心航空技术引发冲突,这场战争已经没有所谓的前线了。三天后,德国外交部长冯·里宾特洛甫在莫斯科签署了《苏德互不侵犯条约》,法国对此的反应是经典的“我们被戴了绿帽子”。那天,圣埃克苏佩里躲在丽思卡尔顿酒店往法国打电话。24日——或者像他后来所说的,“当头条新闻太令人震惊时”——他和伊冯娜·米歇尔,还有几位朋友一同乘坐“法兰西岛号”回国了。旅途中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船长室度过,在那里他熟悉了航行的所有细节,鉴于船上供给充足而乘客很少,这段经历尤其愉快。8月30日前,旅客们一直靠鱼子酱活着,那天,“法兰西岛号”停靠在了勒阿弗尔。那时,希特勒已经入侵波兰,四天后法国向德国宣战,圣埃克苏佩里回到巴黎时,发现战争动员信已经在等着他了。9月9日,他身着军装去图卢兹的弗朗卡扎机场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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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019 这一年,圣埃克苏佩里上尉三十九岁,并没有给军医留下什么印象。他最大的用处似乎是当导航教员,所以战争刚开始的那段日子——有一段时间,大多数法国人都假装战争还没开始——他一直在后方工作;这可能是他一生中唯一不乐意待在图卢兹的时候。他开始每天驾驶西蒙飞机飞行四次。他还在黑板上演算,展示数学才华,至少刚开始的时候是这样,这无关任何课程,只是自娱自乐。当然,这还不够。他一生中打破规则的最大战役在他第一次在空中取得胜利时打响了。他呼吁朋友们在战争中发挥更积极的作用,但在选择参与者时他很明智;有些人想让他尽可能远离任何战斗。没有人比B夫人和他关系更近或更可能实现他的愿望了,因此10月底他热切地给B夫人写了信。他感到窒息,厌恶远离危险的想法,他竭力恳求B夫人把他调到实战部队。B夫人一定要救他,意思就是把他调到前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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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021 应该说,圣埃克苏佩里的挫败感是大多数被动员参战人员所共有的,他们因一场还没有真正开始的战争而感到无聊和愤怒。终于,《慕尼黑协定》之后悬而未决的漫长时期过去了。冬去春来,温斯顿·丘吉尔称之为“平静的冷漠”的情绪被沮丧取代。这场“怪战”变成法国战役,而法国军队毫无准备,士气低落。11月初,圣埃克苏佩里参观了军营,短暂地重温了平淡有序的飞行中队的乐趣,但他比以往更加绝望了。“我向你提出这个请求并不难为情。这不是关于工作或补助金的请求,而是上前线的请求,加入战斗飞行中队对我至关重要。即使这很难,很复杂,我也毫无顾忌,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求你。”他恳求B夫人道。他已经接受了医学检查,但被判定不适合飞行。他身上有多处明显的伤,包括左肩活动受限、身体僵硬、陈旧性骨折,他还有头痛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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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023 他并不气馁,打电话给老朋友达韦将军,达韦当时是波城轰炸机学校的指挥官。达韦坚信,一个人如果心系一项工作,他就应该获准从事这项工作,即使他的这颗心已经三十九岁了;他亲自护送圣埃克苏佩里通过迷宫般的层层官僚机构,最终到了航空部的居伊·拉尚布尔面前。圣埃克苏佩里不再具备操作战斗机的反应能力;他也不愿意驾驶轰炸机。11月26日,他高兴地作出让步,同意去2/33侦察队,他们驻扎在巴黎以东一百二十英里奥康特的香槟区。有一件事似乎可以证明他的说服能力(或他的社会关系):吉约梅也要求去战斗机中队,但因为年龄太大遭到拒绝,转而去当了运输机飞行员。圣埃克苏佩里比好朋友大两岁。他为调动成功庆祝了两次。一次是在巴黎的双叟咖啡馆,这肯定与在利比亚坠机后的庆祝活动截然不同。还有一次在图卢兹,离开前他召集战友们一起喝一杯。这次小聚被一句话破坏了气氛,这句话反映了一种广泛的看法,必须有人把它说出来。一位年轻的中尉说:“为了驾驶军用飞机,航空公司的飞行员要学习很多东西。”圣埃克苏佩里上尉听闻此言,生气地回道:“除了谦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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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025 在奥康特,没有人特别乐意看到圣埃克苏佩里。他是传奇人物,但年轻的、充满热情的军事飞行员比传奇人物更受欢迎。侦察队的飞行员,同时兼任机械师的勒内·加瓦耶中尉问道:“他不会参加飞行吧?”让·伊斯拉埃尔中尉很纳闷:“他是要拍电影还是干什么?”观察员让·迪泰特中尉也问道:“他不是四十岁了吗?”他们都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圣埃克苏佩里下一本书里的角色。12月3日下午,他穿着一身不太整洁的制服走出指挥车,踏上泥泞的地面时,就成了热议的对象。踏进营房的那一刻,他似乎有一点胆怯,少了几分自命不凡,但面对大家好奇的目光,他并没有畏缩。弗朗索瓦·洛走上前去:“中队指挥官,洛中尉。”新来的人回应道:“圣埃克苏佩里,飞行员。”他的军阶更高。其余的人也都介绍过了,圣埃克苏佩里说:“这里很不错,如果你们接受我,我很乐意留下来。”作为一个赋予荒凉沙漠浪漫色彩的人,他当然有权这么评价粗犷、冰冷的兵营。据让·伊斯拉埃尔回忆,不出两天,他的魔力就显现出来了。“他驯服了我们。”性格外向的加瓦耶负责帮助圣埃克苏佩里熟悉新职业;他对这位新人有所耳闻,因此相处时有些害怕。然而,在法国空军看来,圣埃克苏佩里一直是一名优秀的飞行员,在加瓦耶的帮助下,他迅速适应了他要驾驶的第一架现代飞机——波泰63。(不幸的是,波泰的这个七百马力的新机型从一开始就落伍了,每小时比梅塞施密特战斗机慢一百英里。)当飞行中队对圣埃克苏佩里的态度从小心谨慎转变为尊重时,加瓦耶的殷勤变成了偏爱;后来有人说他像是这位老飞行员的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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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027 圣埃克苏佩里在很多方面仍然注重形式。第一次高空飞行时,他穿了六十五磅重的装备,飞到三万英尺,那里的温度降到了-48℃。后来他的战友说,你那时一定有点冷吧。这个新来的人说,只是稍微有点不适;正说着,一条消息打断了他,原来他忘记给加压服通电了。他在杂乱的角落里做着白日梦,没有人打扰;他的房间堆满了各种美国制造的小玩意,其中他最得意的是一把电动剃须刀。尽管不符合任何规定,但圣埃克苏佩里还是获准把那年秋天买的二手德索托汽车带到奥康特。买德索托汽车是他一生中难得的一次妥协;他本想要一辆布加迪,他觉得德索托散发着中产阶级的俗气。在奥康特,这辆汽车很快成了整个中队的车。他载着朋友们,以每小时四十到九十英里的速度行驶,快慢取决于谈话的热烈程度。对乘客来说,这无疑令人毛骨悚然。侦察机飞行员驾着车在结冰的公路呼啸而行,错过了去奥康特的路口,但在他减速前没有人敢提起这个疏忽。伊斯拉埃尔记得一天晚上,和邻近中队聚餐完回奥康特,那是他所执行的战斗任务中最可怕的一次:由于灯火管制,汽车没有开大灯,圣埃克苏佩里却在冰上高速滑行,一心想证明自己并没有喝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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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029 在奥康特,他住在军队的农家临时营房里,那户农家有三个孩子,他住在最大的房间。最初,他在这里并不受欢迎。当上尉出现在她家,弯着腰通过卧室门时(他不记得自己当时弯腰了),舍舍尔太太告诉他去附近的庄园住会更舒服些。圣埃克苏佩里环顾房间,发现从这里能看到街道全景,就宣布说:“我喜欢这里。我要留在这里。”对舍舍尔一家来说,他确实是个奇怪的人。而他们不知道,后来这所房子在《空军飞行员》中成了永恒。他经常下午待在家里,有一天,碰上舍舍尔太太在厨房里做黄油。他坐到舍舍尔太太身边。舍舍尔太太反对道:“您知道吗,上尉,做黄油需要很长时间,对您这样的人来说,这可不是件有趣的事。”不过,她的房客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每天晚上,他在房间里疯狂地写作。在舍舍尔太太看来,这些不过是长长的黄纸,实际上它们包括:对《风沙星辰》剧本的想法、对尚未完成的剧本《伊戈尔》的想法、用长文形式表达的对战争的观点、正在写的书、他越来越喜欢的“诗”,还有很多信。舍舍尔太太忍不住要看这些稿子,也忍不住给房客的怪癖泼凉水,晚上要是他熬得太晚,就断掉他的电。圣埃克苏佩里为舍舍尔家的床写下了颂词;对于要叫醒他,让他早上7点到机场报到、吃早餐的人来说,这并不奇怪。“冰冷的床很棒。你不动时就像置身一条温暖的河,但你一动就会掉进极地冰冷的水流;床非常神秘,它既是墨西哥湾暖流,又是冰三(是这样写的吗?)。”他在给莱昂·沃斯的信里这样说,当时他搬到了条件好一点的住处,但他并不喜欢。“在气候温和的地方,我会感到无趣,萎靡不振。”他总结道,他似乎对自己有所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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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031 与1939年相比,1940年奥康特的气候没那么温和。当时圣埃克苏佩里给贝克尔写信说,这里与丽思卡尔顿酒店大不相同。那年冬天,法国的气候都变了,遇到了五十年来最冷的冬天;曾经《白雪公主》让观众一饱眼福,如今《诺斯特拉达姆》销售一空。12月,2/33侦察队只执行了一次飞行任务,结果还很糟糕。大雪不停地下,而他们要侦察的区域很广,德国战斗机打击得很精确,再加上侦察队没有任何无线电导航设备,飞行任务因此难以执行。放眼望去,四处白茫茫;那些没有遮盖起来的波泰飞机看起来像是变异了的极地豪猪。除了等待,似乎别无他法,对于发现自己的装备既有问题又特别紧缺的空军飞行员来说,这相当折磨人。当上升到设计飞行高度时,波泰飞机上的枪和控制器就会冻住;正式宣战九个月后,很少能在天上看到一架法国飞机,所以防空炮台不管看到什么都当成德国飞机开火,这么做多半不会错。“这可以理解,但一点也不好笑。”圣埃克苏佩里评论道,他的飞机就不慎被战友的炮火擦伤了。德国人口仅为法国的一半,但在空中,德国飞机的数量是法国的十到二十倍。A.J.利布林接替珍妮特·弗兰纳做了《纽约客》杂志的记者,一名驻扎在奥康特附近的法国飞行员告诉他:“一些德国飞行员技术好,但大多数都不怎么样。不过,几乎所有的德国飞机性能都很好。你追踪的飞机里很可能坐着一名技术好的飞行员,所以你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圣埃克苏佩里刚来时,听说了侦察飞行的乐趣:“你需要在没有枪也没有控制器的情况下,在德国上空飞行。不过,不要把它想得太难,它真的并不重要。因为,不等你明白德国战斗机在哪里,你已经被击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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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033 那年圣诞节和元旦,圣埃克苏佩里都是与舍舍尔一家度过的。圣诞节前,他接受了高空飞行训练,但直到3月下旬,新的布洛赫174替代了波泰飞机后,他才开始执行战斗任务。他有大量的时间来写作,来证明自己高超的国际象棋实力,来思考和绘画;1939年,他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涂鸦一个小人儿,他常常长着翅膀或是站在云端,在其中一幅画里,他受到一个象征着梅塞施密特的小恶魔威胁。一位队员问他,为什么经常画一个追逐蝴蝶的身影;圣埃克苏佩里回答说,他非常喜欢这个追求“现实理想”的身影。冬天慢慢过去,他的士气越来越低落,他开始讲和写“我所居住的奇怪星球”。他发誓说:“下次有机会,我要换个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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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035 他认为法国在战争中的努力收效甚微,非常沮丧,于是致力于解决困扰2/33侦察队的一些紧迫问题。他与费尔南·奥尔韦克见过几次面;两人设计并使用了——显然未获统帅部批准——一个巧妙的方案,就是添加丙酮醛来解决枪在飞机上会冻住的问题。后来,他又与这位科学家会面,讨论他关于“伪装照明”的设想。回忆起在阿根廷那年,飞行员在夜间突然看到亮光时,反而比在黑暗中视力更差,于是他建议给飞机装上灯,以此让敌方看不到我方的飞机。这年冬天,他还发明了一种测距仪。这两种装置的实验研究随着法国沦陷而停止了。奥尔韦克总结了这位才华横溢的发明家的天赋:他没有接受过科研训练,但他通过树木看到了森林。他获准随时可以休假去巴黎旅行。实际上,他也经常由战友陪伴到巴黎去。和以往一样,在奥康特时,他也给大家带来了欢乐。几乎刚一到达,圣埃克苏佩里的事迹就开始出现在中队的航空日志里了。12月10日,法国空军司令维耶曼将军前来视察;他离开时完全被圣埃克苏佩里精湛的纸牌戏法折服了。除了上演计划的娱乐节目,作者还吸引了不少游客来到奥康特,有拉蒙·费尔南德斯、约瑟夫·克塞尔和皮埃尔·马克·奥兰等,沃斯和奥尔韦克也在其中,有几次B夫人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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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037 圣埃克苏佩里曾经在朱比角机场工作,再加上他现在在政治方面已比较老练,因此在奥康特和那些军官们一起工作他得心应手。一位战友回忆道:“在充满青春朝气的氛围中,生龙活虎的人都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自然不会甘于人后,又变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他常用一些数学难题和字谜游戏给大家带来快乐,这成了那个春天少有的慰藉,帮助飞行中队保持了良好的精神状态。2/33侦察队终于开始定期飞行了,队员开始迅速减少。他请贝克尔寄给他纽约最好的便携式留声机,还有14、15、16世纪的法国音乐唱片以及巴赫和亨德尔的唱片。贝克尔通过外交邮件寄给了他。一天,这台珍贵的留声机停了;圣埃克苏佩里害怕触电,请战友来帮他看看怎么修理。在某种程度上,他似乎试图提升营地的音乐欣赏水平,使之更加符合自己的品位。他曾声称甘愿在军营里做“一名默默无闻的士兵”,与战友们共历严寒、风雨、风湿、恐惧和空虚的长夜,但现在他坦言自己一直喜欢爱听巴赫的人,而不是爱跳探戈的人。和所有中队一样,2/33经常唱歌:沃斯来中队时注意到,这种快乐可能是抵抗战争恐怖的唯一办法。圣埃克苏佩里初到时,2/33中队的保留剧目都非常粗俗;他带来了一些略微轻佻,但更有几分雅趣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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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039 这个冬天,圣埃克苏佩里上尉在地上的许多所作所为证明了他的勇气。1939年,亨利·让松因发表一篇不敬的文章,煽动士兵不服从军命而被捕并受到指控。他的朋友圣埃克苏佩里出乎意料地出现在法庭上,为他辩护。圣埃克苏佩里看起来像“从由弗里茨·朗导演、[赫伯特·乔治·]威尔斯创作剧本的电影里走出来的深水潜水员”。他向军事法官介绍了自己,并按要求拼写了名字。在让松眼中,两人似乎不仅来自不同的星球,而且来自不同的星系。圣埃克苏佩里做了辩护,言语中没有一丝傲慢或不耐烦,不过他明白这些话是说给聋子听,完全没有用。冬末,他发出了可能是他军旅生涯中唯一的命令;这一场景更值得由路易·马勒,而不是弗里茨·朗来导演。一次执行完任务回来,他和一位朋友在拉昂外的一家餐馆里坐下来吃饭。一群军官在另一张桌子吃饭;还有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个服丧的女人和她的两个女儿,似乎在等车来接她们。士兵们喝了很多酒,开始声嘶力竭地唱歌。喧闹声渐渐变得特别粗俗,圣埃克苏佩里转向他们,示意那边有两个年轻女孩。士兵们不以为意,继续唱歌,歌曲更低俗了,极尽淫秽。圣埃克苏佩里三步走过去,心平气和地对领头的人说:“我命令你安静。”开始有几个人反对,慢慢地,桌子上的人安静下来了。上尉回到座位,只听到刀叉碗盏的声音。女人有些尴尬,感谢他道:“啊,先生,感谢上天还有像您这样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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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041 他自称“一名默默无闻的士兵”,但他的举止、他出现在战斗前线的事实出卖了他。他托了关系才在冬天来到奥康特,现在还要托关系继续留下来。季洛杜是夏天时被任命为情报部部长的,那时法国还未参战,他从圣埃克苏佩里那里约到了一篇稿子,10月中旬,圣埃克苏佩里通过电波读了这篇《泛德主义及其宣传》。(圣埃克苏佩里的母亲对它评价很严苛:“虽然写得有点匆忙,但措辞精当。”她为儿子自豪,并认为他的演说是对付斯图加特电台有害广播的有效武器。)季洛杜认为圣埃克苏佩里做宣传工作更能发挥才干,并在12月正式请求将他调到宣传部门。他拒绝了。他说,他没有什么金玉良言可以给法国人,他觉得法国人当下需要的不是爱国主义和法兰西荣耀之类的陈词滥调,而是某种金玉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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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043 然而,他渐渐成为更具价值的新闻发言人。1月,《费加罗报》建议所有奔赴前线的年轻人都带上一本《人的大地》。2月,美国书商协会将圣埃克苏佩里评为国家图书奖得主。5月,法家情报部强烈要求调遣他来参与工作;所有人都认为,圣埃克苏佩里是在美国说话最有分量的法国人。情报部希望能派他去美国执行任务,彼时林德伯格正竭力使美国远离冲突,情报部恳求圣埃克苏佩里的指挥官亨利·阿利亚说服他应允。“我们紧急请求您与圣埃克苏佩里商谈,在何种条件下他能协调好军官的职责与文人的职责。”情报部秘书长写道,他本人也希望能说服这位名人。阿利亚少校声称从未收到这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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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045 1940年1月,国家科学研究中心也试图招募他,这家中心是法国政府管理下的著名研究机构。他还是坚决不妥协。这需要采取一些措施:他又一次不得不向航空部说明情况。阿利亚陪他去见居伊·拉尚布尔,这位参谋长向阿利亚透露,这项任务是圣埃克苏佩里的朋友们安排的,一心要确保他活下来。出于同样的目的,那年冬天,迪迪埃·多拉请他的前飞行员到巴黎见面,共进午餐。圣埃克苏佩里完全明白多拉的目的,他说服了马克斯·热莱上尉陪他一起去。他解释说,他从来没拒绝过多拉,现在也做不到,他恳求热莱,只要谈到调遣就把话题岔开。热莱成功了,不过吃完午餐时,多拉还是不得不正面谈到这个问题。热莱上尉想说服这位一战英雄:圣埃克苏佩里还没有执行过战斗任务;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要求他离开中队呢?沃斯被朋友的固执激怒了,提醒他说,今年冬天他活着比死去更有价值,并恳求他重新考虑。圣埃克苏佩里回答说:“那对战友们太无礼了。”5月,多萝西·汤普森也这样劝他;她那时正好在巴黎,她请B夫人安排她与圣埃克苏佩里再见一面。汤普森对他说,他竟然去执行伤亡率如此之高的侦察任务,简直不可思议。“你完全错了……如果我不与生活抗争,我就写不出来东西……人必须以自己的身体来写作。”飞行员明明白白地告诉汤普森,接着又发表了一通难以理解的长篇大论,讲如何以身创作。(在世界的另一边,安妮·林德伯格读完汤普森对自己与圣埃克苏佩里谈话的叙述,哽咽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试图将圣埃克苏佩里的人生哲学运用到自己的生活中,很遗憾——鉴于她丈夫公开反对美国参战——她似乎站在了圣埃克苏佩里英雄主义的对立面。)荒谬的是,圣埃克苏佩里不得不搞点特殊,才能让自己免受优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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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047 他为什么明知徒劳,还要在飞行任务上投入这么大?他已经成熟了,不会幼稚地相信自己刀枪不入;他已经伤痕累累,放弃了平安顺遂度过一生的想法;他已经很熟悉他所谓的“无我”,可以向指挥官吹嘘说,他报告汽车被盗时,其实只是忘了车停在哪里。此外,他承认,他知道自己在其他岗位上可能对国家帮助更大。他没有逻辑论据来为自己辩护,来反驳那些希望他调动的人。同时,他又摆脱不了直觉,觉得自己应该在前线战斗,尽管他知道胜算小得可怜。他最早承认,法国的战争努力不过是在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不过是“装装样子”;2/33中队的侦察任务没有丝毫理性基础,来之不易的情报对总参谋部毫无用处,不过一般也传不到那里去。(有一次,情报传上去了——执行低空飞行任务的侦察员报告说,在阿登高地发现了德军坦克,但法国参谋部认为敌人不可能渗透到那里——可惜没人相信。他们说那是侦察员的幻觉。)留在侦察队,结局几乎注定是死亡,但圣埃克苏佩里对替代方案不感兴趣。他写道:“我们面临的前景是回归本来的污秽——贪婪亲戚家里的油腻食物、家人争吵时的坏脾气、为求财而生出的坏心、落空的希望、见到收租者落荒而逃、房东的傲慢、医院里死亡的恶臭。在这里,无论如何,死亡是干净的。”他写道,他已经看到了这些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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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049 他不应该上前线,因此他执行任务的理由必然比战友们更复杂,正如让·迪泰特所说:“我们知道德国人比我们强大,但我们不能袖手旁观,我们有自己的职责,我们履行了。我们不关心是否达到了某个目的。”此外,位高则任重,圣埃克苏佩里的贵族身份使他的问题更加复杂。他母亲也有这样的责任感。1939年9月,母亲作为护士被动员参战,她写信说,很高兴自己能发挥作用;她无法忍受自己无所作为。儿子则承认自己“渴望掌控一切”,越来越自认为承担着牧人的责任。他秉持一条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真理:“当你处于危险之中时,你对每个人都负有责任。”而且,他总是不相信知识分子,现在更是对他们编造出来以减轻这个悲惨国家的痛苦的一套说辞毫无兴趣。他一再坚持,真正的热情只能用行动来衡量。他无法接受萨特所说的“言语即行动”,仍然相信——正如他几年前告诉勒妮·德·索西纳的那样——他要去生活才能写作,这自然意味着要冒死亡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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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051 1月,媒体指责他用失败的飞行经历来编造故事,令他非常痛苦。一位嫉妒的作家带头指控他,这触到了他的痛处。圣埃克苏佩里知道他在很大程度上是在为自己而战:他第一个承认,他需要并且喜爱迫使他超越自己的力量,在深陷重围之时,他能够得到内心的宁静。他很清楚牺牲的净化力量。12月,他写信给B夫人,说他很喜欢在利比亚的那次坠机,喜欢那种迫使他必须走下去的力量。他告诉林德伯格夫妇,在二十多岁时,他有时觉得沙漠很枯燥,了无趣味,直到他遭遇枪炮袭击,沙漠才变得充满魅力。哲学家莫里斯·梅洛-庞蒂读《空军飞行员》时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他认为圣埃克苏佩里是“通过自身所涉危险的程度”来发现自我的人。他并不热衷流血牺牲,也不喜欢高海拔,但他还是需要参加这场战争;尽管它是徒劳和荒谬的,尽管它提醒着他自己已不再年轻,但这是他所知道的最接近空中邮政公司以行动为生命之精神的方式,而他已经在这条前线之外流亡十年了。他非常清楚,若调往别处,他可以为祖国作出更大贡献,但他仍选择留在2/33中队,他的理由最崇高也最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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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055 2月27日,圣埃克苏佩里前往马赛接受两周培训,学习驾驶布洛赫174,这是法国空军的新骄傲,可以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与梅塞施密特飞机一较高下。3月底,第一批布洛赫飞机抵达奥康特;作为三个直接向统帅部报告的侦察飞行中队之一,2/33最先得到了飞机。关于谁将荣幸地成为驾驶新飞机执行第一次任务的飞行员,发生了一场角逐,洛、热莱和圣埃克苏佩里都具备资格。每个人都有充分的理由执行飞往法国东部和比利时的任务;圣埃克苏佩里的理由是,三个人中他是唯一有试飞经验的。洛胜出了,但他的氧气面罩出了问题,被迫中止任务。洛返回时,圣埃克苏佩里带着他的机枪手和观察员起飞了,颇有点幸灾乐祸。“我知道,以我的资历,第一个出征的当然是我。”说完,他便出发去执行自己在中队的第一次飞行任务。上升到二万七千英尺时,控制器冻住了,他返回了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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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057 三天后,即4月1日,执行完两次飞行任务之后,圣埃克苏佩里按计划作为热莱的观察员再次参加飞行。他像小孩子一般非要坐在前面,还抗议说,天气如此恶劣,如果不坐在控制台前,他会生病的。圣埃克苏佩里如此坚持,指挥官热莱只好让他驾驶飞机,自己当观察员,他们在三万英尺高空飞越了德国西部。返回奥康特时,热莱忍不住在对讲机里提醒他,自己教过他怎么准备起落架。圣埃克苏佩里威胁说,如果热莱再分散他的注意力,就罚热莱的款,随后他完成了一次完美的着陆。他仍然像几年前吃光埃斯科盘里的鱼子酱时一样贪心又固执。一天,阿利亚暴跳如雷,说:“如果你非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办,你就把所有飞行任务都揽下吧。”回想1940年的战斗,阿利亚得出了一个规律,很好地概括了这位杰出同事的飞行生涯:“正常飞行时,圣埃克苏佩里本身就是危险因素;遇到险情时,他又会变得技艺超群。”4月16日,洛在比利时上空被击落,粉碎了2/33中队对布洛赫飞机的信心。洛严重烧伤,他的机枪手和观察员都丧命了。每个人都想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大家都认为一千一百四十马力的布洛赫无懈可击,但只有一个人自称是《巴黎晚报》的记者,来到洛的床边了解真相。20日,在讷沙托区的医院病房里,洛透过绷带的缝隙,惊讶地看到了圣埃克苏佩里。他待了几个小时,给洛留下了一张一千法郎的支票。洛从未去兑现这张支票。圣埃克苏佩里回到法国,他带回了一条坏消息,梅塞施密特的一个新机型已经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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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1059 4月11日,2/33中队转移到了奥康特西北面八十英里处的阿蒂苏朗。这时,圣埃克苏佩里开始经常发高烧。高烧来得猝不及防,有时还在跑道上就突然发起烧来。他咨询了几位医生,他们似乎认为他的胆囊出了问题,但他并不认同。他靠磺胺类药物勉强支撑;怕万一被俘,他口袋里随时带着药。发烧的事他谁也没告诉。“如果中队有人察觉我发烧的话,他们一定会把我送回办公桌前,不让我带着机组人员执行飞行任务。我不抱怨,也没有被强制调离岗位,因此只好发着高烧执行高空任务。”他后来解释说。他似乎没有想到,他的机枪手和观察员的安危与他的健康息息相关。麻烦终于来了,在没有提前通知的情况下,中队进行了一次体检。为此他不得不编造了自己疟疾发作的荒谬故事,其实他从没得过疟疾。一名军医似乎发现了问题,他知道圣埃克苏佩里不适合再飞行了,但他只是选择视而不见,因为他没想到会有人发着40℃高烧去执行战斗任务。5月10日,法国战役正式打响,圣埃克苏佩里到巴黎治病——据战友们说——他有几处陈旧性骨折,而人体组织在3万英尺高空会膨胀,骨折的部位会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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