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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凌晨4点,在巴黎,他被报纸编辑勒内·德朗热的电话惊醒。德国人入侵了荷兰、比利时和卢森堡。这场“怪战”结束了;圣埃克苏佩里返回拉昂时——闪电战开始时,圣埃克苏佩里和2/33中队的大多数飞行员都在休假——当地已经遭到轰炸了。好在之前飞机已经伪装好了,在这次袭击中全部未受损坏。5月15日,荷兰投降,那时敌人离他们营地已经不到十六英里。2/33中队再次向西转移,这是他们在法国仓促转移的第一步。圣埃克苏佩里于16日回到巴黎,一定程度上是为了发泄愤怒。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法国人民形势极其严峻,前线不保?法国领导人知道德国军队到哪里了吗?他是知道的;他在拉昂城外亲眼看到了德军,距巴黎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发现首都出奇地平静,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难以想象德国人会长驱直入,挺进巴黎,他们开着坦克碾轧阿登高地,而在德国人入侵之后好几周,卢森堡还在上演《庞奇和朱迪》木偶戏,巴黎的德鲁奥拍卖行还在营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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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16日下午6点,圣埃克苏佩里曾与总理保罗·雷诺见面,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雷诺下午5点半时还在接待丘吉尔参加外交部的紧急会议。(丘吉尔得知色当前线已经溃败,德国的八九个师将法国部队劈分为两半,此刻正加速向亚眠和阿拉斯挺进。接着,丘吉尔得知法国人没有战略储备,非常震惊,他后来回想起来,这仍然是最令他震惊的事情之一。同样让他目瞪口呆的还有,法国人在奥赛码头的花园里燃起火堆,外交部官员正忙着将外交档案投进火里。)法国在几周内损失了四分之三的战斗机,圣埃克苏佩里因而要求前往美国请求飞机援助,也请求罗斯福介入这场战争,否则法国必败无疑。他的提议遭到了拒绝;大约两周后,法国把这项任务派给了勒内·德·尚布伦,一位年轻的律师。他和圣埃克苏佩里一样,既是上尉也是伯爵。派尚布伦做特使是自然的选择,这不是什么排名先后的问题,而是因为他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又是拉斐德侯爵的嫡系后代、法国总理皮埃尔·赖伐尔的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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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警察配了步枪,但巴黎似乎对紧张的局势漠不关心,这让圣埃克苏佩里感到厌恶,21日他回到中队,这一天,他们再次向西转移到奥利。22日,中队的两架波泰飞机在法国东部上空执行任务,未能返回。其中,让·伊斯拉埃尔的飞机被击落;随后,他在集中营里度过了五年。1943年,他在集中营里读到了圣埃克苏佩里讲述的第二天所发生的事情。23日,圣埃克苏佩里号从奥利出发,让·迪泰特作为他的观察员一同飞行。他们执行了两次飞行任务,其中一次后来写入了《空军飞行员》,那是一部长而惊险的沉思录,一部描写空战的杰作。任务是统帅部派下的,要他们去查探阿拉斯能否坚持抵抗;这是六周多来圣埃克苏佩里第一次接到飞行任务,也是自战役正式打响以来他第一次执行任务。那天早上,他向北飞到莫城,和护航战斗机会合;起初2/33中队的指挥官拒绝配合此次飞行任务,但那些飞行员得知这位侦察机飞行员是法兰西学术院大奖得主时,都争先恐后地要为他护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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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城当天阴天,下午2点圣埃克苏佩里起飞,由九架德瓦蒂纳520护航;在一千英尺的高度,在阿拉斯和杜埃之间,迪泰特和敌机对阵。圣埃克苏佩里将机枪用得出神入化;迪泰特简要地描述了下方世界末日般的景象。数以百计的坦克聚集在城市西南面不到两英里处,等待进攻。阿拉斯像火山一样冒着烟;浓重的黑烟和明亮的炮火在天空中交相辉映。突然,迪泰特发现布洛赫飞机即将飞到德国坦克编队上空;他大喊着让飞行员调转回来,但已经太晚了。德国人开火了,飞机猛烈地抖动着。观察员等了几秒钟,问:“哪里被打中了?”圣埃克苏佩里报告说一个油箱被打穿了;迪泰特指示他返回基地。几分钟后,他们飞过诺曼底阳光明媚的天空,松了一口气。下午3点半,飞机没有遇到其他状况,平安降落在奥利。两人笑了,跳下飞机,观察员的动作显得更加敏捷。圣埃克苏佩里递给迪泰特一支香烟,但他找不到火柴,就像在《空军飞行员》整本书中他一直找不到火柴一样。后来他们得知,有两架护航机被击落;一名飞行员被俘,另一名飞行员跳伞,跌到烟囱上,受伤了。圣埃克苏佩里上尉以他一贯的机智表达了对2/33的感激之情。他在来宾登记簿上写道,若没有他们的帮助,“我现在一定正和特洛伊的海伦、维辛格托里克斯还有一些同伴在天堂玩纸牌呢——我还是喜欢生活在地上,尽管它并不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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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他和B夫人还有一位医生朋友来到马约门广场的乔治餐厅。医生听他讲了一小时四十分钟,这个故事他第一次讲,后来成了《空军飞行员》里的主要内容。(他没有对阿利亚讲过这个故事,实际上,他向阿利亚提交了一份正式报告。)他看起来沮丧又疲惫,喃喃地说,从空中看难民像是“看不到头的糖浆”向南流去。他早已习惯了频繁变换住处,但执行战争任务与同朋友惬意地共进晚餐之间对比过于强烈,他一时难以适应,他感到死里逃生之后,在巴黎雅致的餐馆里高谈阔论有点怪异。他后来告诉记者,他可能刚刚还在咖啡馆吃着早餐,与女服务员调情,两小时后他回来吃午饭,而其间他已经去侦察过莱茵河了。“我感觉自己像一条鱼,让人带着在沙滩上行走。”他说自己可以一边心里想着德国人的炮火,一边大嚼精心烹制的土豆牛排,简直有些精神分裂。因为在德国人的炮火中冲锋陷阵,6月初他被授予棕榈枝战争十字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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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31日至6月9日期间,圣埃克苏佩里又执行了三次高空飞行任务,当时敦刻尔克已经失陷,德国坦克蜂拥至法国东部各地,德国军官向民众友好地挥手致意。10日周一和11日周二,所有能离开的人,包括政府官员,都逃离了巴黎,他们暂时撤退到图尔。沃斯也参与了这场大逃亡,他说:“我们不过是链条上的一环,跟着人群以每小时三英里的速度沿公路缓慢地走。”他怪圣埃克苏佩里拖慢了他南行的速度,因为他背着一本签了名的《人的大地》,那是他最宝贵的东西。龚苏萝具体是什么时候离开巴黎的不太清楚,只知道5月初她还没走。圣埃克苏佩里显然在去巴黎时确保她及时撤离了,她最初去了里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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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中队——现在规模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二——周一也开始撤退,这次撤退中不乏令人难忘的时刻。在奥利西南面八十五英里的拉沙佩勒旺多姆瓦斯,圣埃克苏佩里和观察员居伊·布热罗尔中尉——他也是方济各会神父——按军队安排住在当地一座庄园里;对此,庄园主人很不高兴。由于害怕德国人报复,他们对客人提出了严格的要求,客人要遵守宵禁,并尽可能保持安静;这倒很容易做到,因为他俩的房间挨着,晚上可以在一起聊天。睡觉前,圣埃克苏佩里想打开房门离开,却发现门把手掉了。布热罗尔的情况也是如此。原来,这两名军官被紧张不安的房东给监禁起来了。窗外有一根铃绳;当时大概是凌晨2点,身手不太敏捷的飞行员探身抓住铃绳,用尽全力拉响铃铛。女主人提着一盏光线微弱的煤气灯刚一出现在院子里,他就站上窗台,发表了一番激昂的讲话,煽动大家反抗。当庄园的女主人知道了他大声吵嚷背后的生理动机时,立刻把他从房间里放出来,还一个劲儿地道歉。她大叫道:“圣埃克苏佩里先生,请允许我吻您!”“没门!”圣埃克苏佩里豪气地回答道,并从她身边走过,去了卫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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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4日周五,当德国人进入被遗弃的巴黎时,2/33中队仍在拉沙佩勒旺多姆瓦斯;印着万字符的德国飞机从凯旋门、奥赛码头和埃菲尔铁塔飞过。中队正往波尔多转移——他们“被敌人从一个战场驱赶到另一个战场,就像被无情的法警追赶的可怜混混一样”,圣埃克苏佩里如是说——当时雷诺递交了辞呈,因为他不愿与英国人决裂,单独去和德国签署停战协定,法国军事荣耀的化身,八十四岁的贝当元帅上台,致力于寻求即刻的和平。17日,丘吉尔承认“来自法国的消息非常糟糕”。在纽约,拉乌尔·德·鲁西·德·萨勒说得更直接:“有着千年辉煌历史的法国三十八天就陷落了。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实,但它是如此惊人,大家都呆愣了。”在伦敦,有一位法国人知道该怎么办。第二天,戴高乐通过英国广播公司发出了号召,演讲持续了四分钟。当时,这段演讲没能够将他树立为国家的救世主,反而让他在法国成了不受欢迎的人。另一位法国人继续南下。“我们要去阿尔及利亚。不要等我的信,那里无法通信,但请记住我是爱您的。”圣埃克苏佩里匆忙给母亲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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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尔多-梅里尼亚克的停机坪上矗立着一排漂亮的飞机,里面挤满了人。圣埃克苏佩里把一些备件和大约四十名乘客都塞进了一架四引擎的法曼220,机上还有一名女人、一笼子鸟和一条狗,因此他后来把这架飞机称为“诺亚方舟”。他原本不想开走飞机——他应该救走一架布洛赫的——这架笨重的机器和他以前驾驶过的飞机没法比。但是,2/33中队将转移到北非继续开展行动,而法曼飞机可以往那里运送地勤人员和零件,所以圣埃克苏佩里毅然选择了更合适的客机。然而,法曼的这个机型并不完善。飞越地中海时,它的螺栓松动了,圣埃克苏佩里兴高采烈地把这件事告诉了机上疲惫的红十字会护士。他好几次叫醒苏珊·马苏,告诉她可怕的消息,却惊讶地发现她临危不乱;其实她不是冷静,而是太累了。圣埃克苏佩里驾驶法曼在大雾中飞行,四处都是划破浓雾穿行的飞机,他和乘客们好像趁着一群野鸟迁徙的机会逃走,后来他作品中的一个男主角也是这样。21日下午,他降落在奥兰,希望能找到中队的其他人;然而,信号不畅,他不知道其他人正在阿尔及尔等他。第二天早上,他在迈松布朗什机场上空飞行,又缠着苏珊·马苏说话。大部分法国空军已经撤退到阿尔及尔,他没找到可以降落的地方。在机场上盘旋几圈之后,圣埃克苏佩里设法把法曼飞机停到了地上,这番操作如同特技表演。20日已经签署了停战协定,他运送的飞行员和零件现在都没用了。正如他所说,他失业了。那天,希特勒参观了巴黎。巴黎阴郁而沉默,但依然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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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尔及尔,法国军官们入住阿莱蒂酒店,这里将是未来四年法国政治谋划的中心。圣埃克苏佩里给佩利西耶打了电话。佩利西耶趁着漆黑的夜色偷偷来到他的房间,却发现他非常疲惫,眼里满是惊恐,他渐渐意识到,以后无法继续战斗了。在阿莱蒂酒店,每天晚上一群飞行员聚在一起,谈论他们所渴望的奋力一战;他们有飞机,实际上大约有八百架,2/33中队的飞机比战争刚开始时还要多,但他们急需燃油、零件和地勤人员。圣埃克苏佩里很少参与讨论,即便去了也一言不发。《人的大地》的作者脸上挂着悲伤的微笑,他向苏珊·马苏解释了自己的谨慎:“没有必要毁灭他们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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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子的星辰与玫瑰(圣埃克苏佩里传) 第十五章 第五大道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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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1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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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将三个法国人放到利比亚沙漠,不出一个月,他们必定会互相攻击,抓得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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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田,《蒙田随笔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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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31日,预备役军官圣埃克苏佩里在抵达阿尔及尔五周后,接到了复员令。带着各种遗憾,他离开了中队。离开前,他热情洋溢地给加瓦耶题赠了一本《人的大地》。在献词页上,他勾勒出了一幅自画像,看上去有些茫然。“这就是我,要复员了,前途未卜。”画像下方潦草地写着这几个字。8月4日,阿利亚和其他几位队友送他上了“拉莫里西埃号”,他要坐这艘船去马赛。在船上的酒吧里,有几次,圣埃克苏佩里触景生情,坦陈自己在当时的年龄去当军事飞行员起步太晚,之前他一直忧虑不安,初到奥康特时,困难重重,力不从心,因此他非常感激2/33中队热情地欢迎他,中队精神让他想到空中邮政公司。2/33中队则感觉,圣埃克苏佩里离去后,整个团体“失去了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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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圣埃克苏佩里到达马赛,身上只剩下三法郎五十生丁,毫无疑问,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原本是“大财主”的他,在离开阿尔及尔之前请大家吃了一顿丰盛的宴席,花光了所有积蓄。幸好B夫人在马赛等他,陪他到了阿盖,在那里,圣埃克苏佩里埋头写作,而B夫人则和她的儿子及家人在附近的别墅安顿下来。对于他的失落,B夫人一清二楚,感同身受。一年后,B夫人以笔名埃莱娜·弗罗芒在伽利玛出版社出了一部小说,它讲述了一段不可能有结果的恋情,一位军医和一名喜欢他多年的已婚护士之间的情感纠葛,这本小说在一定程度上和《南方邮航》以及圣埃克苏佩里名气更大的其他作品有所呼应,足见作者和圣埃克苏佩里惺惺相惜。《无路可退》一书的主人公1940年在前线写道:“我的同伴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很乐意把他们的生活、他们经历的风雨和泥泞、他们阴郁的日子讲给大家听。”这些都像在复述圣埃克苏佩里的话,用词相似,内容也和圣埃克苏佩里1939年写的那封信相似。贝尔纳·方丹上尉追求绝对,人之间的纷争让他不胜其扰,他愿意追求更崇高的事业,而不贪图家庭生活的安逸。尽管困难重重,但他坚守自己的职业,决不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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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埃克苏佩里的外甥女米雷耶·德·阿盖还记得1940年夏天,大人们或全神贯注或窃窃私语,家里一片肃穆。这种庄严,圣埃克苏佩里1914年在圣莫里斯、在家里走廊上感受过。舅舅几乎一直在工作,外甥、外甥女们已经习惯了从他房间经过时轻手轻脚。他把这份职业比作修道院的工作,这个比喻恰如其分,手头的书就是一个例证。这是圣埃克苏佩里在阿盖停留时间最长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十一岁的米雷耶看来,这段时间,舅舅每天最有趣的事情就是深夜朗读。她和妹妹会溜下床,穿过走廊来到客厅,母亲则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们悄悄地坐在地毯上。当圣埃克苏佩里朗诵他的长“诗”时,大人们都着了魔似的一动不动地坐着听。圣埃克苏佩里的长“诗”是一本寓言,故事发生在沙漠里,他准备把自己的经历写进书中,对于四十岁的圣埃克苏佩里来说,这是一份雄心壮志,他把这部作品看成“遗世之作”。圣埃克苏佩里一边抽烟,一边激情朗诵。孩子们沉醉在那些意境之中,缭绕的烟雾使他们迷迷糊糊,他们直到深夜才蹒跚地爬上床睡觉,一句话也不说。舅舅则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工作。到了夏末,他已经写了厚厚一沓手稿,当然舅舅将这些手稿视若珍宝,眼神不能移开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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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不是唯一在战争期间待在里维埃拉写作的人。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供选择:1940年秋,很少有地方能够让法国人挺起腰杆。8月份有几周,B夫人的哥哥试图说服圣埃克苏佩里加入在伦敦的戴高乐将军,但他迟迟没有答应,因为在停战协定刚刚签订不久,他就听到了戴高乐在英国广播公司电台上激烈地攻击贝当,他已经听够了关于这位叛军将军的故事和他的志向,而这些志向在1940年看来几乎遥不可及。他对维希政府也没有任何好感,尤其是随着时间推移,维希政府颁布了反犹太人措施。他从来不赞成在条件最有利时选择妥协,不愿像许多人那样参与同占领国之间的双重游戏;任何“挽救家具”的提议对于一无所有的人来说都是无用的。伽利玛出版社烧掉了一些文件,撤退到里维埃拉,留下一群忧心忡忡的作家开始拉扯加斯东·伽利玛的钱包;颇具影响力的《新法兰西评论》仿佛会因他们的目标而逃过纳粹的魔爪。圣埃克苏佩里不确信自己的作品能在祖国出版,他甚至不确信自己能够免于同他不愿与之为伍的势力打交道。雪上加霜的是,他的健康每况愈下,影响着他的精神状态。法国南部到处都是难民,造成了食物短缺、汽油短缺。圣埃克苏佩里没有积蓄,还要养活妻子。他们的房子“绿叶”位于占领区,龚苏萝不顾丈夫的意愿,定居在奥佩德的沃克吕兹镇,一座废弃的老城镇,这里是艺术家的聚居地,后来她将这段经历写进了作品。对于这一时期的圣埃克苏佩里,她的描述完全正确:“他像一头熊困在笼子里,原地转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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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埃克苏佩里感觉自己同妻子龚苏萝处于“半分离”状态,他慢慢意识到不能依靠妻子,对妻子坦诚相待也并不总是上策。他曾经在前线告诉贝克尔怎样处理他的遗产,他把三分之一的财产留给了母亲,并恳求贝克尔不要对龚苏萝提及这个安排。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对妻子负有责任,因为他在家庭事务方面不是特别在行,而妻子又特别缺乏责任心,所以他常常对妻子感到内疚(毫无疑问,妻子也对他感到内疚)。圣埃克苏佩里夫人安慰儿子,尽管情况不如意,但是他已经为龚苏萝做了能做的一切。圣埃克苏佩里很少在人前提到妻子,只对沃斯夫妇例外。在他与妻子关系破裂之前,沃斯夫妇经常当中间人给他们传话。那年夏天,苏珊·沃斯终于向B夫人吐露了她对圣埃克苏佩里与B夫人两人感情生活的困惑。处在情感纠葛中的B夫人给出了非常明白的解释:圣埃克苏佩里于龚苏萝是父亲,于她则是儿子。圣埃克苏佩里找她是为了寻求庇护,就像在《无路可退》中方丹向比阿特丽斯寻求庇护一样。她则像比阿特丽斯那样,“想要保护他,关心他,支持他”,为他更衣,给他安慰,用鼓励的话语送他重回战场。她爱他,甘愿给他提供这一切,但他不是她唯一的孩子,她自己的儿子还很小,因此她不能抛弃一切追随他。在后来的战乱岁月,他们分离的时间只会增加。当时,政治区划让人困惑,五分之三的法国领土被德国人占领,法国首都居民信件上地址一栏写的是“德国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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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初秋,圣埃克苏佩里从沃斯家飞到伽利玛家,又飞到萨勒家,四处奔走寻求建议。答案最终是美国,这是必然的。第二年,法国已经失陷,一位居民写道:“你问一千名法国人一个问题:‘你想去哪个国家看看?’其中,九百九十九个人都会回答‘美国’,最后一个会说‘纽约’。”雷纳尔与希契科克出版社解决了圣埃克苏佩里的财务困难,法国失陷后,美国显然是最佳去处。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沃斯——他称沃斯为他的良心——沃斯表示赞同,他又将这个想法告诉了萨勒,萨勒将他安置在塔拉斯孔,等待在临时首都维希办手续,一直到10月中旬,他才在维希拿到所有出国证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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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维希,圣埃克苏佩里遇到了许多老朋友。其中一位是法航大西洋区的工程师兼主管罗伯特·博纳姆,他向博纳姆讲了自己的计划,连续几周,他反复这样说:“朋友,这里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了。我要离开了。”说这话时,圣埃克苏佩里的表情仿佛在暗示博纳姆他也应该离开。“那就到时候见,在地球的另一边见。”博纳姆回答道。圣埃克苏佩里无奈地叹着气,向塞戈涅解释了他的想法。他也通知了约瑟夫·克塞尔,他要去纽约待一个月。罗歇·博凯尔是圣埃克苏佩里在前航空公司的老同事,最终也去了美国。他们在花园酒店共进晚餐,酒店位于维希,贝当指挥部的所在地。这是一处度假胜地,各部都有自己的酒店。餐厅中央已经摆好了皮埃尔·赖伐尔专用的餐桌。据博凯尔说,副总理(当时法国有两个政府,贝当政府和赖伐尔政府,没有总理,也没有立法机关)入场时,圣埃克苏佩里大声说:“出卖法国的人来了。”圣埃克苏佩里得知自己煽动性的言论已经被一位即将出任维希政府驻柏林大使的同胞听到后,戏谑道:“哦,好吧,我们说得有些过分了,黎明时会被拉去枪决的,让我们先去散散步吧。”也许他的实际表现并没有这么戏剧化,但他要离开的决心是很坚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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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维希,有许多热心肠的人。对圣埃克苏佩里来说,伽利玛出版社的作家皮埃尔·德里厄·拉罗谢勒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位。1940年,他虽然名义上没有加入法西斯,却是地地道道的法西斯倡导者。他在维希为《新法兰西评论》工作,他的老朋友奥托·阿贝茨时任德国驻法国大使,命他出版一份令占领国骄傲的文学杂志。现在回头想想,如果不是德里厄,圣埃克苏佩里毫无疑问会选择另外一家旅行社,但德里厄(他们通过伽利玛夫妇相识)设法迅速帮他办妥了手续。21日,美国签证发放,通行证也在巴黎发放,他正想去巴黎领取所有的证件。德里厄同意第二天驾车送他去首都,这样圣埃克苏佩里就不必花很长时间去等拥挤的难民车。到达边界后,德里厄轻而易举地越过了驻守在法国边境上的德国哨兵,圣埃克苏佩里这才意识到送他的这个人神通广大。途中具体聊了什么,两人都没有留下任何记录,但是可以推测他们一定谈到了《新法兰西评论》这个话题。在本周早些时候,伽利玛曾拜访纪德,建议出版社可以继续运营,由德里厄、保罗·艾吕雅、让·吉奥诺、马尔罗、圣埃克苏佩里和纪德组成编委会,纪德并不支持这个想法。(不过,他提供了一篇他的文章。)直到12月,德里厄才承诺在《新法兰西评论》第一期刊出圣埃克苏佩里的文章。圣埃克苏佩里的政治立场仍然模糊,因此纳粹支持者无话可说,而维希政府官员还在考虑让他担任政府部门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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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黎,圣埃克苏佩里在德里厄的安排下,按要求接受了一名德国军官的面试。晚上离开时已经9点三刻,还有十五分钟就要宵禁了,地铁已经停运。他生怕自己被逮捕,笔记本被没收,便化身一头“敏捷的熊”,从香榭丽舍大街圆点广场出发,跨过塞纳河跑到第七区。经过长距离奔跑之后,他已是衣冠不整,不禁感慨道:“我没法在占领区生活。”四十八小时后,他回到了非占领区,开始准备和大家道别。在去维希前后的几周里,他几乎和认识的所有人都见了面,原因很简单:留在法国的朋友,不管是有钱人,还是没钱人,都挤在南部,见面比较方便。他和以前做卡车销售员时的老东家,绍尔公司的老板共进晚餐。圣埃克苏佩里见到了吉约梅。他看上去比圣埃克苏佩里还要沮丧,因为他没有上战场,不太明白为什么不能抗争下去。他还和安德烈·伯克莱在戛纳用了午餐,安德烈·伯克莱并不完全赞成他匆匆离去。伯克莱说:“我认为必须坚守家园,即使她已经遭到践踏,已经遭到亵渎。”圣埃克苏佩里反驳道:“我想是时候退一步重新审视一下了,我要去纽约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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