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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认为法国在战争中的努力收效甚微,非常沮丧,于是致力于解决困扰2/33侦察队的一些紧迫问题。他与费尔南·奥尔韦克见过几次面;两人设计并使用了——显然未获统帅部批准——一个巧妙的方案,就是添加丙酮醛来解决枪在飞机上会冻住的问题。后来,他又与这位科学家会面,讨论他关于“伪装照明”的设想。回忆起在阿根廷那年,飞行员在夜间突然看到亮光时,反而比在黑暗中视力更差,于是他建议给飞机装上灯,以此让敌方看不到我方的飞机。这年冬天,他还发明了一种测距仪。这两种装置的实验研究随着法国沦陷而停止了。奥尔韦克总结了这位才华横溢的发明家的天赋:他没有接受过科研训练,但他通过树木看到了森林。他获准随时可以休假去巴黎旅行。实际上,他也经常由战友陪伴到巴黎去。和以往一样,在奥康特时,他也给大家带来了欢乐。几乎刚一到达,圣埃克苏佩里的事迹就开始出现在中队的航空日志里了。12月10日,法国空军司令维耶曼将军前来视察;他离开时完全被圣埃克苏佩里精湛的纸牌戏法折服了。除了上演计划的娱乐节目,作者还吸引了不少游客来到奥康特,有拉蒙·费尔南德斯、约瑟夫·克塞尔和皮埃尔·马克·奥兰等,沃斯和奥尔韦克也在其中,有几次B夫人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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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埃克苏佩里曾经在朱比角机场工作,再加上他现在在政治方面已比较老练,因此在奥康特和那些军官们一起工作他得心应手。一位战友回忆道:“在充满青春朝气的氛围中,生龙活虎的人都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自然不会甘于人后,又变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他常用一些数学难题和字谜游戏给大家带来快乐,这成了那个春天少有的慰藉,帮助飞行中队保持了良好的精神状态。2/33侦察队终于开始定期飞行了,队员开始迅速减少。他请贝克尔寄给他纽约最好的便携式留声机,还有14、15、16世纪的法国音乐唱片以及巴赫和亨德尔的唱片。贝克尔通过外交邮件寄给了他。一天,这台珍贵的留声机停了;圣埃克苏佩里害怕触电,请战友来帮他看看怎么修理。在某种程度上,他似乎试图提升营地的音乐欣赏水平,使之更加符合自己的品位。他曾声称甘愿在军营里做“一名默默无闻的士兵”,与战友们共历严寒、风雨、风湿、恐惧和空虚的长夜,但现在他坦言自己一直喜欢爱听巴赫的人,而不是爱跳探戈的人。和所有中队一样,2/33经常唱歌:沃斯来中队时注意到,这种快乐可能是抵抗战争恐怖的唯一办法。圣埃克苏佩里初到时,2/33中队的保留剧目都非常粗俗;他带来了一些略微轻佻,但更有几分雅趣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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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圣埃克苏佩里上尉在地上的许多所作所为证明了他的勇气。1939年,亨利·让松因发表一篇不敬的文章,煽动士兵不服从军命而被捕并受到指控。他的朋友圣埃克苏佩里出乎意料地出现在法庭上,为他辩护。圣埃克苏佩里看起来像“从由弗里茨·朗导演、[赫伯特·乔治·]威尔斯创作剧本的电影里走出来的深水潜水员”。他向军事法官介绍了自己,并按要求拼写了名字。在让松眼中,两人似乎不仅来自不同的星球,而且来自不同的星系。圣埃克苏佩里做了辩护,言语中没有一丝傲慢或不耐烦,不过他明白这些话是说给聋子听,完全没有用。冬末,他发出了可能是他军旅生涯中唯一的命令;这一场景更值得由路易·马勒,而不是弗里茨·朗来导演。一次执行完任务回来,他和一位朋友在拉昂外的一家餐馆里坐下来吃饭。一群军官在另一张桌子吃饭;还有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个服丧的女人和她的两个女儿,似乎在等车来接她们。士兵们喝了很多酒,开始声嘶力竭地唱歌。喧闹声渐渐变得特别粗俗,圣埃克苏佩里转向他们,示意那边有两个年轻女孩。士兵们不以为意,继续唱歌,歌曲更低俗了,极尽淫秽。圣埃克苏佩里三步走过去,心平气和地对领头的人说:“我命令你安静。”开始有几个人反对,慢慢地,桌子上的人安静下来了。上尉回到座位,只听到刀叉碗盏的声音。女人有些尴尬,感谢他道:“啊,先生,感谢上天还有像您这样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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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称“一名默默无闻的士兵”,但他的举止、他出现在战斗前线的事实出卖了他。他托了关系才在冬天来到奥康特,现在还要托关系继续留下来。季洛杜是夏天时被任命为情报部部长的,那时法国还未参战,他从圣埃克苏佩里那里约到了一篇稿子,10月中旬,圣埃克苏佩里通过电波读了这篇《泛德主义及其宣传》。(圣埃克苏佩里的母亲对它评价很严苛:“虽然写得有点匆忙,但措辞精当。”她为儿子自豪,并认为他的演说是对付斯图加特电台有害广播的有效武器。)季洛杜认为圣埃克苏佩里做宣传工作更能发挥才干,并在12月正式请求将他调到宣传部门。他拒绝了。他说,他没有什么金玉良言可以给法国人,他觉得法国人当下需要的不是爱国主义和法兰西荣耀之类的陈词滥调,而是某种金玉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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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渐渐成为更具价值的新闻发言人。1月,《费加罗报》建议所有奔赴前线的年轻人都带上一本《人的大地》。2月,美国书商协会将圣埃克苏佩里评为国家图书奖得主。5月,法家情报部强烈要求调遣他来参与工作;所有人都认为,圣埃克苏佩里是在美国说话最有分量的法国人。情报部希望能派他去美国执行任务,彼时林德伯格正竭力使美国远离冲突,情报部恳求圣埃克苏佩里的指挥官亨利·阿利亚说服他应允。“我们紧急请求您与圣埃克苏佩里商谈,在何种条件下他能协调好军官的职责与文人的职责。”情报部秘书长写道,他本人也希望能说服这位名人。阿利亚少校声称从未收到这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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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1月,国家科学研究中心也试图招募他,这家中心是法国政府管理下的著名研究机构。他还是坚决不妥协。这需要采取一些措施:他又一次不得不向航空部说明情况。阿利亚陪他去见居伊·拉尚布尔,这位参谋长向阿利亚透露,这项任务是圣埃克苏佩里的朋友们安排的,一心要确保他活下来。出于同样的目的,那年冬天,迪迪埃·多拉请他的前飞行员到巴黎见面,共进午餐。圣埃克苏佩里完全明白多拉的目的,他说服了马克斯·热莱上尉陪他一起去。他解释说,他从来没拒绝过多拉,现在也做不到,他恳求热莱,只要谈到调遣就把话题岔开。热莱成功了,不过吃完午餐时,多拉还是不得不正面谈到这个问题。热莱上尉想说服这位一战英雄:圣埃克苏佩里还没有执行过战斗任务;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要求他离开中队呢?沃斯被朋友的固执激怒了,提醒他说,今年冬天他活着比死去更有价值,并恳求他重新考虑。圣埃克苏佩里回答说:“那对战友们太无礼了。”5月,多萝西·汤普森也这样劝他;她那时正好在巴黎,她请B夫人安排她与圣埃克苏佩里再见一面。汤普森对他说,他竟然去执行伤亡率如此之高的侦察任务,简直不可思议。“你完全错了……如果我不与生活抗争,我就写不出来东西……人必须以自己的身体来写作。”飞行员明明白白地告诉汤普森,接着又发表了一通难以理解的长篇大论,讲如何以身创作。(在世界的另一边,安妮·林德伯格读完汤普森对自己与圣埃克苏佩里谈话的叙述,哽咽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试图将圣埃克苏佩里的人生哲学运用到自己的生活中,很遗憾——鉴于她丈夫公开反对美国参战——她似乎站在了圣埃克苏佩里英雄主义的对立面。)荒谬的是,圣埃克苏佩里不得不搞点特殊,才能让自己免受优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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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什么明知徒劳,还要在飞行任务上投入这么大?他已经成熟了,不会幼稚地相信自己刀枪不入;他已经伤痕累累,放弃了平安顺遂度过一生的想法;他已经很熟悉他所谓的“无我”,可以向指挥官吹嘘说,他报告汽车被盗时,其实只是忘了车停在哪里。此外,他承认,他知道自己在其他岗位上可能对国家帮助更大。他没有逻辑论据来为自己辩护,来反驳那些希望他调动的人。同时,他又摆脱不了直觉,觉得自己应该在前线战斗,尽管他知道胜算小得可怜。他最早承认,法国的战争努力不过是在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不过是“装装样子”;2/33中队的侦察任务没有丝毫理性基础,来之不易的情报对总参谋部毫无用处,不过一般也传不到那里去。(有一次,情报传上去了——执行低空飞行任务的侦察员报告说,在阿登高地发现了德军坦克,但法国参谋部认为敌人不可能渗透到那里——可惜没人相信。他们说那是侦察员的幻觉。)留在侦察队,结局几乎注定是死亡,但圣埃克苏佩里对替代方案不感兴趣。他写道:“我们面临的前景是回归本来的污秽——贪婪亲戚家里的油腻食物、家人争吵时的坏脾气、为求财而生出的坏心、落空的希望、见到收租者落荒而逃、房东的傲慢、医院里死亡的恶臭。在这里,无论如何,死亡是干净的。”他写道,他已经看到了这些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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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应该上前线,因此他执行任务的理由必然比战友们更复杂,正如让·迪泰特所说:“我们知道德国人比我们强大,但我们不能袖手旁观,我们有自己的职责,我们履行了。我们不关心是否达到了某个目的。”此外,位高则任重,圣埃克苏佩里的贵族身份使他的问题更加复杂。他母亲也有这样的责任感。1939年9月,母亲作为护士被动员参战,她写信说,很高兴自己能发挥作用;她无法忍受自己无所作为。儿子则承认自己“渴望掌控一切”,越来越自认为承担着牧人的责任。他秉持一条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真理:“当你处于危险之中时,你对每个人都负有责任。”而且,他总是不相信知识分子,现在更是对他们编造出来以减轻这个悲惨国家的痛苦的一套说辞毫无兴趣。他一再坚持,真正的热情只能用行动来衡量。他无法接受萨特所说的“言语即行动”,仍然相信——正如他几年前告诉勒妮·德·索西纳的那样——他要去生活才能写作,这自然意味着要冒死亡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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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媒体指责他用失败的飞行经历来编造故事,令他非常痛苦。一位嫉妒的作家带头指控他,这触到了他的痛处。圣埃克苏佩里知道他在很大程度上是在为自己而战:他第一个承认,他需要并且喜爱迫使他超越自己的力量,在深陷重围之时,他能够得到内心的宁静。他很清楚牺牲的净化力量。12月,他写信给B夫人,说他很喜欢在利比亚的那次坠机,喜欢那种迫使他必须走下去的力量。他告诉林德伯格夫妇,在二十多岁时,他有时觉得沙漠很枯燥,了无趣味,直到他遭遇枪炮袭击,沙漠才变得充满魅力。哲学家莫里斯·梅洛-庞蒂读《空军飞行员》时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他认为圣埃克苏佩里是“通过自身所涉危险的程度”来发现自我的人。他并不热衷流血牺牲,也不喜欢高海拔,但他还是需要参加这场战争;尽管它是徒劳和荒谬的,尽管它提醒着他自己已不再年轻,但这是他所知道的最接近空中邮政公司以行动为生命之精神的方式,而他已经在这条前线之外流亡十年了。他非常清楚,若调往别处,他可以为祖国作出更大贡献,但他仍选择留在2/33中队,他的理由最崇高也最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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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7日,圣埃克苏佩里前往马赛接受两周培训,学习驾驶布洛赫174,这是法国空军的新骄傲,可以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与梅塞施密特飞机一较高下。3月底,第一批布洛赫飞机抵达奥康特;作为三个直接向统帅部报告的侦察飞行中队之一,2/33最先得到了飞机。关于谁将荣幸地成为驾驶新飞机执行第一次任务的飞行员,发生了一场角逐,洛、热莱和圣埃克苏佩里都具备资格。每个人都有充分的理由执行飞往法国东部和比利时的任务;圣埃克苏佩里的理由是,三个人中他是唯一有试飞经验的。洛胜出了,但他的氧气面罩出了问题,被迫中止任务。洛返回时,圣埃克苏佩里带着他的机枪手和观察员起飞了,颇有点幸灾乐祸。“我知道,以我的资历,第一个出征的当然是我。”说完,他便出发去执行自己在中队的第一次飞行任务。上升到二万七千英尺时,控制器冻住了,他返回了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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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即4月1日,执行完两次飞行任务之后,圣埃克苏佩里按计划作为热莱的观察员再次参加飞行。他像小孩子一般非要坐在前面,还抗议说,天气如此恶劣,如果不坐在控制台前,他会生病的。圣埃克苏佩里如此坚持,指挥官热莱只好让他驾驶飞机,自己当观察员,他们在三万英尺高空飞越了德国西部。返回奥康特时,热莱忍不住在对讲机里提醒他,自己教过他怎么准备起落架。圣埃克苏佩里威胁说,如果热莱再分散他的注意力,就罚热莱的款,随后他完成了一次完美的着陆。他仍然像几年前吃光埃斯科盘里的鱼子酱时一样贪心又固执。一天,阿利亚暴跳如雷,说:“如果你非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办,你就把所有飞行任务都揽下吧。”回想1940年的战斗,阿利亚得出了一个规律,很好地概括了这位杰出同事的飞行生涯:“正常飞行时,圣埃克苏佩里本身就是危险因素;遇到险情时,他又会变得技艺超群。”4月16日,洛在比利时上空被击落,粉碎了2/33中队对布洛赫飞机的信心。洛严重烧伤,他的机枪手和观察员都丧命了。每个人都想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大家都认为一千一百四十马力的布洛赫无懈可击,但只有一个人自称是《巴黎晚报》的记者,来到洛的床边了解真相。20日,在讷沙托区的医院病房里,洛透过绷带的缝隙,惊讶地看到了圣埃克苏佩里。他待了几个小时,给洛留下了一张一千法郎的支票。洛从未去兑现这张支票。圣埃克苏佩里回到法国,他带回了一条坏消息,梅塞施密特的一个新机型已经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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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1日,2/33中队转移到了奥康特西北面八十英里处的阿蒂苏朗。这时,圣埃克苏佩里开始经常发高烧。高烧来得猝不及防,有时还在跑道上就突然发起烧来。他咨询了几位医生,他们似乎认为他的胆囊出了问题,但他并不认同。他靠磺胺类药物勉强支撑;怕万一被俘,他口袋里随时带着药。发烧的事他谁也没告诉。“如果中队有人察觉我发烧的话,他们一定会把我送回办公桌前,不让我带着机组人员执行飞行任务。我不抱怨,也没有被强制调离岗位,因此只好发着高烧执行高空任务。”他后来解释说。他似乎没有想到,他的机枪手和观察员的安危与他的健康息息相关。麻烦终于来了,在没有提前通知的情况下,中队进行了一次体检。为此他不得不编造了自己疟疾发作的荒谬故事,其实他从没得过疟疾。一名军医似乎发现了问题,他知道圣埃克苏佩里不适合再飞行了,但他只是选择视而不见,因为他没想到会有人发着40℃高烧去执行战斗任务。5月10日,法国战役正式打响,圣埃克苏佩里到巴黎治病——据战友们说——他有几处陈旧性骨折,而人体组织在3万英尺高空会膨胀,骨折的部位会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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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凌晨4点,在巴黎,他被报纸编辑勒内·德朗热的电话惊醒。德国人入侵了荷兰、比利时和卢森堡。这场“怪战”结束了;圣埃克苏佩里返回拉昂时——闪电战开始时,圣埃克苏佩里和2/33中队的大多数飞行员都在休假——当地已经遭到轰炸了。好在之前飞机已经伪装好了,在这次袭击中全部未受损坏。5月15日,荷兰投降,那时敌人离他们营地已经不到十六英里。2/33中队再次向西转移,这是他们在法国仓促转移的第一步。圣埃克苏佩里于16日回到巴黎,一定程度上是为了发泄愤怒。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法国人民形势极其严峻,前线不保?法国领导人知道德国军队到哪里了吗?他是知道的;他在拉昂城外亲眼看到了德军,距巴黎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发现首都出奇地平静,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难以想象德国人会长驱直入,挺进巴黎,他们开着坦克碾轧阿登高地,而在德国人入侵之后好几周,卢森堡还在上演《庞奇和朱迪》木偶戏,巴黎的德鲁奥拍卖行还在营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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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16日下午6点,圣埃克苏佩里曾与总理保罗·雷诺见面,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雷诺下午5点半时还在接待丘吉尔参加外交部的紧急会议。(丘吉尔得知色当前线已经溃败,德国的八九个师将法国部队劈分为两半,此刻正加速向亚眠和阿拉斯挺进。接着,丘吉尔得知法国人没有战略储备,非常震惊,他后来回想起来,这仍然是最令他震惊的事情之一。同样让他目瞪口呆的还有,法国人在奥赛码头的花园里燃起火堆,外交部官员正忙着将外交档案投进火里。)法国在几周内损失了四分之三的战斗机,圣埃克苏佩里因而要求前往美国请求飞机援助,也请求罗斯福介入这场战争,否则法国必败无疑。他的提议遭到了拒绝;大约两周后,法国把这项任务派给了勒内·德·尚布伦,一位年轻的律师。他和圣埃克苏佩里一样,既是上尉也是伯爵。派尚布伦做特使是自然的选择,这不是什么排名先后的问题,而是因为他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又是拉斐德侯爵的嫡系后代、法国总理皮埃尔·赖伐尔的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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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警察配了步枪,但巴黎似乎对紧张的局势漠不关心,这让圣埃克苏佩里感到厌恶,21日他回到中队,这一天,他们再次向西转移到奥利。22日,中队的两架波泰飞机在法国东部上空执行任务,未能返回。其中,让·伊斯拉埃尔的飞机被击落;随后,他在集中营里度过了五年。1943年,他在集中营里读到了圣埃克苏佩里讲述的第二天所发生的事情。23日,圣埃克苏佩里号从奥利出发,让·迪泰特作为他的观察员一同飞行。他们执行了两次飞行任务,其中一次后来写入了《空军飞行员》,那是一部长而惊险的沉思录,一部描写空战的杰作。任务是统帅部派下的,要他们去查探阿拉斯能否坚持抵抗;这是六周多来圣埃克苏佩里第一次接到飞行任务,也是自战役正式打响以来他第一次执行任务。那天早上,他向北飞到莫城,和护航战斗机会合;起初2/33中队的指挥官拒绝配合此次飞行任务,但那些飞行员得知这位侦察机飞行员是法兰西学术院大奖得主时,都争先恐后地要为他护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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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城当天阴天,下午2点圣埃克苏佩里起飞,由九架德瓦蒂纳520护航;在一千英尺的高度,在阿拉斯和杜埃之间,迪泰特和敌机对阵。圣埃克苏佩里将机枪用得出神入化;迪泰特简要地描述了下方世界末日般的景象。数以百计的坦克聚集在城市西南面不到两英里处,等待进攻。阿拉斯像火山一样冒着烟;浓重的黑烟和明亮的炮火在天空中交相辉映。突然,迪泰特发现布洛赫飞机即将飞到德国坦克编队上空;他大喊着让飞行员调转回来,但已经太晚了。德国人开火了,飞机猛烈地抖动着。观察员等了几秒钟,问:“哪里被打中了?”圣埃克苏佩里报告说一个油箱被打穿了;迪泰特指示他返回基地。几分钟后,他们飞过诺曼底阳光明媚的天空,松了一口气。下午3点半,飞机没有遇到其他状况,平安降落在奥利。两人笑了,跳下飞机,观察员的动作显得更加敏捷。圣埃克苏佩里递给迪泰特一支香烟,但他找不到火柴,就像在《空军飞行员》整本书中他一直找不到火柴一样。后来他们得知,有两架护航机被击落;一名飞行员被俘,另一名飞行员跳伞,跌到烟囱上,受伤了。圣埃克苏佩里上尉以他一贯的机智表达了对2/33的感激之情。他在来宾登记簿上写道,若没有他们的帮助,“我现在一定正和特洛伊的海伦、维辛格托里克斯还有一些同伴在天堂玩纸牌呢——我还是喜欢生活在地上,尽管它并不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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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他和B夫人还有一位医生朋友来到马约门广场的乔治餐厅。医生听他讲了一小时四十分钟,这个故事他第一次讲,后来成了《空军飞行员》里的主要内容。(他没有对阿利亚讲过这个故事,实际上,他向阿利亚提交了一份正式报告。)他看起来沮丧又疲惫,喃喃地说,从空中看难民像是“看不到头的糖浆”向南流去。他早已习惯了频繁变换住处,但执行战争任务与同朋友惬意地共进晚餐之间对比过于强烈,他一时难以适应,他感到死里逃生之后,在巴黎雅致的餐馆里高谈阔论有点怪异。他后来告诉记者,他可能刚刚还在咖啡馆吃着早餐,与女服务员调情,两小时后他回来吃午饭,而其间他已经去侦察过莱茵河了。“我感觉自己像一条鱼,让人带着在沙滩上行走。”他说自己可以一边心里想着德国人的炮火,一边大嚼精心烹制的土豆牛排,简直有些精神分裂。因为在德国人的炮火中冲锋陷阵,6月初他被授予棕榈枝战争十字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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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31日至6月9日期间,圣埃克苏佩里又执行了三次高空飞行任务,当时敦刻尔克已经失陷,德国坦克蜂拥至法国东部各地,德国军官向民众友好地挥手致意。10日周一和11日周二,所有能离开的人,包括政府官员,都逃离了巴黎,他们暂时撤退到图尔。沃斯也参与了这场大逃亡,他说:“我们不过是链条上的一环,跟着人群以每小时三英里的速度沿公路缓慢地走。”他怪圣埃克苏佩里拖慢了他南行的速度,因为他背着一本签了名的《人的大地》,那是他最宝贵的东西。龚苏萝具体是什么时候离开巴黎的不太清楚,只知道5月初她还没走。圣埃克苏佩里显然在去巴黎时确保她及时撤离了,她最初去了里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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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中队——现在规模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二——周一也开始撤退,这次撤退中不乏令人难忘的时刻。在奥利西南面八十五英里的拉沙佩勒旺多姆瓦斯,圣埃克苏佩里和观察员居伊·布热罗尔中尉——他也是方济各会神父——按军队安排住在当地一座庄园里;对此,庄园主人很不高兴。由于害怕德国人报复,他们对客人提出了严格的要求,客人要遵守宵禁,并尽可能保持安静;这倒很容易做到,因为他俩的房间挨着,晚上可以在一起聊天。睡觉前,圣埃克苏佩里想打开房门离开,却发现门把手掉了。布热罗尔的情况也是如此。原来,这两名军官被紧张不安的房东给监禁起来了。窗外有一根铃绳;当时大概是凌晨2点,身手不太敏捷的飞行员探身抓住铃绳,用尽全力拉响铃铛。女主人提着一盏光线微弱的煤气灯刚一出现在院子里,他就站上窗台,发表了一番激昂的讲话,煽动大家反抗。当庄园的女主人知道了他大声吵嚷背后的生理动机时,立刻把他从房间里放出来,还一个劲儿地道歉。她大叫道:“圣埃克苏佩里先生,请允许我吻您!”“没门!”圣埃克苏佩里豪气地回答道,并从她身边走过,去了卫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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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4日周五,当德国人进入被遗弃的巴黎时,2/33中队仍在拉沙佩勒旺多姆瓦斯;印着万字符的德国飞机从凯旋门、奥赛码头和埃菲尔铁塔飞过。中队正往波尔多转移——他们“被敌人从一个战场驱赶到另一个战场,就像被无情的法警追赶的可怜混混一样”,圣埃克苏佩里如是说——当时雷诺递交了辞呈,因为他不愿与英国人决裂,单独去和德国签署停战协定,法国军事荣耀的化身,八十四岁的贝当元帅上台,致力于寻求即刻的和平。17日,丘吉尔承认“来自法国的消息非常糟糕”。在纽约,拉乌尔·德·鲁西·德·萨勒说得更直接:“有着千年辉煌历史的法国三十八天就陷落了。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实,但它是如此惊人,大家都呆愣了。”在伦敦,有一位法国人知道该怎么办。第二天,戴高乐通过英国广播公司发出了号召,演讲持续了四分钟。当时,这段演讲没能够将他树立为国家的救世主,反而让他在法国成了不受欢迎的人。另一位法国人继续南下。“我们要去阿尔及利亚。不要等我的信,那里无法通信,但请记住我是爱您的。”圣埃克苏佩里匆忙给母亲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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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尔多-梅里尼亚克的停机坪上矗立着一排漂亮的飞机,里面挤满了人。圣埃克苏佩里把一些备件和大约四十名乘客都塞进了一架四引擎的法曼220,机上还有一名女人、一笼子鸟和一条狗,因此他后来把这架飞机称为“诺亚方舟”。他原本不想开走飞机——他应该救走一架布洛赫的——这架笨重的机器和他以前驾驶过的飞机没法比。但是,2/33中队将转移到北非继续开展行动,而法曼飞机可以往那里运送地勤人员和零件,所以圣埃克苏佩里毅然选择了更合适的客机。然而,法曼的这个机型并不完善。飞越地中海时,它的螺栓松动了,圣埃克苏佩里兴高采烈地把这件事告诉了机上疲惫的红十字会护士。他好几次叫醒苏珊·马苏,告诉她可怕的消息,却惊讶地发现她临危不乱;其实她不是冷静,而是太累了。圣埃克苏佩里驾驶法曼在大雾中飞行,四处都是划破浓雾穿行的飞机,他和乘客们好像趁着一群野鸟迁徙的机会逃走,后来他作品中的一个男主角也是这样。21日下午,他降落在奥兰,希望能找到中队的其他人;然而,信号不畅,他不知道其他人正在阿尔及尔等他。第二天早上,他在迈松布朗什机场上空飞行,又缠着苏珊·马苏说话。大部分法国空军已经撤退到阿尔及尔,他没找到可以降落的地方。在机场上盘旋几圈之后,圣埃克苏佩里设法把法曼飞机停到了地上,这番操作如同特技表演。20日已经签署了停战协定,他运送的飞行员和零件现在都没用了。正如他所说,他失业了。那天,希特勒参观了巴黎。巴黎阴郁而沉默,但依然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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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尔及尔,法国军官们入住阿莱蒂酒店,这里将是未来四年法国政治谋划的中心。圣埃克苏佩里给佩利西耶打了电话。佩利西耶趁着漆黑的夜色偷偷来到他的房间,却发现他非常疲惫,眼里满是惊恐,他渐渐意识到,以后无法继续战斗了。在阿莱蒂酒店,每天晚上一群飞行员聚在一起,谈论他们所渴望的奋力一战;他们有飞机,实际上大约有八百架,2/33中队的飞机比战争刚开始时还要多,但他们急需燃油、零件和地勤人员。圣埃克苏佩里很少参与讨论,即便去了也一言不发。《人的大地》的作者脸上挂着悲伤的微笑,他向苏珊·马苏解释了自己的谨慎:“没有必要毁灭他们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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