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5561529e+09
1705561529 *
1705561530
1705561531 神秘的早逝,或者说殉道,注定让圣埃克苏佩里成为传奇。然而,这并没有发掘出每个人最好的一面。佩利西耶牢牢地掌握着加瓦耶打破军规转给他的圣埃克苏佩里手稿;1945年1月,航空部只好起诉要他归还,虽然付出了一些代价,最终还是成功索回。无论从哪个方面说,加瓦耶都是一位忠诚的朋友。当月,航空部询问如何联系飞行员的家人。作为他的指挥官,加瓦耶提供了B夫人的姓名和地址。B夫人坚持认为,佩利西耶没有公布所有相关文件。在这期间,圣埃克苏佩里在科西嘉岛的个人物品清单整理出来了,这份清单令人心酸。最后,他的财产只不过是九百一十五页的《要塞》手稿和许多其他笔记本、文件(一份德日进的打字稿,德日进是一位宗教人士,也与自然世界关系深刻,人们最初认为这份书稿是圣埃克苏佩里创作的),一个订书机,一只坏掉的烟斗,一个常规尺寸的衣柜,七双鞋,四套睡衣,一件泳衣,十四条手帕,一套水彩颜料,一副纸牌,一袋洗漱用品,两把电动剃须刀,一小笔包括各种货币的钱,一件丝绸浴衣。7月,龚苏萝采取法律手段收回丈夫的剩余财产,其中最后一件物品在丈夫去世三年后,终于通过航空部回到了他家人手上。事实证明,遗产的分配同样混乱。圣埃克苏佩里这位自诩喜爱简单的男人把作品收入平分给两个女人——妻子和母亲[59],却指定第三个女人——B夫人——做他的遗稿保管人。这样明智而有些尴尬的安排使B夫人不得不提醒圣埃克苏佩里的美国经纪人,虽然龚苏萝可以领走丈夫作品的一半版税,但她不能以任何方式参与这些书的出版计划。
1705561532
1705561533 雷纳尔与希契科克出版社遇到的麻烦不是来自龚苏萝,而是来自伽利玛出版社。1945年,圣埃克苏佩里的法国出版商指控,圣埃克苏佩里作品的所有美国版本都是非法的,从未征得他们同意。伽利玛出版社声称,他们事先并不知道美国版本。但这一控告令人惊讶,因为雷纳尔与希契科克出版社1938年就与畅销书作家圣埃克苏佩里签订了合同,也和伽利玛出版社就《空军飞行员》的版权问题通信过,而且在双方共同的作家在世时他们也没有收到过法国出版商的反对意见,甚至作家收到的伽利玛出版社来信还是由他在纽约的编辑转交的。加斯东·伽利玛写给希契科克的信可能比较接近真相。他说,许多法国出版商多年无法与外面的世界取得联系,到了1945年,他们发现自己处于尴尬的境地。这些年来,他们的作家在其他地方出版了作品,这些作品产生了利润。绕开伽利玛对于雷纳尔与希契科克出版社而言,没有任何经济方面的好处,因为他们的收益来自作家的收入;虽然对挥霍无度的作家总是慷慨大方,在合同谈判中又非常谨慎(例如,《小王子》的法语版权在法国解放后将自动归圣埃克苏佩里所有),他们还是目瞪口呆。一方面,他们打消了人们的误解——圣埃克苏佩里在商业交易中并不愚笨,可以想象他告诉伽利玛出版社自己独立想出来的方案时,耸耸肩说:“加斯东,我做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即便是圣埃克苏佩里表现得有些漫不经心,伽利玛出版社也不可能忘记他那些畅销的美国版作品,因为世界很小。)这两家出版公司之间的诉讼官司一直打到1948年——雷纳尔多次称之为“僵局”。最终法国方面的特使阿尔贝·加缪担任了调停人。在圣埃克苏佩里去世四年后,法院裁决两家出版社均胜诉,这场纷争终于得以解决。
1705561534
1705561535 圣埃克苏佩里生命中的每个女人都写了回忆录。他的母亲,圣埃克苏佩里夫人写了一本诗集,由伽利玛出版。1946年,龚苏萝出版了《岩石王国》[60],刻画了她丈夫与小王子的形象,她成为圣埃克苏佩里家族中第二个在美国出版作品的人。B夫人于1949年出版了一本她朋友的传记,署名皮埃尔·谢弗里耶。悲伤把三个截然不同的女人带向了不同的方向。圣埃克苏佩里夫人肃穆而谨慎地出席了纪念儿子的活动,就像1936年在皇家桥酒店时一样。1965年,圣埃克苏佩里的名字刻上法国先贤祠的墙壁时,她就在现场,但1975年沃邦广场的公寓楼挂出牌匾时,她已去世三年了。她享年九十七岁,去世时还有两个孩子在世。
1705561536
1705561537 B夫人把圣埃克苏佩里的文学遗产打理得很好,但显然刚开始时她是有些感情用事的。1946年10月,英国作家理查德·奥尔丁顿对诗人希尔达·杜丽特尔说,B夫人曾请自己为她正在筹划的一部纪念文集写一篇关于圣埃克苏佩里的文章。[61]他略微夸张地写道:“她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常常靠苏格兰威士忌来麻醉自己,以忘记他——他们原本打算在他去世那天次日结婚的。我怎么能拒绝她呢?”在与圣埃克苏佩里的美国出版商的通信中,B夫人承认她非常悲痛,但不会因此影响到手头的事务。她谨慎地作出所有的出版决定,确保所有手稿副本都避开龚苏萝,与此同时,她与各方保持着良好关系,而伽利玛和雷纳尔与希契科克两家出版社也摒弃了分歧。事实证明,她是最为坚定的信仰捍卫者:直到今天,传记作者向巴黎的圣埃克苏佩里之友协会发出的询问仍然是B夫人回答的,而她在这家机构中没有任何正式职位。圣埃克苏佩里家族掌控着他们的舅舅和舅老爷作品的相关权利;B夫人打理的文件仍然是最多的,就是圣埃克苏佩里1940年离开法国时托付给她的那些文件,包括笔记本、记事簿、信件和《要塞》最初的打字稿。
1705561538
1705561539 龚苏萝仍旧我行我素,B夫人感到自己有责任帮助她改变火暴的脾气,减少危机。在她丈夫失踪后不久,有人在纽约看见她和德尼·德·鲁热蒙在一起。鲁热蒙写过《爱情与西方世界》,在美国颇有些名气,有一段时间,他总是护送龚苏萝。1945年11月,阿奈·南在安德烈·布雷东的聚会上瞥见了她;南在日记中提到,圣埃克苏佩里夫人“看起来就是一个活过、爱过的女人,她的丈夫为天空和飞行献出了生命”。现在她和鲁热蒙生活在一起。战后有一段短暂的时间,她在塞纳河边经营一家名为“小王子”的餐厅,她戴着一顶水手帽,上面烫着金字“圣埃克斯”,身边没有谁喜欢她。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她作为圣埃克苏佩里伯爵夫人堂皇地出入一些场合。1950年代,仍然有人说她美艳不可方物;由于酒精和香烟的熏染,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她仍然可以完全投入那些她精心挑选的、毫无疑心的男人的怀抱,可以少女一般主宰整个房间,可以用地震的故事迷住大家。她仍然为哮喘所困扰,经济拮据。1960年代,她曾恳求法国政府官员免除几年来拖欠的税款;她没有积蓄,并且被威胁说要没收财产。她人生的最后时光大部分都在格拉斯度过,1979年她因久病不愈在那里去世。她被埋葬在拉雪兹神父公墓,在她第二任丈夫戈麦斯·卡里略的墓地旁。他们结婚的时候,圣埃克苏佩里可能以为自己和她在一起会开心,或者不开心;这两种想法其实都对。还有一个女人,到头来对圣埃克苏佩里的吸引力是最大的,她就是作家的前未婚妻路易丝·德·维尔莫兰,她也向作家飞行员表达了敬意。据称,她曾打趣说,她要是当了圣埃克苏佩里的遗孀,可能会比当马尔罗的情人更好。
1705561540
1705561541 龚苏萝去世五年后,她的文件被拍卖,这让圣埃克苏佩里家族的人非常不满,虽然无法阻止拍卖,他们还是正式表示了反对。一般来说,文物交易会加重误解,有时甚至会升级为宗教战争。既要尊重圣埃克苏佩里的审慎,同时还要保障他在公众眼中的地位,很难平衡得当。1944年,达洛卖掉圣埃克苏佩里的信,塞戈涅和他闹翻了;1951年,佩利西耶出版了一本关于他家客人的传记,大家都很生气;勒妮·德·索西纳发表了早期的信件,塞戈涅也和她闹翻了;B夫人允许伽利玛出版《要塞》时,圣埃克苏佩里的许多朋友怒不可遏。作家从未想过在有生之年出版这部作品,所以不能让它以任何形式问世。佩利西耶声称,圣埃克苏佩里1942年曾禁止出版这本书。沃斯认为《要塞》出版时还不够成熟。加朗蒂埃购买圣埃克苏佩里的作品最多,他发现,即使《要塞》的英文版,也是“大量缺乏组织的重复内容”,而英文版的长度是法语版的三分之二。连一向温和的贝克尔这次也措辞严厉。“如果圣埃克斯知道他们出版了《要塞》,”他叹息道,“他还会死一次。”
1705561542
1705561543 《要塞》是圣埃克苏佩里去世后法国出版的他的第三部作品,前两部是《给一个人质的信》和《小王子》。战后,所有早期作品都得以再版,出版过《空军飞行员》的伽利玛出版社处境不再尴尬,它作为出版圣埃克苏佩里作品的反德出版社重新崛起。1944年底,《给一个人质的信》出版。这一哀伤的文本是寻找作家失踪原因的一部圣徒传。一位评论家称赞它是“法国解放以来最好的文本”。[62]紧接着,1946年,《小王子》也出版了。骄傲而纯真的主人公来到地球,悄悄地对人类进行了快速的研究,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在法国读这本书和1943年在美国纽约读这本书,感受是不同的。因为它真实地反映了作家的生活,现在人们认为它诡异地预测了作家的死亡。奥登路上“书友之家”的店主阿德里安娜·莫尼耶的反应很有代表性,她曾接受让·普雷沃的建议,最先出版了圣埃克苏佩里的作品。起初她觉得《小王子》很幼稚,但读到最后她却满眼含泪。她后来意识到,自己不是在为这本书,而是为圣埃克苏佩里哭泣,作家在书中倾注了如此多的情感。评论家们并不这么感动。在这个国度里,人们对外表有一种近乎宗教般的信仰,他却声称“本质的东西是肉眼看不见的”,这未免像他几年前提出的建议一样不敬,当时他曾建议宁可错在语法,也不能错在节奏。三十年后,大洋两岸的评论家才认识到,《小王子》是“一部完全法国式的、略显复杂的詹姆斯·巴里的《彼得·潘》”。那时,他们可能也准备好承认它的价值了,它已经变得如此流行,大家都想评论几句。
1705561544
1705561545 1948年,伽利玛出版社推出了《要塞》。读这本书可以更好地了解作者的情绪,而不是哲理,这也是第一部挑战他身后荣耀的作品。这是一部沉思之书,其思考掩藏于沙漠酋长向儿子传授智慧的故事情节之中,它似乎与《夜航》或《风沙星辰》迥然不同。《要塞》有点像圣埃克苏佩里希望写给人类的《圣经》;语言有些浮夸,因为他一心想超越自己的年龄,极力营造一种永恒性,但他反而受制于这一野心。(1948年,斯图尔特·吉尔伯特选择了大量使用“whithers”和“herefores”等古风表达,他得意地写信给雷纳尔:“我找到了适合英文版《要塞》的风格,不过这就像一直在走钢丝一样!”)尽管《要塞》披着宗教的外衣,但它与圣埃克苏佩里的其余作品并没有多少区别。无所不能的所罗门酋长只不过是有着钢铁意志的《旧约》式人物多拉的延伸,他们都是由一个既没有父亲也没有儿子的人创造出来的。《要塞》不断强调用个体的牺牲换取更大的善,这是对《夜航》所传达观念的重申。在《要塞》中,柏柏尔人的阿卡狄亚是一个到处是沙狐和玫瑰林的地方,一半真实,一半是小王子的家园。年迈的酋长和骄傲的小王子实际上是血亲,他们超然、专横,以自己的方式行事,不屑于日常现实。从巴塔哥尼亚的麻风病人到战时纽约的争吵,圣埃克苏佩里的生命轨迹都可以在这部作品中找到;它代表一个疲惫不堪者划出的一片精神园地,这人相信天主教尚存的意义,又怀有天生的责任感,他一生追求两者的价值,但又不受两者的限制。令人惊叹的不是《夜航》的作者怎么能、为什么会写出这样一本书,而是他竟然可以集航空小说、个人散文集、儿童寓言和一位假想统治者在沙漠法庭上的一连串哲学对话于一书,并且保持主题连贯。
1705561546
1705561547 法国是一个思索者的国度,人们甘愿自担风险尝试哲学思考。伽利玛经过考虑,否定了出版删节版《要塞》的想法,因为那可能是对作家的一种伤害。到1948年,不管怎样,引发强烈批评的时机已经成熟。这部飞行员所写的巨著语言重复乏味,经文般的训诫让普通人难以接受,另外,作者的知识基础原本就不够稳固。它的出版对于提高圣埃克苏佩里的声誉没有任何好处。他掌握了写作神圣作品的节奏,但他的思想从来就不系统,现在也毫无长进。尽管一些和作家关系较近的人,同作家本人一样,认为《要塞》是其杰作,评论家们却从各个方面提出责难。(B夫人始终是特别坚定的捍卫者。)这本书很可能是他个人信念的最充分表达,但也是最难懂的:除了那些喜欢《要塞》又精力充沛的读者,人们大多觉得这部作品让人昏昏欲睡。1952年《要塞》的英文译本《沙漠的智慧》在英国出版时,V.S.普里切特批评了书中“令人厌烦的古老语言”;法国评论家认为这本书“混乱而失败”。这样一部同时提倡自我实现和开明寡头政治的书,其中自然不乏矛盾之处;《世界报》的评论员得意地指出,《要塞》写得过于天真,圣埃克苏佩里的要塞是一个没有石油的阿拉伯理想国。
1705561548
1705561549 到1950年代圣埃克苏佩里的新闻作品集问世时,一些最为宽容的评论家们希望,看在作者的分上,不要拿他当知识分子,因为他本来也不是。然而,还是有人攻击他,说他是骗子,是业余作家,“靠螺旋桨转动发出陈词滥调”。他表达的英勇无畏越发被理解为不合时宜的贵族政治或法西斯主义。《小王子》持续受到读者喜爱,却常常招致“做作多情”和“童子军做派”的指控。弗朗索瓦·吉鲁承认:“随着时间推移,圣埃克苏佩里的形象愈发糟糕了。他变成了一个童子军,一个傻子。”又一次,他没有因为成功而获得救赎。他的作品广受欢迎,这激怒了评论家,他们猛烈攻击这位笨拙的大块头作家。他们很可能会说,圣埃克苏佩里是一位伟大的作家,但除了《夜航》外,他从未写过一部伟大的作品。然而,《小王子》已经被译为近八十种语言;仅美国就每年售出十二万五千册,法国则每年售出三十万册。《小王子》拥有各种各样的书迷,获得了诸多赞誉。詹姆斯·迪恩痴迷《小王子》,曾想把它拍成电影。阿奈·南在1950年代试用了致幻剂,却无法把小王子的形象从脑海中抹去;对南来说,这个在他的星球边缘摇摇欲坠的小人儿,已经成了孤独的生动意象。2/33中队把小王子的形象融入了它的徽章,也印在了幻影战斗机的机尾上。巴黎的园艺大师培育出了一种蓝玫瑰,命名为“圣埃克苏佩里玫瑰”;1987年,苏联天文学家以他的名字命名了一颗小行星——这颗星很大,远不止可以容纳下几只羊。[63]圣埃克苏佩里、小王子,还有消化大象的蟒蛇现在印在五十法郎纸币上。《小王子》已经多次搬上银幕和电视;舞台剧更是数不胜数;还有为了纪念它而创作的歌曲;《小王子》甚至改编成了百老汇音乐剧。事实证明,它是圣埃克苏佩里最受欢迎、最经久不衰的作品。它甚至作为一部关于“飞”的经典作品,和“玛丽·波平斯”系列童话、《彼得·潘》以及《绿野仙踪》摆在同一个书架上。
1705561550
1705561551 圣埃克苏佩里本人却不像《小王子》那般得到优待,有些人对其作品在法国的销量指指点点——尽管他是伽利玛出版社最畅销的作家之一——并辩称他最主要的读者是职业学校的学生。特别是,人们为他的死亡编织了一个神话,却牺牲掉了作为普通人的他。他死了,却在每个相识的人那里活了下来,几十年来,他被各种悼念淹没了。有些人喜欢让他待在安全的地方,通常不会让他跟着一位不受监管的传记作家走出安全的区域。他的崇拜者,像他的批评者一样,不关注他本人,只是关注他的传说。他是一个有远见的人,但他不是圣人,正如在1943年摔下楼梯后他提醒佩利西耶的那样,当时他觉得自己已经达到了忍耐的极限。他从文学的荣誉之座跌落下来是特别痛苦的,因为从一开始他的位置就极不舒服。他的一位法国辩护者解释了他令人发指的罪行:“他设法避开笛卡尔的思索,回避法国修辞学家的微妙,超越我们对批评的犹太法典式趣味——简而言之,他逃避我们民族的所有缺点。”他在有生之年为精神独立付出了如此高昂的代价,死后将继续因此受损。最后,他与全人类对话,因此备受欢迎;他过于宽广,很难被贴上任何类别的标签,因此仍饱受怀疑。
1705561552
1705561553 也许因为圣埃克苏佩里生活中矛盾重重、一团乱麻,所以他注定要遭受误解。他不受制于成见,人生充满了矛盾。他作为先驱,却活在过去;作为科学爱好者,却最相信本能;作为作家,却不信任语言和知识分子。他回避贵族生活的束缚和义务,却全然保留了封建领主的世界观。他呼吁人们彼此以兄弟相待,内心却是一个精英主义者,生活中也不擅交际;他赞美纪律和义务,却经常挑战它们的极限。每个学派都拉拢他——甚至存在主义者也发现他有价值——最终却无一接收他。我们努力摸索着,不放过最小的细节,试图判定他是怎样一个人。圣莫里斯纪念他的牌匾写错了出生日期(将圣莫里斯庄园改造成圣埃克苏佩里博物馆的计划正在进行中);沃邦广场公寓的牌匾夸大了他在那里居住的时间;最初发行的五十法郎纸币拼错了他的名字。毫无疑问,圣埃克苏佩里会原谅这些小过失,考虑到他自己也常常弄错日期,这也就不算什么了。其他人也因他而变得温和起来。1959年,在一次午餐会上,戴高乐想起在战争初期访问过纽约,他提到了圣埃克苏佩里。总统哀伤地回忆起这位作家和他的固执:“几年后,我们在阿尔及尔的任务都结束了。他想约我见面。我心想:‘我终于可以让他等一会儿了。’唉!可惜,我从来没见过他。这让我非常难过。事实上,我有两个身份: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将军。有时男人想做的事,将军却不能做,或不能立即去做。”
1705561554
1705561555 圣埃克苏佩里应该能理解这种困境。在书里,他可能听起来是一位百分之百的冒险家,但在现实中,他既是一个脆弱、痛苦的孩子,近乎贪婪地渴望得到理解,又像传说中的超人那般勇敢,既是宇宙里的顽童,又是沙漠里的酋长。他很少执着于现实,也从不讲求实际,他极具人性,超脱生活。正如他在《给一个人质的信》的最初手稿中表述的那样,他很清楚人都会脸红、犹豫、怀疑、口吃。他为他所处的时代赋予了传奇色彩;特别是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他不知道自己的作品有多么伟大,不知道他的名字会使人思想变得多么开阔,身处的空间变得多么广阔。在对英勇抱有同样看法的人中,他经历的失败和机遇最多。在写作中,他将这些经历——还有他与现实的疏离——转化成自己的优势。他以不利为有利,他知道或者说是发现,伟大潜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他从完全世俗的生活中,采撷崇高的时刻,并不遗余力地将最为美好的部分写进书页里。他的作品加起来不过一抱,而且其中有些已经过时,很多也不无瑕疵,但它都有丰富的精神世界:它让我们想超越自我,它让我们怀有梦想。
1705561556
1705561557
1705561558
1705561559
1705561560 小王子的星辰与玫瑰(圣埃克苏佩里传) [:1705559129]
1705561561 小王子的星辰与玫瑰(圣埃克苏佩里传) 后记
1705561562
1705561563 1998年9月7日,一位渔夫在马赛海岸拖网作业时,从渔网上取下来一条银制的身份手链。手链表面坑坑洼洼,颜色发黑,用拇指擦拭后露出几个字来,有“安托万”,还有“圣埃克苏佩里”。再擦拭一下,又显出雷纳尔与希契科克在纽约的地址,以及龚苏萝的名字。“这么广阔的海洋,这么小的手链,”渔夫兴奋地喊道,“这简直是奇迹。”他说得没错。多年来,那么庞大的机身都没有搜到,现在这么小的首饰却突然从大海深处浮出水面——手链看起来很小,男人都不一定能戴进去。渔夫偷偷地(也是非法地)把发现的手链交给了当地一个专门从事海底探险的人。他们说好对手链的事保密。随后的六周里,他们又开展了细致而密集的搜索工作。在地中海的一大片水域发现了七艘沉船,其中一艘还是罗马船,可就是没有飞机残骸。
1705561564
1705561565 同时,渔夫捡到手链的消息不知怎么登上了报纸。圣埃克苏佩里的后代亲属,就是他妹妹加布丽埃勒的孙辈们,强烈质疑手链的真实性,况且他们也没有见到手链。这一发现并没有得到合理处置。阿盖家族一直以来都反对任何搜索活动,尤其反对搜索圣埃克苏佩里的遗骸,因为他们认为那有失体面。他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安葬地。要想让作家的太阳永不落,就不要让他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失踪使他成为传奇,提升了他的地位,使他成为埃尔哈特/亚特兰蒂斯一样的谜。有人可能会说失踪之谜对版税收入也有重要意义。
1705561566
1705561567 关于这条手链究竟是不是伪造品的讨论一直在持续,职业潜水员吕克·万雷尔开始了他的搜寻工作。他对于马赛沿岸的海底非常熟悉,早在十五年前,他就在里乌岛附近拍到过一块残骸的照片,在他的印象中,他还勘测过一架法国或者德国飞机的残骸。接下来的几个月,他认真研究了洛克希德P-38闪电战斗机。到了2000年5月,他已经能够断定,在海平面二百五十英尺以下、一片半英里长的海底区域里散落的一个起落架舱、一大块机身和透平式压缩机的零件,只可能来自一架P-38。万雷尔对官方报告说,曾经有四架这一型号的飞机在地中海上空坠毁,其中三架已经确认。
1705561568
1705561569 圣埃克苏佩里一直不善于把握时机,就连死后也依然如此。就差几周时间,他错过了巴黎的解放。他的头像印上了五十法郎纸币,但没过多久法郎就被欧元取代了。他不应该在2000年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他已经上演了人们记忆中最著名的失踪戏码,如今在诞辰一百周年时突然出现一点也不明智。死亡是充满诗意的,但消失得无影无踪却不是。他的死亡之谜在2000年最受关注。被译为近百种语言的《小王子》仍然是地球上除《圣经》之外销量最大的一本书。各种小王子玩偶、枕头、笔、手表和笔记本等在世界各地的礼品店里都可以看到。为了纪念他,里昂机场被重新命名为里昂-圣埃克苏佩里机场,他出生的那条街也改成了他的名字。
1705561570
1705561571 所有能分他遗产的人都得到了自己的那一份。拉格勒努耶酒店外墙上挂起一块牌匾,它的前身是纽约一家圣埃克苏佩里经常光顾的餐厅。现在据称他是在东五十二街创作《小王子》的。(实际上,纽约诺斯波特中央公园南240号的公寓是他创作这个故事时居住的地方,现在倒没有挂什么牌匾。)龚苏萝的回忆录突然被一位评论家发现,经过修改后出版了。它们成了当时的畅销书。她的作品《玫瑰的故事》精练地讲述了与一个无可救药的男人度过无可救药的一生的故事。这个无可救药的男人虽然有着世界上最善意的初衷,却给周遭的人带来了痛苦。龚苏萝的作品中几乎没有对婚姻幸福的描写,而圣埃克苏佩里曾经对她说:“你不在,我就无法思考;你一说话,我就无法写作。”
1705561572
1705561573 “他的内心世界过于丰富。”龚苏萝这样看待丈夫,这个观察是非常准确的。也可以这样评价他的爱情生活,但龚苏萝在作品中对B夫人,她最大的情敌停止了报复。B夫人是内莉·德·沃居埃,结婚时就已经和圣埃克苏佩里有瓜葛了,她不愿意媒体提及她的名字,即使在半个世纪以后也是如此。她早年发表观点时用的是皮埃尔·谢弗里耶这个名字,不过圣埃克苏佩里写给她的信尚未披露,或许有一天我们能借此更加了解圣埃克苏佩里。(她意味深长地对本传记的作者说:“你死以前,他们是不会出版这些信的。”)这些信件现收藏于巴黎国家图书馆,封存起来留给五十年后的读者看。
1705561574
1705561575 尽管圣埃克苏佩里的妻子和情人颇为不同,但她们对他的描绘却非常接近。皮埃尔·谢弗里耶回忆,圣埃克苏佩里强迫她服下苯丙胺,这样她就能集中精神读他刚创作的作品了。他和龚苏萝共度第一晚时做了什么?递给未婚妻他第一部小说的一些章节,然后灌她喝下镇静剂。难怪他不能在没有人陪伴监护的情况下见传记作者呢。在现实世界和情感世界里,圣埃克苏佩里总是显得很笨拙,关于这一点龚苏萝描述得非常生动:即便在北非的沙漠里,她丈夫走起路来也笨手笨脚,总能被什么东西绊倒。丈夫刚刚从地中海九死一生的遭遇中恢复过来,就提出要驾驶飞机去西贡,她当然很不高兴。1936年,她请求圣埃克苏佩里:“答应我,托尼奥,你别再去海上飞行了,有水的地方都别去。我这么说可能有点迷信,看起来很傻,但我觉得水对你不利。”
1705561576
1705561577 *
1705561578
[ 上一页 ]  [ :1.705561529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