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557387e+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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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3871 [4]原文为“hujra”,普什图人用来商讨部落事宜的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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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3876 我是马拉拉 [:1705573348]
1705573877 我是马拉拉 2 父亲是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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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3879 我的父亲有发音方面的困扰。有时候,他在说话时,一个单词卡住,就会不断重复同一个音节,仿佛唱片跳针一样,下一个音节不知何时才会突然跳出来。他说那种感觉就像是喉咙里头有一道墙倒塌。“马”“贝”和“可”这几个音是他的敌人。我开玩笑说,他之所以叫我“亲爱的”就是因为发音比“马拉拉”容易。口吃对一个热爱文字和诗歌的人来说,是件极糟糕的事。父亲有一个叔叔和一个舅舅都有同样的问题。但是,使父亲的口吃问题愈加严重的,无疑是来自祖父的影响。他的父亲,我的祖父,是个说起话来能让文字飞舞、音量有如锣鼓撼天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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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3881 “说出来,儿子!”每当我父亲话说到一半卡住的时候,祖父就会厉声命令。我的祖父名为拉胡尔·阿明,意为“诚实的灵魂”,同时也是天使加百列的圣名。他对自己的名字感到非常骄傲。每次自我介绍时,他总会念一段有他的名字在其中的诗文给对方听。祖父没什么耐性,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比方说一只母鸡跑到外面来了,或是一只杯子碎了,都能让他暴跳如雷。他常常会涨红了脸,把水壶和锅子乱扔。我从未见过我的祖母,但父亲说祖母以前跟祖父开玩笑说:“看在真主的份儿上,你总是让我们看你皱眉头的模样。等我死后,愿真主赐你一位永不微笑的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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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3883 祖母非常担心我父亲的口吃问题,所以在他还小的时候,她带他去见一位世袭圣人。路途遥远,他们得先搭很久的公交车,她的侄子法兹利·哈基姆背着年幼的父亲,再走上一小时的山路,才能抵达圣人的住处。圣人名叫里瓦诺·皮尔,是个疯圣徒,据说他可以让疯子平静下来。当他们被带去见这位圣人时,他请我父亲张开嘴巴,然后朝他的嘴里吐了一口口水。接着拿了一点用甘蔗制成的深色糖浆,放进自己嘴里,在口腔中推揉,用口水湿润,再把口中这团东西拿出来交给我祖母,要她每天喂我父亲吃一点。这个疗法没有治好我父亲的口吃,事实上,有些人甚至觉得更严重了。所以,当父亲十三岁时对祖父说他要去参加一场演讲比赛时,祖父笑着问他:“怎么可能?你一句话就要讲一到两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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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3885 “别担心”,我父亲回答道,“你来写讲稿,我来背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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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3887 我祖父的演讲十分有名。他在夏波村的公立高中里教神学,同时也是当地清真寺的教长。他是一个拥有神奇力量的演讲者。他每周五的布道非常受欢迎,山民们都会骑着驴子或徒步下山来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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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3889 父亲出身大家庭。他有一个比他年长很多的哥哥赛义德·拉姆赞,我叫他汗·达达阿伯。他还有五个姐妹。他们的村子巴卡纳很原始。祖父一家人挤在一户破旧的平房里,屋顶是泥土制的,每逢下雨或下雪就会漏水。跟大多数家庭一样,女孩都待在家,男孩则去上学。“她们就只是等着被嫁掉而已。”父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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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3891 我的姑姑们错过的,不只是上学而已。早晨,我父亲会拿到奶油或牛奶,他的姐妹们却只有没加牛奶的茶。如果桌上有鸡蛋,也只有男孩子有份享用。晚餐如果有鸡肉吃,女孩子们只能吃到鸡翅和鸡脖子,而美味的鸡胸则由父亲和他的哥哥,以及我的祖父享用。“从很早以前,我就能感觉到我跟姐妹们不一样了。”父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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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3893 父亲的村子里没什么娱乐可言。那里实在太狭窄,连打个板球的地方都没有,村子里只有一户人家里有电视。每周五,他们兄弟俩就会偷偷溜进清真寺,崇拜地看着我的祖父站在讲台上,对着信众传教,等待着听到他的音量提高到几乎震动了梁柱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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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3895 我的祖父在印度念过书,他在那里见过很多伟大的演说者和领袖,包括穆罕默德·阿里·真纳[1]、贾瓦哈拉尔·尼赫鲁、圣雄甘地,以及阿卜杜勒·伽法尔·汗——为我们争取独立的伟大普什图领袖。我的祖父,我叫他爷爷[2],甚至见证了1947年8月14日那天午夜,巴基斯坦结束英国的殖民统治,获得独立的那一刻。他有一台用来收听新闻的老旧收音机,现在还在我大伯家里。祖父喜欢谈论政治,他的布道内容广涉世界大事,或是《古兰经》和圣训[3]里的历史事件与故事,还有先知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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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3897 斯瓦特在1969年,也就是我父亲出生的那一年,成为巴基斯坦的一部分。很多斯瓦特人都不高兴,抱怨巴基斯坦的法治系统比传统的部落法则来得缓慢又没效率。我的祖父则怒斥阶级制度、部落首领的世袭权力,还有贫富差距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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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3899 我的祖国虽然立国不久,但已经不幸地拥有军人执政的历史。我父亲八岁的时候,一位叫作齐亚·哈克的将军夺下了政权。至今,很多地方还张贴着他的照片。他是个很恐怖的人,有着很深的熊猫眼,大而突出的牙齿,头发梳得油亮,贴在头顶上。他把我们选出来的总理佐·布托抓了起来,指控他叛国,并在拉瓦尔品第把他处以绞刑。直至今日,人们仍然传颂着布托先生的超凡领袖魅力。大家都说虽然他自己是封建地主,坐拥辽阔的杧果园,但却是第一位真正为平民百姓代言的巴基斯坦领袖。他被处死的消息震惊了所有人,而且损害了巴基斯坦的国际形象。美国因此停止了对巴基斯坦的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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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3901 为了取得国内的支持,齐亚·哈克将军推动政治伊斯兰化,让我们成为正式的伊斯兰国家,用军队保卫我们意识形态上与地理上的疆域。他告诉人民,听命于他的政府是我们的义务,因为这同时是为了追求伊斯兰教的准则。齐亚·哈克甚至企图强制规定我们祈祷的方式,并在每个地区设置萨拉特,也就是祈祷委员会,连我们这么偏远的村落也纳入其中。他还向各地派出十万名祈祷指导员。在那之前,毛拉[4]不过是个空设的职位。父亲说他们以前会出现在婚礼派对上,在角落待一会儿,便提早离开。但在齐亚·哈克的政策下,他们成为很有影响力的人,还被召唤到伊斯兰堡指导传教的方法。连我的祖父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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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3903 在齐亚·哈克的统治下,巴基斯坦妇女受到更加严苛的生活限制。真纳说:“如果女人无法与男人肩并肩地参与事务,那么所有的困境都不会有突破的一日了。世界上有两种力量,一种是剑,另一种则是笔。其实还有第三种力量,比这两种还要强大,那就是女性的力量。”但是齐亚·哈克将军采用了伊斯兰律法。在法庭上,如果被告是女性,那么她的证言只有一半能被采信。很快地,监狱里充斥着这样的案例:一个13岁的女孩被强暴导致怀孕,却因为奸淫罪被关,只因为她没有办法找到四位男性证人来证明她是受害者。如果没有男性的批准,妇女连在银行开户都无法被核准。我们曾是曲棍球的强国,但齐亚·哈克禁止女性球员穿短裤,必须改穿累赘的长裤,并直接禁止女性从事其他数种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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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3905 当时开办了许多穆斯林学校,或是宗教学校。学校里的宗教研究课,也就是我们称之为“迪尼亚”的,都被换成“伊斯兰米亚”,即伊斯兰研究。巴基斯坦的孩子至今都还要上这堂课。我们的历史课本被改写,巴基斯坦被描述成“伊斯兰教的堡垒”,仿佛我们的国家在1947年前就存在了一样。课本还谴责印度教和犹太教。任何看了课本内容的人,可能都会以为我们打赢了那三场战争,但事实却是我们惨败给了我们最大的敌人——印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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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3907 父亲十岁那年,一切都改变了。1979年的圣诞节刚过,苏联人攻打了我们的邻国阿富汗。数百万阿富汗人跨越国界逃到巴基斯坦,齐亚·哈克将军为他们提供了庇护。白沙瓦各处支起大量白色帐篷,直至今日,仍有一些帐篷在那里。我们最大的情报单位——三军情报局(ISI)[5]隶属于军方管理。ISI开启了一个庞大的计划,招募并训练这些难民营里的阿富汗人成为游击队员。虽然阿富汗人被誉为天生优秀的战士,负责整个计划的伊玛目上校仍抱怨说,整顿这些人有如“把青蛙抓去称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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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3909 苏联入侵事件扭转了齐亚·哈克在国际社会的形象:他由一位被大家所鄙弃的角色,转变为一个冷战中伟大的自由捍卫者。因为视苏联为最大的敌人,美国再次成为我们的友邦国。邻国伊朗几个月前发动了革命,导致美国中情局在这个地区失去了主要基地。巴基斯坦于是取而代之。数十亿美金和武器从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流入我们的国库中,帮助ISI训练阿富汗人对抗苏军。齐亚·哈克将军受邀到美国白宫与里根总统会谈、到英国唐宁街十号与总理撒切尔夫人会晤。西方社会不断地为他送上各种表扬和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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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3911 当初,总理佐·布托指派齐亚·哈克接管军事,是因为他以为齐亚·哈克不太聪明,不会是个威胁。他称齐亚·哈克是他的“猴子”。但齐亚·哈克实际是一个很狡猾的人。他使阿富汗不仅吸引了意图阻止苏联共产主义思想蔓延的西方世界,也吸引了从苏丹到塔吉克斯坦的穆斯林,因为这个兄弟伊斯兰国家受到了异教徒的攻击。大量的金钱同时从整个阿拉伯世界涌入,特别是沙特阿拉伯,不论美国送什么来,他们也依样画葫芦,甚至还派来了参战的武装分子,其中包含一名沙特百万富翁——奥萨马·本·拉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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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3913 普什图人居住在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的边境地区,对英国一百多年前划定的巴阿边界也不完全认可。所以当苏联入侵,我们不只为了宗教信仰,也为了民族主义而热血沸腾。清真寺里的毛拉在讲道时,会时不时谈到苏联侵占阿富汗的事,谴责苏联人是异教徒,并催促民众加入圣战士的行列,成为除了我们从小所知的信仰五柱[6]以外的第六根支柱。父亲说,当时,美国中情局竭力鼓吹“圣战士”这个概念。难民营里的孩子甚至会拿到美国大学编撰的课本,用战争教导基本的四则运算。课本里有像这样的举例:“如果10个苏联异教徒,有5个被穆斯林杀死了,就会剩下5个。”或是“15发子弹-10发子弹=5发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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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3915 几个和我父亲住同一区的男孩子去阿富汗打仗了。父亲记得,一天,一位名叫苏菲·穆罕默德的大毛拉来到村里,要求年轻男子去参战,以伊斯兰教之名对抗苏联。很多人参加了,有人带着老旧的来复枪,甚至只带着斧头和火箭炮就出发了。那时没有人知道,几年后,这个学者的组织发展成为“斯瓦特塔利班”。当时,我父亲才12岁,还不能打仗。但几乎整个20世纪80年代,大约十年之久,苏联人都在阿富汗。成长为一名青少年后,我父亲也决定要成为一名圣战士。然而这之后,他反而更少祈祷了,因为他常常得在清晨就离家出发,走路去另一个村子的清真寺,跟着一位塔利班[7]学长研习《古兰经》。当时,“塔利班”单纯只有“宗教学生”的意思。他们一起研读了《古兰经》里的30个章节,不只朗读,还有讲解,很少男孩子会做到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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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3917 这个学长把圣战士形容得无比光荣,深深地吸引了我的父亲。他会不停地跟我父亲说人生苦短。村子里的年轻男人没有什么发挥的机会,我们的家族也仅有一小块土地,父亲不想像其他同学那样,最后不得不去南方的矿井工作。矿工的工作辛苦而又危险,一年之中,总有好几副棺材因为意外事故发生而被抬回村里。村子里大多数男孩能期待的最好的工作,就是到沙特阿拉伯或是迪拜的建筑工地工作。所以,“天堂有七十二个天使”听起来十分吸引人。父亲每晚向主祈祷:“喔,阿拉真主,请让穆斯林和异教徒打起来吧,这样我就可以在您的圣泽下捐躯,成为您的殉道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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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3919 有一阵子,穆斯林这个身份在他的生命中,似乎比所有的一切都要重要。他开始自称“齐亚乌丁·潘齐皮丽”[8],也开始留胡子。他说,当时就像是被洗脑了一样。如果当时有自杀式炸弹袭击的机会,他可能也会去参加。但他从小就是个很爱问问题的孩子,不会只关注事物的表面意义。虽然在我们的教育里,公立学校就是要你死背课本,学生也不该质疑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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