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5574950
1705574951
寒假结束,两个弟弟重新开学了。胡沙尔说,他宁愿跟我一样,待在家里。我很生气,告诉他:“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不能去上学的感觉很奇怪。我们家甚至连电视都没了。在我们去伊斯兰堡的时候,小偷利用父亲的“逃生梯”进到家里,偷走了电视机。
1705574952
1705574953
有人送了我一本作家保罗·柯艾略所著的《牧羊少年奇幻之旅》。这是一个寓言故事,描述一名牧羊少年长途跋涉去金字塔寻找宝藏,最终却发现宝藏一直就在自己家里。我喜爱这本书,一读再读。书中写道:“当你真心渴望某样东西时,整个宇宙都会联合起来帮助你完成。”我想,保罗·柯艾略一定没有遇到过塔利班或我们这里的无能政客。
1705574954
1705574955
这时,我并不知道,海·卡卡尔私下一直在和法兹鲁拉以及他手下的将领们会面。他是在访谈时认识他们的,他希望他们能够改变禁止女孩接受教育的决定。
1705574956
1705574957
“听我说,毛拉,”他跟法兹鲁拉说,“你残害人民,你屠杀人民,你砍掉人民的头,你摧毁许多学校,巴基斯坦人一直都没有起来抗议。但是,当你禁止女孩接受教育时,人民抗争了。就连一向对你都很友善的巴基斯坦媒体,都发出了怒吼。”
1705574958
1705574959
来自整个国家的压力奏效了,法兹鲁拉同意解除部分禁令:十岁以下的女孩可以接受教育——也就是到四年级为止。虽然我是五年级学生,但我和一些女同学假装自己不到十岁。我们又开始去上学,穿着便服,把书本藏在披巾底下。这样做很危险,但那是我当时唯一的愿望。幸运的是,玛丽安女士很勇敢,顶住外界的压力继续工作。她十岁时就认识我的父亲,两人彼此对对方完全信任。以前,每次当父亲滔滔不绝地发表演讲时,她都会提醒他适可而止。我父亲常这样!
1705574960
1705574961
“秘密学校就是我们沉默的抗议。”她告诉我们。
1705574962
1705574963
我没有在我的日记里提到这件事。因为如果他们抓到我们的小辫子,就会对我们施以鞭刑,甚至会像杀死莎芭娜那样屠杀我们。有些人怕鬼魂、蜘蛛或是毒蛇;而在那些日子里,我们惧怕的,是我们的人类同胞。
1705574964
1705574965
在去学校的路上,我偶尔会撞见戴着休闲帽,留着一头肮脏长发的塔利班。多数时候,他们会用面罩隐藏起五官。他们举止古怪,模样可怕。明戈拉的街道显得非常空旷,因为1/3的居民已经离开了河谷。父亲说,我们不能责怪百姓们选择离开这里,因为政府毫无作为。目前,有12000名士兵——是他们估计的塔利班人数的四倍——驻扎在这个地区,还有坦克车、直升机和其他先进兵器。然而,却有七成的斯瓦特人处于塔利班的掌控之下。
1705574966
1705574967
回校上课约一个星期之后,2009年2月16日晚上,我们被枪炮声惊醒。我们民族有在生日或婚礼等庆典上鸣来复枪庆祝的传统,但在这个非常时期,这个习俗已经中断了。所以,一开始,我们以为灾难临头。但接着就听到了消息,枪声的确是为了庆祝。塔利班与现在由人民民主党统治的省政府,缔结了和平协定。政府同意在斯瓦特全区施行伊斯兰律法,条件是武装分子必须停止攻击人民。塔利班同意休战十天;另外,作为一个和平的姿态,他们释放了一名六个月前绑架的中国籍电话工程师。
1705574968
1705574969
我们也很开心。我和父亲一直希望和平协定能够缔结,但我们质疑它的可操作性。人们希望塔利班能够安定下来,回到他们的家乡,重新去过平静的生活。人们自我安慰说,在斯瓦特施行的伊斯兰律法,会与在阿富汗施行的方式不同,我们会保有自己的女子学校,也不会出现道德警察干涉我们的生活。斯瓦特依旧会是斯瓦特,只不过司法系统不一样而已。我很想相信这样的话,但我仍然心存疑虑。我认为,制度如何起作用,与实施它的人有莫大的关系。而实施者,是塔利班。
1705574970
1705574971
我很难相信这一切就这样结束了!1000多名平民和警察被杀害,女性被“妇德”两字捆绑,学校与桥梁被炸毁,许多公司终止经营。我们承受过野蛮的群众法庭和充满暴力的司法制度,永远活在恐惧中。现在,这一切都将画上句号。
1705574972
1705574973
吃早餐时,我向弟弟们建议,从此,我们应该只谈与和平有关的事情,不要再去谈论战争了。一如往常,他们无视我的意见,继续玩起他们的打仗游戏。胡沙尔有一架玩具直升机,阿塔尔有一把纸做的手枪。他们一个大喊:“发射!”另一个则回应道:“就位。”我懒得理他们,拿出自己的制服,很开心马上就能再次正大光明地穿上它了。我们的女校长通知我们,3月份的第一个星期会有考试。马上就要看见你们了,我的课本们!
1705574974
1705574975
然而,好景不长。短短两天之后,我正在泰姬玛哈旅馆的顶楼接受采访(访问我的是一位有名的记者哈米德·米尔,访谈主题与和平协定有关),消息传来,一名我们都认识的电视记者慕沙·汗·凯尔被杀害。这位记者以前经常采访我的父亲。那天,他是去采访由苏菲·穆罕默德领头的和平游行。其实,那不算是一次有组织的游行,更像是一个车队大串联。游行结束后,穆萨·汗·凯尔的尸体在附近被发现。他身中数枪,喉咙被割开,年仅28岁。
1705574976
1705574977
母亲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难过,躺在床上痛哭不已。和平协定刚刚签订,暴力事件便迅速来袭,她很担忧。和平协定只是一场美梦吗?她不禁问。
1705574978
1705574979
几天之后,即2月22日,警察局副局长赛义德·贾维德在位于明戈拉的斯瓦特记者俱乐部,宣读了一份《永久停战协议书》,并呼吁所有斯瓦特人回归故里。塔利班的发言人穆斯林·汗稍晚确定了这则消息:他们同意无限期停火。总统扎尔达里将在停战协议上签名,让它具有法律效力。政府表示将为罹难者家属发放抚恤金。
1705574980
1705574981
斯瓦特的民众欢天喜地,而我比所有人都开心,因为这表示学校将会正式重新开课了。塔利班说,在停战协议书签署完成后,女孩子们就可以正常上学了,条件是要戴上面纱并遮好自己的身体。我们说,如果这就是你们要的,那没问题,只要能让我们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就好。
1705574982
1705574983
并非所有人希望看到停战协议的签署。我们的美国盟友气愤难当。“我认为巴基斯坦政府基本上是将领导权拱手让给塔利班和那些激进分子。”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如是说。美国人担心这份协议书等同于投降书。巴基斯坦《黎明》报发表了一篇社论,评论说这份协议传递出“一个悲惨的讯息——跟国家的军队开战吧!你将得到一切你想得到的,而且不必付出任何代价”。
1705574984
1705574985
但发表这些言论的,都不是斯瓦特的居民。我们渴望和平,无论谁为我们带来和平,我们都愿意接受。而在这里,给我们带来和平的,是一脸白胡子的武装分子苏菲·穆罕默德。他在迪尔创办了一座“和平营”,并坐在我们最有名的清真寺塔布里·马可斯里,仿佛是我们国土的真正主人。他担保塔利班会放下他们的武器,和平将降临这座河谷。人们带着敬重的心情来探访他并亲吻他的双手,因为他们已经实在厌倦了战争以及自杀式炸弹袭击事件。
1705574986
1705574987
3月份,我停止了博客的写作,因为海·卡卡尔认为已经没有什么好写的了。但对我们来说,恐怖并未终结。若真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塔利班变得比以往更为野蛮。他们现在是国家承认的恐怖分子了。我们的幻想破灭,满怀失望。停战协议不过只是海市蜃楼。一天晚上,塔利班在我们的街道附近举行了所谓的游行。他们持枪棍四处巡逻,俨然已是军队。
1705574988
1705574989
他们依旧会去耆那集市巡逻。一天,母亲和堂姐去那儿买东西,堂姐就要结婚了,需要为婚礼买点东西。一名塔利班挡住了她们的去路,威胁说:“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们只戴围巾而不穿罩袍,我就会揍你们。”我母亲不是容易害怕的人,她语气沉着地答道:“好,没有问题。以后我们都会穿罩袍。”我的母亲总是会遮起她的头脸,但穿罩袍不是我们普什图人习俗的一部分。
1705574990
1705574991
我们还听说塔利班攻击了一家商店的老板,因为当时,一名没有男伴陪同的女性正在他的美容用品店里挑选口红。塔利班说:“市场里的横幅上写得很清楚:店内严禁出现没有男性亲戚陪同的女人,看来你没把我们放在眼里。”老板因此被打得很惨,没有人敢出面帮他。
1705574992
1705574993
有一天,我看到父亲与他的朋友用手机在看一段录像。那一幕非常惊人:一位穿着黑色罩袍与红色长裤的少女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名裹着黑色头巾的蓄须男子正在光天化日之下鞭打她。“求求你别打了!”每一次鞭子即将落下之际,夹杂在尖叫与呜咽之间,她都用普什图语苦苦哀求,“看在真主的份儿上,我快要死了!”
1705574994
1705574995
那名塔利班大叫:“按住她!抓住她的双手!”鞭刑过程中,她的罩袍一度滑脱,他们短暂停手,把罩袍移回原位,继续鞭打。他们总共鞭打了34下。周围聚集着一圈围观者,却没有人做出任何表示。那名女子的女性亲戚甚至主动帮忙压住她。
1705574996
1705574997
几天之后,到处都看得到这段录像。一名住在伊斯兰堡的女电影制作人拿到了这段录像,并在巴基斯坦的电视节目上一次又一次播放。不久后,全世界都看到了这段录像。人们义愤了。但这样的反应对我们来说,很是莫名。因为这充分说明,他们根本不知道在我们的河谷地区,到底发生过多少更为可怕的事情。我希望他们的怒火能够延烧到塔利班禁止女性受教育这件事上。总理优素福·拉扎·吉拉尼召开调查会议,并发出声明:女孩子不应该受到鞭刑,这有违伊斯兰教义。他说:“伊斯兰教义告诉我们,对女性要以礼相待。”
1705574998
1705574999
有些人宣称这段录像是伪造的。还有人说,这起鞭笞事件发生在1月,早在和平协议之前,而现在公开这部影片,目的就是为了破坏和平协议。但穆斯林·汗确认了录像的真实性。“她离开自己的家,身旁的男人却不是她的丈夫,因此我们惩罚她。”他说,“有些界线是不能够被跨越的。”
[
上一页 ]
[ :1.70557495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