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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7000 在美国大学,学生在选定主修前,可以有几年做考虑,但在香港则不然。成栋那时还是少年,但已经要决定将来念什么。母亲是这样看的:“你哥哥在家中留下这么多数学书,你也念数学好了。”于是他就言听计从了。这便是中国人的做法,只是随着机会,而不用思前想后,仔细推敲。幸好一切顺利,他数学念得不错,似乎也蛮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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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7002 虽然选择部分是被迫,成栋也从来没有跟我抱怨过他的职业。有天,他也许会把数学书送给某个稚嫩但勤勉的后辈,从而决定他要走的路,也不知对不对。不过我认为如若真能学习数学、成为数学家,也算是不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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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7007 我的几何人生(丘成桐自传) [:1705576446]
1705577008 我的几何人生(丘成桐自传) 第三章 初履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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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7010 大哉大哉,宇宙之谜。美哉美哉,真理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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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7012 时空量化,智者无何。管测大块,学也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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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7014 ——《时空统一颂》选句,20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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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7016 1969年9月1日,当我一踏足香港的启德机场,便觉得周围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在这之前,我是个乡巴佬,基本上没旅游过(不过很快就会填补这方面的空白了)。以前到机场,只是送别亲友,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轮到自己。我从未搭乘过飞机,就连在游乐场或商场的玩具飞机也没有试过。我先飞夏威夷,然后转到旧金山。不像那些早已厌倦飞行的旅客,我全神贯注地听空中服务员(那时还叫空中小姐)讲解机舱的安全措施,以及紧急降落时的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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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7018 谢天谢地,这些应对至今还没有用上。经过二十四小时的飞行旅程,在旧金山的机场走出飞机时,我真是累得要死。可是,当我举头仰望,天空比以前所见的都来得明亮湛蓝,呼吸一下,空气比香港的温暖潮湿来得清凉干爽,精神不禁为之一振。加州的气候总是如此的怡人。我不是个常做遐想的人,可是在那一刻,真疑心是不是到了天堂。我尽情欣赏眼前所见的新鲜事物:陌生但可喜的风景,头顶上的天空,脚下站立着的地面,甚至那吸进肺部的清新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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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7020 有了伯克利的证明文件,入境畅通无阻,顺利通过了移民局。唐纳德·萨拉森在机场接我,在这之前我们只通过信。虽然我不知道他的模样,但看见时真吃了一惊。他满面胡子,发长及肩,分明一副嬉皮士模样,或是我心中嬉皮士的模样,而在香港我平常出入的地方,并无什么嬉皮士。但我不是在诉说不满。萨拉森非常和蔼,话声轻柔,又特意远道开车来接我,好使我在旧金山的第一个晚上,得到更好的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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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7022 我们出机场后往东北走,跨过了湾区大桥,最后来到了伯克利市区的YMCA(基督教青年会)。我在找廉价的落脚地方,而这里只收十美元一晚。把我安置好后,萨拉森便回去了,临走时还不忘提醒我明天到数学系报到,可见他的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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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7024 在YMCA的走道上,一大群人围着部大电视机,电视正播着棒球比赛,声响很大。我对棒球一无所知,也从未看过。我从来不花时间看电视(虽然几个月前曾在香港百货公司的电视前,看了尼尔·阿姆斯特朗在月球登陆)。和在美国长大的人不同,我家没有电视,电视在我心中并不重要,也无吸引力。拖着行李上楼,来到了我住的八人大房间。一个大块头黑人跟我打招呼,问我从哪里来。他显然对我的外观有点儿惊怪,我想我有一种“刚跳下船”的感觉,只不过那不是船而已。他就睡在我旁边的床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他说的话语极为粗俗,为人却是极为友善。除萨拉森外,我十分庆幸第一个在美国遇到的人是那么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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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7026 YMCA可以住一两天,后来知道,住上一星期也是可以的。虽然设施简陋,但它提供瓦盖遮头,床铺容身,尤其是经过长途的劳顿。不过此非长久之计,况且也没有供埋首工作的地方,因此要尽快找一间公寓。到了次日早上,先到伯克利的数学系报到,我受到时任研究部主管的桑迪·埃尔伯格(Sandy Elberg)和年轻教授马克·里费尔(Marc Rieffel)的热情接待,还遇见另一位年轻的教授林节玄,他和我同样来自香港。他好心借了些现金给我。我的奖学金出了第一次粮后,便把钱还了他。借来的钱可说是及时雨,我用它付了YMCA的房钱,租了公寓,买了食物、书籍和其他必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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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7028 他们提议到国际楼去看看有没有床位。国际楼就在校园旁边,但我到时发现没有空置的房间了。后来,我在YMCA附近看见一块公告板,上面有些公寓出租的信息。我遇到另外三个在找房子的学生,我们四个人合起来租了地方,每人月租是六十美元。三千美元的奖学金,即十个月内,每个月有三百美元。我把其中一半寄回给母亲,交了租后,剩下的九十美元就用于其他支出。预算很紧,所余无多,但我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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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7030 开始时,我们各自煮食,我会煮的菜式有限,几款汤、饭、菜等不断重复。后来大家决定一起吃晚饭,但不久即发现这并不可行,主要有两个原因:首先,大家作息时间不同,时间难以配合;其次,低调一点说,我的手艺太差,他们都不想在我煮食那天回来吃饭。老实说,这情况经过几十年,直到现在还未能改变。在下自有强项,但烹饪、音乐和体育则不属于这个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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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7032 通常我早上七时起床梳洗,匆匆吃罢早餐后,便赶回学校。从公寓走路到数学系的所在地坎贝尔楼(一年后搬到埃文斯楼)大约要二十分钟,通常我沿着著名的电报大道走,那里有不少怪模怪样的人,穿着颜色鲜明和与众不同的装束。他们有的在摆摊子,卖一些香料;有的则在行乞,不住地说请施舍些零钱。但我不理睬他们,我闲钱不多,没法子做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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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7034 回到学校,整天都待在课室、图书馆或者讲堂。俗语有云:“只读不玩,变作闷蛋。”如果这谚语是对的话,那我便是一大闷蛋了。很快便发现,在小小的崇基所学的不算太多,我就像活在小水塘之中。相比之下,伯克利的数学系要大许多,各式各样科目的课都有。心中渴望追回损失的时间,我一头栽了进去,尽量吸收知识。虽然前景仍未清晰,但时刻以诗人屈原的句子鞭策自己:“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不管那路有多漫长,只要不乏味便好。屈原是父亲心爱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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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7036 如果说还需要什么鼓励,我想起孔夫子的话:“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孔子比屈原早生好几百年,他的语录很精警。那时我整天都在艰苦攻读,没时间去想;夫子在世,一定会赞赏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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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7038 除注册的三门课外,我还旁听了六门课,此外还参加其他讲座和研讨班,反正时间塞得下的我便去了。伯克利的资源令人艳羡,系中不乏卧虎藏龙之辈,就是学生中也有不少明日之星,如我的同学比尔·瑟斯顿(Bill Thurston)便是未来的菲尔兹奖得主,菲尔兹奖一般被视为“诺贝尔数学奖”。除了正式的课程外,数学系每星期都会举办特别的讲座和研讨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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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7040 好像一个饿得半死的人,突然面对随便吃喝的自助餐,我一概鲸吞。这样做一方面是出于渴望,另一方面能力也容许。我的相识不多,也没有什么教学任务,更没有什么追求来消耗时光。在这阶段,数学是唯一的焦点,我远涉重洋即是为此而来,它占据了我差不多所有时间。我从早上八时起一直上课,有时课与课之间只有五分钟时间,但要从校园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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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7042 往往午饭的时间也省了,教授在前面讲解,我拿着三明治坐在后排吃,免惹其他人分心。到了五点课完了便回家,途中会在大学的大书店翻翻新到的数学书。离公寓不远处有间超市,我会顺道买些东西回去。你可以说那些日子的生活十分简朴,以数学始,以数学终,中间还是数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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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7044 我在第一个学期选修了埃德温·斯帕尼尔(Edwin Spanier)的代数拓扑学、布莱恩·劳森的微分几何学和查尔斯·莫里的微分方程,此外还旁听了代数、数论、群论、动力系统、自守型和泛函分析等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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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7046 修读的三门课对我的影响都很大。来伯克利之前,我自以为了解拓扑学,它研究最广义下物体的形状以及分类,但代数拓扑课提供了全新的角度,把拓扑问题化为代数问题处理。开始时有些紧张,因为学生比以前上课时更加投入。我没有打算说很多话,但其他同学则踊跃发言,似乎头头是道。几个星期后,我把课本(就是斯帕尼尔本人编写的)看了一大半,发觉大部分同学都是在吹牛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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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7048 劳森的课启发了我对几何学的兴趣。几何和拓扑相似,都是有关物体的形状,但更具体一些。在几何中,球就是球,方体就是方体,它们是很明确的;但在拓扑中,球和方体却属于同一类,即是说,它们是等价的,乃因球和方体能通过弯曲和拉伸由一个变成另一个,而在变形的过程中无须将它们切割或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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