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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他75岁在他的签名上添加最后两个字母时,爱多士最好的工作已经成为他的过去。他的思想已不再能开拓诸如拉姆齐理论、组合几何学、极值图论、随机图论这样新的数学分支,也不再能导致像概率方法这样强有力的数学工具的发明。但是他发表论文的步伐并未缓慢下来。每一年他都要周游世界,像一只候鸟一样定期重访他的朋友,同时挑选出新的合作者。每一年他最喜欢的一站是位于卡拉马祖的西密歇根大学——世界图论领导中心之一。他在卡拉马祖时总是与阿拉维(Yousef Alavi)住在一处,阿拉维是一位数学家,他表达自己的恼怒时会高喊:“这是高度不规则的!”阿拉维老是想与爱多士合作写一篇论文,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题目。一天,阿拉维在爱多士、格雷厄姆和其他一些人都在场时,又使用了他的术语“高度不规则”。图论学家经常分析一种称为规则图的对象,所谓规则图就是在每一个顶点上有相同数目条边相交的图(正方形就是规则图,每个顶点有两条边相交)。受阿拉维表述的激励,数学家们想弄清“高度不规则”的图是什么样子。经过讨论,他们提出了一个合适的定义并开始证明定理。这个高度启发性的定义被证明是有意义的,结果是产生了一系列的合作论文并确定了一个新的研究领域。阿拉维也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他获得了爱多士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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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爱多士患上了心脏病。阿拉维把他介绍给心脏病专家盖勒特(Janos Gellert)。“他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盖勒特后来回忆爱多士说,“他对一切都感兴趣,你立刻感到你不是在与一个同事或一个普通人打交道。他是个天才,他的思想无处不在。我遇到过聪明人,但以前我还从未遇到过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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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不是天才,爱多士都是一个糟糕的病人。他关于最新医疗技术和理论的知识使盖勒特感到惊讶。他能滔滔不绝地谈论药品几小时,但也像在其他方面一样,他似乎特别不喜欢听别人告诉他应该做什么。盖勒特试图劝说爱多士放弃服用苯丙胺,但未能奏效。他给爱多士开了抗心律不齐的药让他每8小时服用一次,爱多士却只是在高兴的时候吞几片。“他基本上无视对任何事情的任何约束。”盖勒特说道。他告诉盖勒特说自己总是走楼梯而不乘电梯,来让盖勒特放心。在盖勒特家用餐时,爱多士会从椅子上跳起来,在楼梯上跑一个来回,以证明他没有什么不适。“我是要向医生表明,我的状况还不错。”爱多士会说。但是当夜晚降临,大家坐在一起聊天时,爱多士会在椅子上频繁地打盹。有时他会从沙发或椅子上滑下来。一次,他向盖勒特的夫人要了一杯咖啡,然后就打起盹来。这时一个客人说:“不要打扰他,他睡着了。”爱多士突然坐直了喊道:“我没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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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多士对自己的健康很担心,但又不愿放弃任何投入数学的时间,即使是遇到严重的健康问题时也如此。爱多士是孟菲斯大学的常客,在那里他与数学家谢尔普(Richard Schelp)和其他数学家合作,同时治疗他的严重眼疾。谢尔普记得,有一次他与爱多士正在病房里工作,这时进来一位护士。“你们在讨论什么?”她问。爱多士花费了几分钟向这位护士解释素数的基本知识。当她稍后又回到病房来时,爱多士出题考她有关刚刚谈论的东西。她离开后,爱多士对谢尔普说:“要么她不太聪明,要么我不是个好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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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多士需要角膜移植来保住他一只眼睛的视力。当他即将离开孟菲斯时,他得到了一笔捐款。起初,爱多士不想为了手术而耽误他的行程,但是经过长时间争论之后,他的朋友说服了他,使他相信他的视力是非常重要的。不过,爱多士坚持要带一个小本到手术室,以便能继续计算。外科医生看到这个小本时说:“你用不着这个。我要在你的眼睛上工作。”爱多士回答:“我可以用另一只眼睛做数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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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多士向盖勒特抱怨,他老是感到很抑郁,他向每一个人都这么抱怨。对他来说,更大的麻烦是,他没有以前那样敏锐了。同事们已经开始注意到这一点。波默朗斯曾向爱多士提过一个问题,“爱多士说:‘噢,那是一个非常好的问题。’一个月以后,在电话上他向我提出了同一个问题。这在他壮年的时候是不可能发生的。”爱多士与一位以色列同事合写了一篇数论论文,其中改进了他以前与博洛巴什共同发现的一个结果。不幸的是,爱多士已经彻底忘记了以前的这项工作,而把他与博洛巴什以前的发现作为新结果写进了论文。博洛巴什指出了这一点,爱多士极其沮丧。“谁在乎呢?”博洛巴什说。“当然,我在乎,”爱多士坚持说,“我很在乎。”与许多数学家相比,爱多士的反应仍然非常快,但是一切都不像他壮年时候了。爱多士最后的合作者之一数学家卡尔金(Neil Calkin)说:“我最大的遗憾是,在他比许多人快百万倍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他。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只比别人快几百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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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多士仍然以别人看来像旋风一样的速度旅行,但是邀请已经开始减少了。他访问朋友的旅行变得冗长和越来越麻烦。爱多士像以往一样不顾时差,在澳大利亚的午夜时分,给塞凯赖什夫妇打电话,要求进行一次较长的访问。埃丝特·塞凯赖什身体不是太好,他们的房子又很小,加上爱多士不分昼夜地播放他自己喜欢的“噪声”(奇怪的是,那不是巴赫,而是拉威尔的“波列罗”舞曲),与爱多士相伴很令塞凯赖什为难。但是与埃丝特商量以后,塞凯赖什还是向爱多士发出了长期访问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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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减慢了速度,在1995年的最后几个月和1996年初,爱多士仍然访问了亚特兰大、孟菲斯、得克萨斯州的三个城市、贝尔实验室、新泽西的拉特格斯大学、纽黑文、巴吞鲁日、科罗拉多、法国和德国。1996年2月,爱多士在卡拉马祖参加一个国际图论会议。在一个主要报告快要结束时,西密歇根大学的施文克注意到坐在第二排的爱多士看起来不太好。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便前去搀扶,这时爱多士的头突然垂到了胸前,他失去了知觉。一辆救护车被召来,把爱多士送进了急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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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急诊室里,爱多士恢复了神志,一点也不着急。他不耐烦地回答了医生的问题,然后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陪伴他的数学家施文克、福德里(Ralph Faudree)、格雷厄姆和塞尔弗里奇身上。“拉尔夫,”他说,“我在想我们讨论的问题。你试过这种方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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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维和盖勒特医生先后赶到,盖勒特给爱多士做了检查。这时爱多士正在房间里踱步。当盖勒特问爱多士是否介意当着这么多探望者谈论他的身体状况时,爱多士摆着他的手说:“当然没问题,这些都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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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盖勒特医生诊断,爱多士患了“病态窦房综合征”——一种可以引起心律严重下降的危险病症。盖勒特告诉爱多士,需要立即给他植入一个起搏器。这只需要一个小型外科手术,而且在医院待一两天就可以。“他盯着我,就好像我疯了似的。”盖勒特回忆。他看了看表,然后说:“我得参加会议。况且晚上还有宴会!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爱多士解释说,他已经计划下周去费城,接着去以色列。“也许当我回到匈牙利的时候,就可以把手术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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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冒险。”盖勒特警告说。“你不仅会昏迷,而且可能永远不再苏醒。”爱多士终于同意植入起搏器,但前提是立刻做手术,以便能出席宴会。“通常情况下,你不能吃东西,你得服用镇静剂,往心脏内引入一条新引线,因此我们一般要让病人在医院里待够24小时。”盖勒特解释说。很明显,爱多士唯一同意的就是立即动手术。在盖勒特看来,不植入起搏器比仓促手术危险更大。他同意了爱多士的条件,但坚持他本人也一起出席宴会,并再请一名心脏病专家相陪,盖勒特召来了一名同事并制定了手术时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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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爱多士被推进导管植入实验室接受手术时,他却拒绝服用镇静剂。“真像是在控制一头野兽。他不想让自己的活动或任何事情受到任何限制。”盖勒特说。最后,起搏器终于被成功地植入,盖勒特把爱多士放到床上,并在阿拉维的帮助下说服他留在医院休息了几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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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宴会上,爱多士站起来说:“我总是开玩笑说,‘你主持的下一次会议可能是我的追悼会’。这一次你们几乎做到啦。”接着他立即开始讨论一个很有道理的论点,而这个论点是发言者在他昏迷的几分钟内提出来的。尽管盖勒特警告他把手臂放在吊带里不要动,但是爱多士还是为了强调而挥舞着手臂。第二天,他与阿拉维一起在百鸟公园里散步了一个多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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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多士信守他的诺言,急速赶赴费城、以色列和匈牙利访问。亨里克森回忆,爱多士出席了他9月初在匈牙利科学院的一次演讲,并以他惯有的尖锐评论打断演讲。当亨里克森跟他说再见时,爱多士正与一位年轻数学家一起在纸上计算呢。爱多士经常给别人复读他模仿一首家喻户晓的匈牙利两行诗而写成的对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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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一死,我心实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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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渐严重,老年痴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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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显然是逃过了老年痴呆的悲剧。亨里克森在布达佩斯与之告别的爱多士,很像多年前他在普渡大学遇见的那个人。在那个时候,爱多士向他遇见的所有人哀叹:“死亡从40岁开始。”但是40年以后,爱多士的大脑仍然是敞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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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多士从布达佩斯飞到华沙参加了一个组合论会议,在那里他做了两个报告。9月20日,星期五清晨,爱多士独自待在房间里犯了心脏病。他被送到医院,下午又出现了第二次致命的心脏病发作。爱多士“离开”时享年8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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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来,爱多士如此经常地开玩笑谈论死神的突然降临,因此当他逝世的消息通过互联网和电话传遍世界各地时,人们在最初的一瞬都不相信这消息会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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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多士几乎实现了他经常表示的“猝然离世”的愿望。他喜欢谈论另一位多产数学家之死:“欧拉,他死的时候忽然倒下,嘴里只说:‘我结束了!’[有一次]当我讲述这个故事时,有人冷冷地说了一句:‘又一个欧拉猜想被证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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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多士对他自己的死也有一个猜想:他正在做一次讲演,宣布一个令人震惊的新结果。观众中发出一个声音高喊:“是的,但在一般情形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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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多士想象,他将回答说:“把这问题留给下一代吧!”接着就离开了这个世界。爱多士的死差不多证明了他的这一猜想,他如果知道这一点,大概会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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