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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3123 穆希的寿命很长,20世纪60年代末期逝于纽约。她一直是个美人,其实波拉尼一家人的相貌都很出色。可惜,她提早60年放弃了自己的才华——1905年左右,她刚在社会运动方面展现过人的实力时,就嫁为人妇,专注于养儿育女,对其他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婚后,她再也没有写过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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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3125 波拉尼家中最小的是迈克尔,是1891年才出生的孩子,因此比老大奥托和老二阿道夫几乎小了20岁。然而,他却是波拉尼家最出名的一个,至少好些人听过他的名字。不到30岁,迈克尔这个年轻的科学家就在柏林当爱因斯坦的助手。在20世纪20年代,他还一度是诺贝尔奖的候选人,问题只是该算化学奖,还是物理奖。希特勒入侵时,他跑到英国,在曼彻斯特担任化学教授。然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却改变了研究领域,转向哲学发展。一开始,他像其他所有的家人,关心社会和社会化的过程,试着在科学中找答案。但是,他很快就放弃了,并成为怀抱人道主义的哲学家,反对实证主义、传统自由派的理性主义,以及在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之下那种集体主义。对迈克尔·波拉尼而言,人都是孤立的个体,而个人是基于价值和伦理,而非逻辑和理智。他的作品,最为人知的就是《超越虚无》(Beyond Nihilism),迈克尔在其中提出他关心的议题,并提出答案。迈克尔·波拉尼可谓现代的斯多噶派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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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3127 卡尔是波拉尼家的老四,排行在穆希之后,迈克尔之前。他们一家,除了奥托外,我都认识,但只有卡尔和我成为密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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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3129 就像穆希,卡尔从小就崭露过人的天赋,也和穆希一样,他的才华在早年就已燃烧殆尽;和穆希不同的是,他在几近60岁的时候,还打算重来,而进入另一个充满创造力的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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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3131 他在20岁前,曾在布达佩斯攻读法律,和富有的匈牙利贵族卡罗依伯爵(Michael Karolyi)结交。卡罗依伯爵后来创立匈牙利自由党,不久就成为该党党报的主笔和编辑。然而这个自由党却完全不为国人接受,正因在所有匈牙利政党中,只有这个党反对压迫非匈牙利人,并主张人人平等,不管是斯洛伐克人、克罗地西亚人或罗马尼亚人都可平起平坐,却使匈牙利人在自己的王国内成为少数。当时,加入自由党的,几乎都是罪犯。尽管卡罗依声名显著,而且极为富有,也不得不流亡国外。然而卡尔·波拉尼却是匈牙利最受欢迎的演说家,不到25岁就当选国会议员。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从军,担任军官,结果身受重伤。在医院接受治疗时,他遇见一个非常年轻的护士,并坠入情网,于是娶她为妻。她就是出身于古老士绅家庭的伊洛娜,父亲曾为铁路局局长。那铁路本来是卡尔的父亲老波拉尼的,因为破产而被匈牙利政府接收。伊洛娜和卡尔结婚时才17岁,但已是个老练的政治家,曾因反战活动被捕,也是当时地下共产党组织的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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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3133 在他们刚结婚时,卡尔的伤势还未完全复原,匈牙利就宣告战败。卡罗依伯爵此时已流亡归来,出任匈牙利的行政院长,并延揽卡尔入阁,请他担任司法部长。6个月后,共产党人推翻了卡罗依,卡尔于是逃亡到维也纳,成为难民。过了3个月,原本热衷于共产主义的伊洛娜脱离了共产党,并和老母及刚出世的女儿到维也纳去和卡尔相会。卡尔在《奥地利经济学家》谋得编辑一职,很快就晋升为副总编辑,而且是该期刊最好的作家。过了几年,我才遇见他。伊洛娜也开始研究物理,并把他们的女儿抚养长大。那时,卡尔已经40多岁了,收入颇为丰厚,对灿烂的过去似乎十分满意。我告诉父亲在编辑会议上遇到他的经过,父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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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3135 “是的。我知道卡尔·波拉尼这个人。他过去的确很辉煌,但现在已光华不再,乏善可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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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3137 然而,卡尔并没有一直待在《奥地利经济学家》以写政论终老一生。6年后,他失业了,一方面是由于景况不佳,一方面因为纳粹在德国掌权后,该杂志已经不得在德国发行了。还有一个因素则是奥地利本国右翼的兴起。于是他到了英国,在那儿他还有些贵格会的老朋友。接下来的几年,他一直没有稳定的工作,有时在工人教育联盟授课,有时帮一些不知名的小杂志写文章,赚个几文钱。此外,由于他那些贵格会老友的大力支援,他才得以独自到美国做几场演说,然而待遇却是寒酸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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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3139 就在这几年,我开始有机会常常见到他,并和他结识。我在卡尔之前搬到英国,不久就养成在星期天早上一同散步的习惯。就在1937年,我和妻移居美国后,每回他到美国,必定前来探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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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3141 卡尔在那几年受了不少苦。我在1927年圣诞的编辑会议和他初相见时,就已了解他当时说的并非如同事所言,只是“臆测”,而是分析得来的。他有一种神秘的直觉,能洞察先机。但在离开维也纳、漂泊不定的那几年,他真是开始“臆测”,一展过人的想象力。尽管他已有不少政治经验,还是天真地以为执政者是纯熟、机灵且深谋远虑的政治家,并怀疑处处都有阴谋和策划已久的反动计划。他从前是解读新闻,现在则是编造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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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3143 记得有一回,大约是1938年的3月1日,我们在纽约长谈。他刚从英国来美,而我正打算前往英国。我告诉他,想到希特勒即将入侵奥地利,实在忧心如焚。他告诉我:“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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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3145 你现在用不着担心。“我很惊讶他这么说,因为希特勒已经公然威胁奥地利,他的大军也开始集结在奥地利边境了。”没错,“卡尔答道,”假如他对着奥地利大吼大叫,一定不会入侵的。最危险的国家就是希特勒没有恐吓到的。我想,他一定会向瑞士进军。“10天后,我在大西洋驶向英国的轮船上时,希特勒已经进攻奥地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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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3147 两年后,在1940年的春天,“舆论战”进行的那几个月,卡尔把伊洛娜留在英国,独自到美国来做几场演说,希望大家相信,不会再有战争了。他说:“再清楚不过的是,希特勒、俄国、英国、法国和日本已经达成秘密协议,计划攻击中国,进行瓜分。欧洲的战争只是个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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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3149 在那几年中,每当我听到卡尔谈论政治,总想起拿破仑麾下的首席外交官塔列朗(Talleyrand)的老故事:有个同事的噩耗传到他耳朵里时,他说:“他是什么意思?”我想,卡尔似乎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但这样评论他,或许并不公平,他可能只是走在时代之前而已。在卡尔死后,如水门事件的政治现实,最后证明和他的想象颇为类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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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3151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相当杰出而富有新意的人,亲切、慷慨,不时面带点亮冬夜的微笑,并拥有一种内在的清明——环境愈是险恶,愈能显示出他的不乱。在1940年的6月,闪电战开始,舆论战结束,卡尔暂时回不得英国,我和妻子都很高兴他能在我们租来的北佛蒙特避暑小屋住几周。当时,我们第一个孩子凯瑟琳还不到两岁,不但不怕生,还跟他很亲。那个夏天,每晚我们都在收音机旁,听那些可怕的新闻——法国倒下了,敦刻尔克失守,以及不列颠的战役。之后,卡尔几乎不能成眠,总是整个晚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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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3153 断沉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第二天一早,他一听到凯瑟琳在婴儿床里翻动的声音,马上走到她的房间,告诉她所有的想法,问她问题,好像要在她身上试验自己的理论一样。当然,宝宝不懂他说的任何一个字。特别是他说起话来快得像机关枪,又像是诵经的声调,正如多年前他念着那些中国人的名字。然而,凯瑟琳完全被他迷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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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3155 那几个星期,尽管梦魇一般,对我来说,倒是颇为“多产”的一段时期,对卡尔来说,也是个转折点。一年半以前,也就是在1939年的春天,我出版了第一本重要的著作《经济人的终结》(The End of Economic Man),试着分析纳粹主义之根,并论及欧洲自由主义和人道传统的式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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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3157 事实上,多年来我一直在构思一本书,从希特勒1933年在德国掌权时起,我就开始思索,想写一本探讨未来而非过去的书,讨论以后政治与社会整合的问题,并假定希特勒终将被击溃。到了1940年,我才开始动笔,两年后,终于出版了,书名为《工业人的未来》(The Future of Industrial Man)。一开始是以社会迈向组织型的社会(也就是现在所谓的“后工业社会”)为讨论的焦点,以及有关这组织型社会的情况、功能、公民的权利与义务以及组织管理的种种问题;这些都是二战后世界将要面对的主要课题。《工业人的未来》提出的要点,现在看来几乎是稀松平常,但却是第一本处理这样主题的书,书中论及:企业体或任何组织,就是一个经济有机体,可说是社会组织,是一个集体,也是个社会。我对机构管理的兴趣,也从这本书起奠定基础,使我开始注意管理的问题。也因为这本书,几年后通用汽车公司请我分析其高层组织结构和公司政策。我的第一本“管理专书”——《公司的概念》(Concept of the Corporation)也因此而诞生[英国版书名为《大企业》(Big Business)],成书时间约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最后几个月,出版则是在1946年。之后,我的写作方向大抵是以社会、政治和管理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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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3159 在佛蒙特的那个夏天,我正埋首于《工业人的未来》一书的草稿,并准备拿卡尔来试试我的理念。他和平常一样感兴趣,给我许多鼓励,也很热忱,却不认同我所谓的“保守的写作态度”。这使得他必须把自己的想法澄清一下。很快地,卡尔自己和我终于明白,在卡尔的脑中也有一部巨著正在酝酿之中,虽然仍片片断断、杂乱无章,而且没有焦点,但已有了雏形,只要他有时间和财力支援,一两年之内成书应该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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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3161 这时,卡尔恰巧受到命运之神的眷顾。有一次,卡尔启程到中西部去演讲,我刚回纽约,一家在南佛蒙特的学院的校长打电话来。他们虽只是一家小型女子学院,但素质很高。他问我可否在冬季和春季莅临本宁顿学院讲学一周,我欣然同意。接着校长又说,他们需要一位政治学和经济学方面的学者,问我有没有适当的人选推荐给他们。洛克菲勒基金会同意给他们一笔补助金,条件是这个学者必须提交一本经济史或社会史方面的著作。当然,我说,我已经想到了最好的人选。于是,卡尔·波拉尼在1941年初到了本宁顿学院,伊洛娜也去了,虽然她没有正式的文凭,该校还是聘她教授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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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3163 一年后,1942年夏天,我也搬到本宁顿,正式在那儿任教,《工业人的未来》也定稿了。卡尔那时才开始动笔写书,需要一个听众听他阐述理念,并提供意见。在1942年年底至1943年战事仍在进行。年初,因为石油缺乏,本宁顿学院被迫停课3个月。我的书刚好完成,下一本也还没有开始,所以有不少时间。一星期总有两三次,我和女儿凯瑟琳踩着积雪走到波拉尼家的小屋,看看他的书——《大转型》(The Great Transformation)写得如何了。凯瑟琳已经四岁多,如同当年,臣服在卡尔的魔力之下。后来,这本书成了他唯一完成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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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3165 在《大转型》一书中,卡尔试图重写工业革命的历史。他论道,使英国社会和经济产生变革的原因,不是机器或是先前世界贸易突然蓬勃所致,也非由于“农业革命”产生的过剩资本,而是由于市场系统的延伸、超越货品贸易和资本交易的“供需法则”,加上其他两项“生产的主因”,也就是土地与劳力,特别是后者,亦即就业以及人民的生计。这实在是前所未有的主题,直到今天仍有不少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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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3167 然而,对卡尔而言,经济史只是一种工具,一则用来替代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一则寻找能提供经济发展、安定、自由和平等的社会。他认为,《大转型》一书最重要的部分就是他发展出的经济和社会融合的理论模式。他的目的是要说明,市场并非唯一可能的经济体系,也未必是最先进的一种,此外,还有另一个选择,和经济、社群互相调和,并使经济成长和个人自由并行而不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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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3169 卡尔论述道,一个健全的社会一定得利用市场来交易货品、分配资金,但是绝不可用市场来分配土地或劳力。不管就互惠还是就重新分配而言,应运用的是社会和政治原则,而非根据经济法则。事实上,《大转型》正提到:一个好的社会一定要把市场放在外边。在整合国外的、长距离的贸易方面,市场的确是一个正确的原则,但是社会内的社群和其间的人际关系必须提防市场的破坏力。不管卡尔所重写的现代史是否为人接受(社会学家大抵觉得可以,经济学家却难以接受),自从年轻的马克思提出生计(经济)和生存(社群)之间关系的问题以来,卡尔是少数以新颖和创新的方法来讨论这个问题的,不但反资本主义,也反马克思主义。如果我们探讨经济学的结构理论,可发现这个我们仍迫切需要的理论,正利用卡尔·波拉尼指出的经济整合的社会原则,也就是重新分配、互惠和市场交易。这些分类就是《大转型》一书最大的贡献,然而在当时却只有少数几个人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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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3171 不过这本书的问世,还是引起了一股风潮,使卡尔在20世纪40年代末期得以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教授经济史。那时,卡尔已经60多岁了,但是精力仍然不减当年。在哥伦比亚大学的8年间,他主导了一项庞大的研究计划,也就是古经济史的研究,从美索不达米亚(Mesopotamia)到阿兹特克(阿兹特克(Aztecs):又译阿兹台克,15世纪和16世纪初曾在今墨西哥中南部建立一帝国。),从达荷美(达荷美(Dahomey):又称丰人(Fon),居住在贝宁(1975年以前称达荷美)南部地区。到了20世纪70年代,人口约有85万,以农业为传统经济。)的黑人王国远溯至荷马与亚里士多德的希腊。他大大地改变了我们对早期经济史和远古经济制度的了解。不管是在文化人类学还是经济的史前史方面,卡尔·波拉尼都是一个重要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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