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562407e+09
1705624070
1705624071 捍卫名誉成了他的首要目标。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把仅剩的一点力气都倾注于此。他会见了外国外交官,[19]写信给他在伦敦的大使何塞·费尔南德斯·马德里(José Fernández Madrid),敦促他消除欧洲对玻利瓦尔的负面报道。[20]要捍卫的东西太多了:来之不易的解放、为之牺牲的人、铁一般的纪律、团结的必要性、泛美愿景、玻利维亚宪法,还有死刑。马德里大使需对外强调,玻利瓦尔从未将玻利维亚宪法强加于大哥伦比亚,在秘鲁推行该宪法的也不是他。那是秘鲁的部长们在他离开后开始实施的。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确实如此,尽管众所周知玻利瓦尔在秘鲁边远省份发动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推广运动。玻利瓦尔还指示他的大使驳斥所有对他表里不一的指控;他坚持认为,他的所言所行始终诚实坦荡,无意掩饰什么。有人指控他对异见者和西班牙人不必要地残忍,对此他全盘否认;他认为,如果采取了严厉的手段,那也是本着战时报复的精神。他坚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出于私利,这是无可置疑的事实。他是个实打实的穷光蛋;他拒绝领取薪水,把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捐了出去。最后,他否认自己在任何行动上受过怯懦的支配;每一次进攻、每一次有计划的撤退都需要勇气和胆识。简而言之,玻利瓦尔为了挽救声誉所做的一切调动了他最大的热情,但很快就宣告失败。即使在国内,他也几乎不再被称为“解放者”;他最亲密的盟友开始简单喊他“将军”。没有任何记录表明他提出过异议,但他不可能毫不在意。到那时,他已确信自己可以放弃一切世俗资本——权力、财产,甚至他的家园——除了他最珍视的一样东西:他的荣耀。
1705624072
1705624073 他回到拉金塔家中,[21]曼努埃拉在那里等着他。目睹深爱之人的身体和情感遭受如此重创,她想必十分震惊。短短7年时间,他从一个威风凛凛的人物,一个生气勃勃的情人,变成了她面前这般残缺的模样。她以惯有的欢欣迎接了他,[22]但那场面一定令人充满困惑。她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女人——精神饱满,生气勃勃,32岁的年纪——而他已迅速变成风烛残年。
1705624074
1705624075 尽管他决心卸任总统,但要完全放手是不可能的。和前三次一样,国会驳回了他的辞呈,但这次是出于实际层面的考量。在选举新领导人的过程中,这个国家需要表现出稳定的样子。就连鄙视他的人也担心,没了他掌舵,国家将陷入混乱。像过去一样,他被迫在这个职位上多待一会儿。[23]
1705624076
1705624077 梦想偶尔也会死灰复燃,那是一种他控制不住的残余冲动。1月27日,国会还在忙着制订新宪法,他就自告奋勇要率领一支远征队去劝说派斯不要脱离联邦。大哥伦比亚的部长们回忆起他早些时候在派斯问题上的失误,坚决不肯放总统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出行。[24]他深感无力与挫败,致信加拉加斯的密友何塞·安赫尔·阿拉莫说:“是我要求哥伦比亚畅所欲言,说说它希望怎样被治理的。那就让它说出来吧!整个南方都脱缰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人想要民粹的政府,民选的官员,定期改革;有人想要君主制;而其他人……纯属白痴!让委内瑞拉随心所欲去吧。分离也好,联邦也罢,随它的便。我根本不在乎,不在乎,不在乎!我只想要任何士兵或奴隶想要的那样东西——我的获释,我的自由。”[25]
1705624078
1705624079 他暴躁易怒。在又一次发病呕出他所谓的“黑胆汁”之后,[26]他任命多明戈·凯塞多(Domingo Caicedo)将军为代理总统,并宣布他自己将前往拉金塔西南几公里的一处僻静乡野养病。[27]政府几乎无法拒绝。也许除了玻利瓦尔本人,所有人都很清楚,[28]他的身体行将崩溃。玻利瓦尔带着几位随从,包括男仆何塞·帕拉西奥斯和侄子费尔南多在内,来到一条美丽小溪边的一所房子,远离首都的喧嚣。他永久放弃了一切行政权力。他再也不会统治大哥伦比亚了。
1705624080
1705624081 ***
1705624082
1705624083 自从向奥利里将军吐露他打算退位并离境以来,玻利瓦尔就一直担心自己是否有条件做到。他分文没有。他拒绝了每个政府发给他的补偿金。他把自己的工资都给了别人,或者压根儿没有支取。[29]到了3月底,他意识到自己的窘境:他一贫如洗。[30]他卖掉自己的银器,希望能负担开销,但最终只卖了2000多美元[31]——勉强刚够横渡大西洋,外加沿马格达莱纳河航行至卡塔赫纳的费用。不管是去欧洲,还是在库拉索或牙买加中转,到他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他就将失去生活来源。[32]
1705624084
1705624085 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他位于阿罗阿的铜矿,[33]其价值超过1000万美元。[34]但那里已被勒令停产,矿井被封,等待法院处置。他曾吩咐姐姐玛丽亚·安东尼娅卖掉铜矿来支付她的开销;事实上,有个伦敦买家表达了意向。但所有权和留置权的琐碎问题妨碍了这桩买卖;这些利润丰厚的矿井自1773年以来一直为玻利瓦尔家族所有,[35]最后却被委内瑞拉法院以所有权存在争议为由扣下。他们声称,矿主下落不明。明眼人一望即知,这是彻头彻尾的刁难。
1705624086
1705624087 简而言之,那个解放了从巴拿马到波托西的美洲的人,那个征用了西印度群岛所有金银的人,那个被授予镶满珠宝的王冠、剑鞘和百万赏金又尽数捐出的人,他的牺牲几乎换来一场空。他曾说过,他不在乎钱,他只要普通士兵拥有的东西。[36]但他最终得到的比那更少:没有收入,也没有抚恤金。最终,当委内瑞拉宣布阿罗阿铜矿的出售为非法时,他所有收回合法遗产的希望都破灭了。[37]
1705624088
1705624089 他并不惊讶。在波哥大,有人企图索他性命,现在,在派斯煽风点火下的加拉加斯,人们连他的名字也要杀死。玻利瓦尔的老同志们开始幸灾乐祸地反对他。老友贝穆德斯指责他是“一个有犯罪图谋的专制君主”。[38]多年前与他并肩作战的阿里斯门迪称他是一个思想邪恶的暴君。[39]他成了全民公敌,一个迫使自己的祖国向别国首都卑躬屈膝的人。现在没人会对他客气。他被剥夺了公民身份、私人财产和重返家乡的权利。一开始,刚听到法庭裁决时,他拍案而起,但几个星期后,几个月后,愤怒变成了顺从。他写信给一位帮玛丽亚·安东尼娅打官司的朋友:“别再设法为我辩护了。让法官和他的同伙拿走我的财产吧。我了解他们。一帮无赖!别再为我做任何事了。我将像出生时那样死去:赤条条无牵挂……我再受不了更多屈辱了。”[40]
1705624090
1705624091 玛丽亚·安东尼娅也遭到牵连。在处理弟弟的事务时,她收获的只有责骂。这一边,玻利瓦尔命悬一线,吃不下睡不着,[41]健康和前途都每况愈下;那一边,她的门上挂满了威胁字条:
1705624092
1705624093 玛丽亚·安东尼娅,别犯傻,
1705624094
1705624095 你既执迷不悟,牢记准则如下:
1705624096
1705624097 若你想见玻利瓦尔,
1705624098
1705624099 去吧,就去墓地找他。[42]
1705624100
1705624101 她自己也只是勉强糊口,几乎无法兼顾他的财务问题。
1705624102
1705624103 这并不是说玻利瓦尔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他是国家元首,睡在总统府里,吃得很好。但总统身份很快就会易主,等待他的是异国他乡的拮据日子。这两件事都在他的预料之外。他没有任何应急预案。最糟糕的是,他的委内瑞拉同胞把他推到了贫困边缘,尽管鲜有人了解他的绝望处境。他曾是何等显赫的人物,走到哪里都被欢呼赞美;人们很自然地认为他一路发迹。甚至他在巴黎的老情人范妮·杜·维拉尔也写信找他要钱,只当解放者是个大富翁。[43]可玻利瓦尔总是挥霍他仅有的那点钱。有困难的战争寡妇、残障的士兵、债台高筑的军官……不知多少人受惠于他的慷慨。20年来,他为自由掏空了口袋。[44]
1705624104
1705624105 当玻利瓦尔掂量着所剩无几的选择时,大哥伦比亚仍在纷争的旋涡中打转。国会还在努力为共和国制订宪法,即使组成它的各行政区已开始分道扬镳。厄瓜多尔准备自立为一个国家。派斯宣称委内瑞拉的主权不可侵犯,在波哥大制订的法律将被视为无效。如果这还不够清楚的话,派斯补充说,他不会与波哥大交涉,除非玻利瓦尔被永久驱逐出境。[45]
1705624106
1705624107 在一阵动摇之下,玻利瓦尔最后一次考虑重掌大权;这次心血来潮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发作。他大发雷霆,指责乌达内塔将军把共和国弄得一团糟;乌达内塔反驳说,共和国早就被玻利瓦尔杀死了,因为他赦免了派斯,给了他谋杀许可。[46]为了一劳永逸地拨乱反正,玻利瓦尔提出要参与竞选争取连任。波哥大的部长们都是他的朋友,纷纷前来告诉他这个决定太疯狂,他留下来对国内和平是一种威胁,[47]听得玻利瓦尔勃然大怒。那他现在算什么?他的辛勤工作成了什么?他将以什么身份离开总统职位?[48]他们尽可能平静地回答:他将以第一公民的身份离开。当玻利瓦尔平复下来时,他发现没有别的出路了。
1705624108
1705624109 ***
1705624110
1705624111 1830年4月27日,玻利瓦尔卸任总统。尽管委内瑞拉和新格拉纳达急于摆脱他,但厄瓜多尔为他提供了安全的避风港。在给解放者的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中,弗洛雷斯将军对大哥伦比亚的忘恩负义表示愤慨。“来吧,活在我们的心中,”他写道,“接受美洲的天才应得的敬意和尊重。”[49]这些话很动听,但弗洛雷斯对玻利瓦尔追求的统一愿景并无兴趣。他也在寻求自己国家的独立地位。
1705624112
1705624113 玻利瓦尔3月份回到波哥大竞选连任,很快有了一堆离开的理由。[50]没有一人投票投给他。[51]他心目中的接班人苏克雷直接被禁止参选。新宪法规定,总统必须年满40岁;人人都知道苏克雷只有35岁。即便如此,即便玻利瓦尔的敌人设下重重障碍,一名玻利瓦尔阵营的参选者[52]还是赢得了多数票。但就在宣读获胜者名字时,发言人的声音被一片喧嚣淹没。[53]波哥大人不干了。市民们冲上大街,咆哮说玻利瓦尔贿选。[54]先前投票给玻利瓦尔一派的国会议员们惊慌失措,连忙改票。经过重新计票,大哥伦比亚产生了一位两派都能接受的新总统——华金·莫斯克拉。这些都不是民主化进程的好兆头。关于玻利瓦尔的种种说法也得到了印证。
1705624114
1705624115 5月7日,就在国会公布其出生即夭折的宪法草案3天后,骚乱的人群涌进了这座城市,诅咒着解放者的名字。[55]由于担心玻利瓦尔的生命安全,朋友们劝他撤离官邸,搬到一位将军家里,[56]但即使在那里,他也能听到年轻人在街上游荡,高声辱骂。[57]新当选的副总统多明戈·凯塞多害怕又来一次暗杀,坚持和玻利瓦尔在同一屋檐下过夜,以自己充当一面盾牌。[58]
1705624116
1705624117 玻利瓦尔受到谩骂,又重病缠身,第二天就离开了波哥大。曼努埃拉来为他送行,他们在那幢简陋房子的昏暗走廊里匆匆道别。[59]她本着独有的坚决,决定留下来,等待解放者荣耀归来或者从海外派人来接她。他们的分别悲伤又甜蜜,[60]不久后,他便迈入了清晨的寒意之中。[61]
1705624118
1705624119 一群忠于他的人聚集在门前,但当玻利瓦尔现身时,他发现波哥大最有权势的人不在其中。大主教只是敷衍了事地短暂露了个面。总统华金·莫斯克拉仍在从波帕扬赶来首都的路上。副总统凯塞多出于某种礼节,递给他一封表达大哥伦比亚感激之情的信。玻利瓦尔读了信,一时间情难自已。他的双手颤抖,脸涨得通红,噙着泪跨上马背。[62]他在一群人的护送下策马而去,那些人当中有国会议员、外交官、士兵、朋友、公民和外国人,他们决心陪伴解放者,直到他远远离开这座动荡的城市。[63]但他们无法彻底保护他。当他骑马穿过波哥大的主广场时,一群乌合之众跟着他跑,指着他笑,对他出言不逊。“嘿,香肠!”[64]他们大喊,用的是一个出名的疯子的绰号,那个疯子打扮成军人的样子在城里四处游荡。
[ 上一页 ]  [ :1.70562407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