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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荏苒,历史学家接过了赞颂他的工作。所有研究机构和学术组织都准备好为他辩护。之所以要为他辩护,是因为对他的怀疑又开始悄悄抬头。秘鲁人一向憎恨委内瑞拉出身的解放者,他们抱怨玻利瓦尔在建国过程中掠夺了秘鲁的土地,剥夺了印加人的贵族地位。的确,到1825年,利马的财富和影响力已经缩水;这个曾经监管南美洲大片地区的总督府所在地,其存在感和影响力大不如前。尽管如此,说玻利瓦尔毁了秘鲁实属夸大其词。秘鲁在革命之前并不存在。秘鲁没有失去土地,它从一开始就没有土地。至于印加后裔,玻利瓦尔并没有特别针对他们。他废除了一切等级,取缔了共济会、秘密社团,消除了任何表面上的立法优越性。对他来说,原住民贵族只是另一种压迫形式而已。换句话说,玻利瓦尔改变了秘鲁的所有规则。而秘鲁,作为西班牙殖民中心里最强大的枢纽以及西班牙最忠实的殖民地,从未忘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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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不乏各种唱反调的人,包括更愿意赞美圣马丁的阿根廷人,感到有义务捍卫母国的西班牙人,感到被边境线限制了的安第斯人,从未得到报酬的雇佣兵,甚至高声抗议的卡尔·马克思,他称玻利瓦尔是“欺软怕硬的、最卑鄙、最刻薄的恶棍”。[14]但纵使有这后续种种,待到玻利瓦尔一百周年诞辰之际,他的神话业已铸就,而且被添枝加叶到令人惊讶的程度。在这一个世纪里,玻利瓦尔成了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一个道德楷模、一个坚定不移的民主主义者——没有一个是真实的他。这个故事与其说关乎那个男人,不如说关乎一种浪漫化的理想。他是我们的善良天使,我们的英勇王子。甚至那些不完美的地方(几十个情妇、不择手段的冒险、独裁的倾向)也被视为这个人物的自然组成部分,而这个人物是每个年轻人立志效仿的对象。作家何塞·马蒂在这百年期间对玻利瓦尔有过一段著名评论:“没有什么比他那粗糙的前额、深邃的目光、骑在一匹长翅膀的马背上斗篷猎猎的样子更美的了……子子孙孙,世世代代,只要美洲还存在,他的名字就会在我们的男子汉心中回荡。”[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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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统安东尼奥·古斯曼·布兰科(Antonio Guzmán Blaco)的心中无疑就响着这样的回声。就像半个世纪前的派斯一样,布兰科也试图牢牢控制住委内瑞拉。布兰科于1870年掌权,统治了委内瑞拉18年,其间经济飞速发展,腐败却也猖獗。他与玻利瓦尔相去甚远。但他也明白这一形象的力量。受派斯的启发,他挖出了玻利瓦尔的遗骸,将其从大教堂运送到新建成的先贤祠。他收购了玻利瓦尔在加拉加斯的家,宣布出版一部讲述解放者革命生涯的32卷历史,[16]然后高调地主持了玻利瓦尔的百年诞辰,在此过程中,标榜的更多是他自己。我们只能想象玻利瓦尔目睹到此情此景的骇然。如此公开利用他的这个人身上恰恰有着他所鄙视的一切:谄媚、腐败、浮夸、共济会会员和对教会的全面攻击。但布兰科的计策很成功:顺利执政长达18年,赶走了一个又一个政治对手,直到他的反天主教运动适得其反,他才被愤怒的国民赶下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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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后的1982年,雄心勃勃的委内瑞拉年轻的陆军上尉乌戈·查韦斯效仿前几任总统,建立了一个左翼政党,名为“玻利瓦尔革命运动”。经过10年的筹划后,他发动政变未遂,被捕入狱。尽管如此,他最终继承了玻利瓦尔的政治遗产,于1998年就任总统。次年,查韦斯修改了宪法,并将国名改为委内瑞拉玻利瓦尔共和国。他在电视上发表演讲时把玻利瓦尔的形象放在身后,他的追随者会在街上高喊“玻利瓦尔!玻利瓦尔!”。想想其中的讽刺之处:美利坚合众国没有乔治·华盛顿党,没有哪位国父有登记在案的追随者,抑或是公开声明的敌对者。今天,没有人会在巴黎的大街上高呼拿破仑的名字。但在拉丁美洲,玻利瓦尔继续作为一股激励力量、一种政治行动的避雷针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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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身后变幻莫测的岁月里,玻利瓦尔被许多政治家效仿,但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坚定的社会主义者查韦斯,他的政治目标实际上与玻利瓦尔的有很大不同。2010年,拉美革命两百周年之际,玻利瓦尔的遗骨再一次被挖掘出来。[17]这一次,查韦斯总统将它们从先贤祠的石棺中带走,为了一场特殊的仪式。[18]整个过程中,查韦斯不停地讲述、祈祷和热切赞美,[19]那场面看上去就像穿着登月装的宇航员在做高度程式化的表演。[20]在后面,在上方,处处飘扬着委内瑞拉国旗。整场仪式的目的或许和过去两百年中的一样:与解放者的精神融为一体,沐浴在“他的威望的魔力”[21]中。不过这一次,查韦斯希望证明的不只有美洲的兄弟情谊。他让人对玻利瓦尔的DNA进行检验,以证明解放者是被大哥伦比亚的独裁者毒死的,那些地主乡绅无法容忍玻利瓦尔的“社会主义”冲动——但检测结果没有给出定论。为了维护自己日渐衰落的口碑,为了向国界另一边抛出严厉的指控,查韦斯用了一种非常老套的方式。不过,他也让玻利瓦尔完成了某种循环。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玻利瓦尔都被指责太过热衷于独裁权力,而现在,玻利瓦尔被奉为自由思想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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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并不是这个传奇故事第一次被演绎;查韦斯、古斯曼和派斯也不是仅有的尝试这样做的人物。独立后登场的无数政治强人都试图以某种方式诉诸玻利瓦尔的形象,以期为自己增添光彩。玻利瓦尔声称自己憎恨专权——他声明自己只是在有限的时期内、作为必要的权宜之计才接受那份权力——但毫无疑问,是他创造了日后拉丁美洲神话般的强人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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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之后的几个世纪里,独裁者层出不穷。但是,轨迹总是一样的。事实上,许多最专横、最野蛮的人[22]一开始都是自由派。南美洲历史上充斥着这样的人。正如阿根廷作家埃内斯托·萨瓦托(Ernesto Sábato)所说:“最顽固的保守主义产生于取得胜利的革命。”[23]这正是玻利瓦尔曾担心的。他死的时候坚信一个敌意的时代将随之而来,而事实确实如此。在玻利维亚,一个臭名昭著的堕落独裁者试图逃脱惩罚,结果被他情妇的兄弟追捕并杀害;[24]在厄瓜多尔,一位笃信宗教、谋求第三个任期的暴君,光天化日之下在大教堂的台阶上惨遭杀害;[25]在基多,一位恋栈不去的自由派考迪罗被投入监狱,遭到谋杀,尸体被拖过鹅卵石街道。[26]在拉丁美洲文学中,鲜血沿着道路流淌,人头从灌木丛中滚出,这是有原因的。这不是魔幻现实主义。这是历史,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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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许多方面看,革命仍在拉丁美洲进行着。尽管玻利瓦尔的名字被他之后的每一种主义提及,但他炽热的理想似乎在随后的混乱中消失了。当富有的白人争相攫取西班牙统治者丢下的财富和权力时,启蒙原则被抛到一边。被玻利瓦尔尊为正义之关键的平等,[27]很快就被致命的种族主义取代。对自由民族而言不可或缺的法治,随着一个又一个独裁者对法律的擅自修改而被抛弃。民主、平等、博爱,在南美洲迟迟不见到来。原本能使这片大陆成为一股强大力量的团结,从未实现。然而,玻利瓦尔的梦想永远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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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这是因为他一生都在向拉美人民清晰地表达自己。这是一个太不完美的人,他凭借纯粹的意志、敏锐的头脑、热切的心和令人钦佩的大公无私,把革命推进到他的大陆的各个遥远角落。命运只给了这位领导人一个机会和一大堆无法逾越的障碍。他是遭到军官背叛的将军,缺乏可靠帮手的战略家,管理着毫无团结活力可言的内讧团队的国家元首。他以历史上无可匹敌的毅力,在地形最严酷的土地上推进了一场看似毫无胜算的战争,拔除了皮萨罗令人生畏的旗帜。从海地到波托西,几乎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他骑上马,进入虚空,与难以想象的困难搏斗——直到他重塑了一个世界。[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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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I.S.Alderson,Los funerales de Bolívar,BANH,Caracas,XI,no.4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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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DOC,XIV,4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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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Ib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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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830年9月26日,巴拿马军事指挥官何塞·多明戈·埃斯皮纳尔(José Domingo Espinar)将军宣布巴拿马共和国独立后,提议玻利瓦尔担任巴拿马共和国总统。玻利瓦尔拒绝了,并敦促他将巴拿马归还给大哥伦比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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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Perú de Lacroix to Sáenz,Cartagena,Dec.18,1830,Trofeos,III,no.14,Feb.20,1908,384;also Unamuno,2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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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Boussingault,III,217.Boussingault评论说她可能试图像埃及艳后那样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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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Rumazo González,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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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Murray,For Glory and Bolívar,1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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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Thomas Carlyle,“Dr.Francia
:Funeral Discourse Delivered on Occasion of Celebrating the Obsequies of His Late Excellency,”Foreign Quarterly Review,no.62(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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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引自哥伦比亚诗人和小说家William Ospina,in Ospina,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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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Archer,esp.35–37 and 283–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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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Ospina,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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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历史学家们未能找到那个骨灰盒以及记录它存在的相关文件。See José Ignacio Méndez,El ocaso de Bolívar,Santa Marta,1927,212–13,in Masur,Simón Bolívar,6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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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José Martí,“Discurso pronunciado en la velada de la Sociedad Literaria Hispano americana,”speech in New York,Oct.28,1893,in Unamuno,Simón Bolívar,1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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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这就是奥利里的回忆录,里面包括玻利瓦尔的信件、宣言和叙述历史。它是所有进行玻利瓦尔生活和工作研究的必备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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