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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090 结果,情况却不是如此。被解放了的新一代犹太人中,许多人很愿意充分融入一个后社群主义时代的世界,却被迫要将“犹太”作为一种籍贯身份来接受,连拒绝的余地也没有。而宗教本身——一度是犹太人最根本的特点,却被彻底推向次要位置。由于希特勒的作为,犹太复国主义(迄今不过是教派内的少数派主张)竟变成了可行的现实选择。由于外界的功劳,“犹太”二字有了非宗教的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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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092 从那以后,当代美国的犹太身份神奇地呈现出亡灵附体者的状态:依靠一段双重的、濒死的经历而活着。结果,便是有了连犹太人自己都觉得过头的对往昔伤痛的敏感。我就以色列的未来发表了一篇文章后不久,应《犹太纪事报》(The Jewish Chronicle)——伦敦的犹太官报——之约赴伦敦接受采访。我满怀警惕地去了,准备好了就没能完美融入“被选中的人”而接受更多中伤。令我惊讶的是,编辑却把话筒关了。“开始之前,”她道,“我想问你件事。你跟那帮乱七八糟的美国犹太人生活在一起,怎么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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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094 然而,也许正是那帮“乱七八糟”的美国犹太人不知不觉间看清了真相?既然信仰的力量正在消退,迫害已近杜绝,犹太社群又已分崩离析,强调“犹太”二字究竟还有什么意义?是为了那个“犹太人的”国家吗?然而我们有谁愿去那里生活?且他们狭隘的知识分子阶层,难道不正是世上最不能容忍犹太人的地方吗?或者,难道是为了一个我们除了在自证身份时用一用,其余时候简直羞于提起的“种族”身份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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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096 曾经,犹太性是一种彻底的、真实的属性。而在今天的美国,我们已不再为宗教信仰所定义:犹太人中只有46%加入教会,每月至少参加一次集体祷告的只有27%,教会成员中最多只有21%的人(也就是总数的10%)属于犹太教正统派。简而言之,“传统信徒”只占总体的少数。2现代犹太人之所以为犹太人,依靠的是存有的往昔记忆。做一个犹太人,很大程度上是去铭记这身份意味着什么。犹太教拉比的训诫中,真正最持久也最独特的一句是:Zakhor!——记住!然而多数犹太人虽然听话,却不知这句话具体对他们作何要求。我们便只是一个记住了……某种东西的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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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098 那么,究竟我们应该记住什么?是祖母在家乡皮尔维斯托克做的拉克兹吗?我很怀疑:因为褪去花哨的摆饰和象征性,它们不过是些苹果饼。那么是儿时听过的关于“可怕的哥萨克人”的故事吗(我对此倒记忆犹新)?可连哥萨克人都没见过的新一代犹太人,还能对它有什么共鸣呢?集体的根基不能仅凭记忆来担当。古训在当代如不重申,其权威力量势必要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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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100 从这一点来说,美国犹太人本能地揪住犹太人大屠杀不放,倒是做对了:这样便给犹太人提供了身份的参照,朝拜的地点,祭奠的事例以及道德的引导——且帮助他们贴近历史。然而反过来说,他们也犯下了大错:将祭奠的手段和目的混同了起来。难道我们之所以是犹太人,只因为希特勒曾煞费苦心铲除过我们的祖辈?如果我们不能超越这个认识,我们的子孙后代又有什么理由要与我们同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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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102 在今天的以色列,犹太人大屠杀已经成了官方昭示非犹太种族之残酷至极的御用事件。各种对该事件的祭奠,给游离于以色列之外的犹太人造成了两方面的影响:一是给对以色列的无条件热爱正名,再是强化了辛酸的自我认识。在我看来,这是对记忆的恶意滥用。倘若通过犹太人大屠杀能让我们更深刻地理解“犹太”二字所代表的那些传统的真实意义,岂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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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104 记住过去是一种广泛的社会义务,这并不仅限于犹太人。我们很容易意识到自己对同代人的义务;那么我们对先人的义务呢?我们大谈自己该为将来做些什么,那么对于过去的亏欠呢?除了现实到粗糙的方法——办展馆、造大厦——我们只能通过铭记,并视之为己任,才能将其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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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106 与我的同桌人不同,我不认为希特勒会卷土重来。我拒绝将他的罪行作为切断交流的借口,不希望犹太民族重拾不怀疑、不自省的防范态度,并重又退到自怜的境地。我选择不拘于传统的方式来看待犹太人的过去:打开交流的渠道,而非切断它们。犹太人的民族性对我而言是对自己的审慎自省,是只说真话的勇气:是犹太人曾经为人所熟知的达夫卡3式的耿直与特立独行。然而,仅仅不与其他民族同流是不够的;我们还应对自己进行比他人更严厉的批判。我感到自己对这样的过去负有未尽的责任。也正因此,我才是一个犹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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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108 托尼•阿比盖尔于1942年被转移至奥斯威辛,因其犹太人的身份,死在了毒气室里。我的名字是按照她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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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110 1 犹太民族遵循母系传承规则,母亲厲于犹太民族,出生的孩子便也属于犹太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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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112 2 参见《全国犹太人调查》(“National Jewish Population Survey”),2001-01,第7页;或http://www.jewishfederations.org/getfile.asp?id=3905——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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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114 3 达夫卡(Dafka):一种知难而上、几近自找麻烦的品格。——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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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119 记忆小屋 [:1705651832]
1705653120 记忆小屋 尾声 魔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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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122 照理说,人们不该爱瑞士。说自己喜欢瑞士人或他们的国家,就好像承认自己怀念吸烟的感觉或《脱线家族》(The Bmdy Bunch)一样,马上就会让人把你跟一个对过去30年的世事一无所知且保守僵化至极的人联系在一起。这个弱点我一旦说漏了嘴,年轻人就会礼貌地打哈欠,自由派史学同仁们则露出狐疑的表情(“难道你不了解世界大战?”),我家里人更是肆无忌惮地笑道:哎,又来了!我不管。我继续爱瑞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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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124 问题在哪儿呢?首先,瑞士意味着山脉。但如果你想去的是阿尔卑斯山脉,法国境内的更高,意大利那儿能吃得更好,奥地利的滑雪更便宜。德国的那部分阿尔卑斯山脉再不济,起码德国人更友好。瑞士呢?纵有“手足情,500年的民主与和平,结果他们搞出了些什么?布谷鸟报时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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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126 还没完。瑞士得了二战很大的好处——与柏林交易,清洗非法资产。正是瑞士人向希特勒提议在犹太人的护照上打上“J”的记号;而且,因为极端爱国主义故态复萌,不久前刚刚投票禁止了在境内修建清真寺宣礼塔(虽然这个国家境内只有四座宣礼塔,且大部分穆斯林都是来自波斯尼亚不信教的难民)。除此,还有避税天堂的恶名,虽然我实在看不出瑞士为几个境外富翁罪犯提供的服务,比起高盛集团花百万美国诚实纳税人的钱自保的行为,究竟更糟糕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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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128 那么我为什么喜欢瑞士?首先,这个国家的不理想有它不理想的好处。呆板?没错。然而呆板也可以意味着安全、整洁。几年前,我与当时9岁大的小儿子坐飞机去日内瓦。到达后,我们下到火车站——被无趣的瑞士人直接建在了机场地下——在一个咖啡厅坐下来等火车。“真干净呀!”小儿子注意到。真是这样:一切都整洁如新得晃眼。如果你是从新加坡或列支敦士登来的,可能觉得这没什么稀奇,但对一个见惯了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唯一的欧洲机场体验,只是去过一次伦敦希思罗机场境况糟糕的大卖场的孩子来说,就不是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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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130 瑞士人很讲究清洁。有一次,在行驶于因特拉肯市外的火车上,我因将左脚外缘在对面的座椅一角稍微搁了一会儿,便遭到了一位老年妇女的指责。如果是在无人会察觉或者在意这种现象的英国,我或许会为这种肆无忌惮的干涉而吃惊。但在瑞士,仅仅因为违反了这样一条显而易见的公民基本规范,我就感到了羞愧——因为我对公共财物也需承担一定责任。被自己的同胞公开纠正自然很气人,但以长远的目光来看,人们的见惯不怪才危害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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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132 瑞士是一个国家能包含千差万别可能性的惊人实例——也因此它大受裨益。这里我并非指它通行的多种语言(德语、法语、意大利语、罗曼什语)和它惊人——且常为人所忽视——的丰富地貌。我指的是它的反差性。德国一切只讲效率,生活缺乏别的可能性,灵魂得不到滋养。意大利是无休止的乐趣,没有松弛。但瑞士却充满了反差:高效而保守;明丽却平淡;善于待客但无甚魅力——至少对那些给它的财富提供了极大支撑的外国人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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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134 最重要的一个反差,发生在它浮光掠影般光鲜的表面和其下深厚的底蕴之间。几年前的一个夏天,我去采尔玛特的滑雪胜地克莱因马特宏峰旅行。山坡上阳光斑驳,点缀着几条属于一家豪华得近乎荒诞的饭店的长凳,各种穿夸张比基尼、脚蹬毛皮靴的搔首弄姿的意大利女子,倚挂在坐直升机来山巅玩最新潮器械的粗鲁不堪的俄国大亨身上。堪称“黛比上达沃斯”1:瑞士最丑陋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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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136 然而接着,仿佛从天而降一般,突然从拐角出现了三个小老头:他们裹在层层叠叠的羊毛和皮革里,红彤彤的寻常面孔上方,罩着寻常人戴的帽子。他们手中紧紧攥着粗重的登山棒,跌坐到长条板凳上,各自解开饱经风霜的皮靴鞋带。被寒风吹得瑟缩起来的登山者们,一面对眼前“甜蜜的生活”表现出贵族般的无视,一面用我听不懂的瑞士德语为完成了想必激烈的攀登而相互道贺——并大汗淋溏地从穿着白色紧身上衣、热情洋溢的女招待那里要了三瓶啤酒:这是瑞士好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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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138 20世纪50年代里,父母带我去过几次瑞士。当时他们刚好小富了一阵,而且去瑞士尚且不算太贵。我记得,留给童年的我印象最深的是,那里不管什么都秩序井然。我们常取道法国去瑞士,它在当时还是个困顿潦倒的国家,乡间房屋仍满是弹药留下的疮疤,墙上的杜本内葡萄酒广告也破的破、皱的皱了。菜是很好吃(这连一个伦敦小学生也能吃出来),但餐馆和旅店里却总弥漫着一种潮湿、颓唐的气氛,阴魂不散,便宜却叫人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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