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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870 很难讲这种特殊的关注是因为他非凡的天赋,还是因为他的健康状况。显然,他是个病恹恹的孩子,而且不仅仅是因为那场事故。在一家人来到费城后不久,康便因为染上了猩红热而不得不去医院治疗,结果是不得不延后一年入学。当他终于在1907年的秋天进入小学就读时,他遭到了其他孩子的取笑,他们叫他“刀疤脸”。不过他很快接触到的艺术,让他有机会绝处逢生。当孩子们发现他画得如此之好时,便不再取笑他,开始和他交朋友。就连之前批评他学习成绩差的那些老师,也对他的绘画技能交口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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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872 “我向来把艺术看作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是某种生活之外的东西。”成年后的康如是说,“我的父母也都投身其中。我的母亲是一位竖琴师,我的父亲是彩色玻璃装潢师,我们知道艺术存在于每个人的生活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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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874 不过尽管康把自己对艺术的沉迷归功于父母,但他也对他们的干涉感到愤怒,尤其是他父亲的指手画脚。“有一天,我正在临摹一幅拿破仑的肖像,”他回忆道,“他的左眼我总是画不好。我已经修改了很多遍,但我的父亲还一直在一边提意见,我就把纸和笔都扔出房间,说,现在这画是你的了,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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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876 不过,这样发脾气的场景并不多见,这个孩子还是很希望能学到更多东西。等他稍微大一点,住在楼下的女人弄到了一台钢琴,还雇了个老师教她女儿弹钢琴,一节课25美分。伯莎·康希望能让康在一边旁听,每节课付给那个女人5美分。但因为老师显然不愿意收一份学费教两个孩子,所以康不得不每节课都藏在一张大扶手椅后面,用耳朵听课,什么也看不到。等老师和小女孩离开房间,他再出来在钢琴上练习,弹奏刚才听到并记在心里的曲调。他从没学过识谱,但却能够复制出几乎任何曲调,只需要听上一次。而且他也能够即兴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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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878 几年后,这个技能带来了经济上的帮助。他找到了一份工作,是为波普勒影院上映的默片伴奏。这家影院就在他父亲公寓所在的街上。他赚到的钱为伯莎的收入提供了有力的补充,并且很快成为家里重要的收入来源。不过有一次,影院老板升级了他的设备,差点让路丢掉了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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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880 “路易斯,恐怕你的这份工作到此为止了。我们买了一架风琴,”按照康的说法,他的老板这样说,“我猜你不会弹风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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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882 “不,我会。”康坚定地说,尽管他从未见过风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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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884 “那太好了,太棒了,”老板回应道,“我还一直担心找不到靠谱儿的风琴师呢。会弹这玩意儿的人可不多。没什么人知道该怎么弹这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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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886 星期日,风琴就在影院里准备就绪了(按照费城严格的“蓝色法令”[2],影院在那一天歇业),康看着安装风琴的整个过程,包括一位专业演奏者的调试过程。安装完毕之后,康问这位风琴师是否愿意教他弹风琴,好让他能够应付第二天晚上的工作。这位乐手慷慨地答应了,然后他们一连坐了五六个小时,在晚上九十点钟时才完成“突击学习”。而这时康还没有学会操作脚踏板,但乐手告诉他:“如果你不会用脚也没关系。现在你也能一连弹上两个小时,大家都不会记得脚的问题。”尽管如此,康还是决心要学会用脚踏板,如果他能搞明白怎么做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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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888 “星期一的时候,我都快吓傻了,”他回忆道,“我来到风琴前,然后我很惊讶——这东西很容易就有了反应。它是通电的,而且弹起来一点也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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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890 在电影换片子的间隙,影院老板走过来跟他说话:“路,我不知道你原来弹得这么好,不过你弹得太大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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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892 康意识到这是脚踏板的问题——他还不知道该怎么控制它。“不然我就不用脚踏板了。”他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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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894 “好主意。”老板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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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896 康设法保住了这份工作,并持续了好几年,直到他上完高中,顺利进入大学。有段时间,他甚至同时在两家影院负责伴奏工作,为了不耽误任何一场表演,他时不时要在8个街区之间冲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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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898 这个男孩在学校时也许表现得很害羞,但在所有地方他都希望突破极限。北部自由区贫瘠而崎岖不平的街道,成了他的运动场。他总是在外面闲逛,听着人群、车流的来来往往,以及小贩的叫卖声,嗅着来自制革厂、酿酒厂的刺鼻气味,观察街道上各式各样的建筑物,从维多利亚式的砖厂到“锯齿屋”——一排在圣约翰·纽曼街上呈对角线分布的房屋。实际上,这种以特定角度排布建筑的街道设计,可能是最终康在萨尔克生物研究所研究室塔楼采用的设计方案的思想来源之一。康长大后曾说:“一座城市应当能够满足一个小男孩,当他走过城市的大街小巷,便能感觉到他未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北部自由区的街道确实满足了他的这个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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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900 即便伯莎在某些方面对自己儿子的保护有些过度(据说如果老师不够关注康,她就会跑到教室里当众宣布“我儿子是个天才”),她也让康在这大街小巷获得了必要的自由。有时,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康会进行一些危险的冒险行为。“我总会去尝试自己身体的极限,”康总结道,回想起自己以前被派去食杂店买东西的经历,“我需要经过一个路口,而我总是会试着一步跳过去。”不过有一回,“我仰面摔倒,头磕在了人行道上,有人帮我把买到的东西捡了起来”。头上的创伤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他的视力:“我看不清周围的一切,但我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所以便凭着记忆走回家,一路上都在想如果失去了视力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已经做好准备接受这个事实了。我走上3段楼梯,回到我们住的地方,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坐在墙角,接着我的眼睛又能看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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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902 在短暂失明的这段时间里,他决定“最理想是做一个音乐家,因为那不必用眼睛看任何东西。我妈妈一直想让我做音乐家,但爸爸觉得我应该成为一个画家,因为我总是在画画。我很喜欢画画,在学校我从来没有认真学习过,总是想着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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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904 康11岁进入费尔芒特大街的怀俄明文法学校学习——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在那里成绩一向很差——他还开始去公立工业美术学校上J.利波蒂·塔德(J. Liberty Tadd)的绘画课。塔德是宾夕法尼亚大学美术学院的毕业生,师从托马斯·艾金斯(Thomas Eakins),后者强调美术源于自然,同时建议采用摄影、解剖等新方法来提升美术的真实性与生命力。在这些原则的基础上,塔德进一步加入了自己对爱默生超验主义的观点,认为他的技法不仅能够激发年轻学生对自然奇观的理解,还能够让每个人自身内在的神圣之光得到释放。他给学生们提供填充过的鸟、鱼和其他动物,以及动物们的照片和模型进行绘画。他把自己的方法叫作“自然教育”。塔德的教学和教育与进步主义的传统紧密相连,在20世纪早期的费城愈发受到重视,所以任何在公立教学系统里表现出艺术天赋的学生,都可以每周到公立工业美术学校学习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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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906 推荐康到那里学习的,是他四年级的导师。而他接受了这一训练,仿佛它是天生为他打造的。15年之后,康仍在实践那几年他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比如,塔德在课堂上会反复要求“左右开弓”的练习:除了其他方法以外,他要求学生用双手在黑板上进行练习,将装饰图案成比例拉伸,以此提高他们身体的灵活性和对比例的感知力。成年以后的康还会经常展示这种能力,左右手同时在黑板上画出完全相同的圆(他经常在摄像机前这么做,所以留下过好几个镜头)。他的情人兼合作伙伴安·婷觉得,他的这种才能体现了他右脑“创造性”与左脑“理性”之间的特殊联系。“有些人大脑两边的联系要好一些”,她总结道,而且“用得越多,它们的联系就更好”。不管怎样,康展现了这一点,而他的能力也确实在塔德的训练下得到了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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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908 塔德也强调三维的雕塑造型与二维的绘画形象之间的关系。他经常要求学生针对某一个特定的事物,制作黏土和木制模型——先用软材料来做,然后再用硬材料——让他们感觉到他称之为“用指尖说话”的感觉。拥有了在三维空间内创造事物的经验后,他解释道:“再在纸上用如钢筋一般坚实而清晰的手绘线条描绘这一事物,就会很容易。”这一点同样也显现在康成年后绘制的图样当中,其中呈现的不仅有生命力,亦有“信念”,正如安·婷所指出的。而安也并非是康唯一一个注意到他拥有从三维角度思考问题的特殊能力的朋友;实际上,这是他作为一位建筑师所拥有的专有标签之一。在一份写于20世纪40年代的笔记当中,康自己就强调了拥有两个维度以上视野的重要性。他注意到标准的建筑设计不过是一个“拥有很多隔间的盒子”,他总结这个盒子之于空间本身是“从一张纸或一块绘图板的小尺度上进行的观察”。而最终的结果,他写道,是“‘无现场’(sans situ)的绘图室愿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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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910 除了特别的训练以外,年轻的路易斯·康从塔德身上学到了有关自然与人工、感知与创造、外在与内在世界之间具有神秘主义色彩,同时又全然具体的概念。“绘图与手工训练,如果加以恰当的指导,”塔德在他1899年的作品《教育新法》(New Methods of Education)中写道,“都是思维表达的方式,和说话、写作一个道理。”而学会使用这条“万能的舌头”,不止需要模仿,还要思考。“我希望我的学生和老师们理解自然写生和设计草图之间的区别,”塔德写道,“其中一个需要我们展现事实,而另一个需要我们展现想法。许多学生倾向于只对自然进行描摹,但我们也会通过思考得到想法,而在这之后,我们应该用更多时间来深化我们的印象……然后通过设计和创造性的工作,持续不断地表达这些想法。”和这些原则非常相似的,是康所强调的源自自然的秩序(或是其基础:形式)与作为人类特定回应的设计之间的区别。“形式包含的是系统的和谐,一种秩序感,”在塔德意义重大的著作出版60年后,康在一次讲话中总结道,“形式是‘什么’,设计是‘怎么’。形式无关个人,而设计则只属于设计师自己。”在两人的表述中,既定的与创造的世界之间的联系,必然是有机而自发的。眼、手与心在同时投入其中,带来的是无意识的认知形式——身体的感觉、如梦的玄思、原始意识——与理性的大脑有机统一。“而一个能够准确地画出一只鸟、一副骨骼、一朵花,或是解决数学问题的人,在相应的特定主题上,总能比其他途径实现更加彻底的掌握。”塔德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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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912 不管怎样,这是一种适合康的思维方式。等他在1916年从文法学校毕业,他的绘画才能已经明显好过写作和学习。他打算在费城中央中学学习4年,对于从J.利波蒂·塔德那里学到的技能,他尚且没有该如何去运用的明确想法,同时他在学业上的困境也依旧无法摆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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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914 不过与此同时,康正式成为了一个美国人——同时也正式获得了“康”这个姓氏。1914年8月在欧洲爆发的战争,触发了利奥波德·康敏锐的危机意识:他在1904年逃离立窝尼亚,一部分原因正是躲避征兵,以免被派往日俄战场。战争再次爆发,他自然不愿意承受被遣送回原籍的风险。所以几个月内,他就决定要把自己的命运和一个新的祖国联系在一起,彻底切断和旧世界的联系。1915年1月29日,一个在相关文件中被描述成是利奥波德·施穆洛夫斯基的人——高个子、很瘦,肤色很浅的白人男子,一头棕发、灰眼睛,1875年出生于俄国的沃尔马,目前住在费城马歇尔大街820号——代表他的所有直系亲属提交了入籍申请书,同时还要求将他们的姓氏从“施穆洛夫斯基”改成“康”。申请在1915年5月4日被批准,利奥波德·康在那一天当着法庭书记的面宣誓效忠,保证“放弃对俄国皇帝尼古拉二世的一切忠诚和责任”,同时声明他既不是无政府主义者,也不是一夫多妻者。这样一来,伯莎、路易斯、萨拉和奥斯卡也都一起成了美国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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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916 在多年来始终学风严谨的中央中学,康在头三年都是个表现平平的学生。“学习是我从未搞懂的事”,他后来说道,而在其他场合,他也说起过自己确实在高中时代“成绩非常差”。“我不确定为什么,”他说,“那所学校非常了不起。我对艺术、绘画、钢琴都非常有感觉……但对一些要记忆公式的科目,比如化学,我就完全没办法了。”按照他的说法,他在班级里几乎很少说话,整天都在幻想骑着白马的骑士之类的事情。“童话故事——我一辈子都在读”,他说,同时还有一些青少年读物作为补充,“霍雷肖·阿尔杰[3]、廉价小说、大仲马”。这其中没有一种能在学业上为他提供帮助。正如康的高中同学诺曼·莱斯指出的:“他总是在挂科的边缘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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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918 但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到最后一年。这一年,康上了一门建筑学课程,开课的是中央中学成绩卓越的艺术部主任威廉·F.格雷(William F. Gray),这门课程让路眼前一亮。“我原本想做个画家,但他触动了我表达欲望的核心,”成人后的康回忆道,“要是没在中央中学上学,我不可能成为一名建筑师。”而在另外的场合,当被问及在高中时期是否有师长对他产生过影响时,他答道:“我的艺术老师——一位建筑师。他给了我方向,而且非常能理解我。”在格雷的课堂上,康几乎立刻意识到,“建筑学把我对艺术创造、绘画、能够表达和脱颖而出的热爱与欲望糅合在一起”,而最终“我完全沉浸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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