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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6511 列奥纳多说自己是“不识字的人”,是在嘲讽自己未能接受正规教育,但绝不是贬低自己。相反,他在强调他的独立性,他以自身“不识字”而自豪:他通过观察和经验获得知识,而非从他人那里获得先入为主的观点。列奥纳多是“经验的学徒”,证据的收集者——“小而确凿的事实,胜于天大的谎言”。 70  他不能引用博学的专家的话,他们是自己的武断意见的零售商,“但我会引用更伟大也更有价值的东西,即经验,经验是所有大师的女主人”。那些只会“引用”——在追随、模仿和引用的意义上——的人是膨胀的人,顾名思义,他们因获得二手知识而膨胀,然而他们不过是他人作品的鼓吹者和朗诵者。 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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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6513 他高举“自然”以反对二手知识。在此语境下,“自然”指的是物质世界的物理现象及其背后的固有力量和原则,这些都在“自然哲学”研究范畴内。“那些不把自然这位‘所有大师的女主人’视为自己的标准的人,最终是徒劳无功的。”将自然比作女主人很常见,但对列奥纳多而言,这个比喻仿佛特别有吸引力,他在笔记中反复提到,“她”拥有一种比男性的推理和学习能力更强大的力量。绘画也是如此,他说,画家永远不应模仿他人的风格,因为如果这样做,画家就只是“自然的孙子,而非儿子”。 72  他称赞乔托是典型的自学成才的艺术家:“佛罗伦萨人乔托……没有满足于模仿他的老师契马布埃的作品。他出生在荒僻的山中,那里只有羊群和野兽栖息其中,自然指引着他的艺术创作,他从在岩石上描绘他照顾的羊群的动作起步。” 73  这段话——列奥纳多罕见地以崇拜的语气谈论艺术家前辈——与他自己缺乏正规教育的经历产生了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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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6515 因此,对列奥纳多而言,“不识字”也意味着“整洁”:头脑里没有堆积如山的教条。这与列奥纳多关于清晰的重要观点是一致的:以准确和洞察力观看他面前的世界的视觉证据,从而通向事物的核心。对他来说,理解世界最关键的器官是眼睛,而非大脑:“眼睛,被称为‘心灵的窗户’,是欣赏大自然杰作的首要、恐怕也是最深入和丰富的途径。” 74  他在众多对比文的一篇中写道,绘画的绝妙远远超过那些据说更具绅士派头的艺术,例如诗歌。尽管他称他无法信任语言的预设性和含糊性,而且语言总会掩盖自然传递的信息,但他还是写了几千页的手稿。《大西洋古抄本》中有一条讨论机械设计的评论,非常说明问题:“当你想让机械实现某种目的时,不要使自己困惑于机械众多不同的零件,而是要寻求最简明的方法:不要像那些不懂如何使用恰当词汇表达的人,迂回地用冗长的句子表达自己,还说不明白。” 75  在这里,语言本身被和混乱与缺乏清晰度联系在一起:词语把事情弄得一团糟,语言是一种过于复杂的机械。这其中可能还有一丝有关社交的弦外之音,即列奥纳多在社交中缺乏沟通能力,是一个爱说不吉利的话、沉默寡言、容易造成尴尬局面的人。这与早期传记作家的观点截然不同,他们将他描述成一个有魅力的健谈者,但我怀疑,这更多的只是一种表演,而非他的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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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6519 瓦萨里给我们描绘了这样一幅画面——一个男孩对艺术的浓厚兴趣支撑着他断断续续地学习其他学科,例如数学,然而“他从未放弃绘画和雕塑,这能更好地发挥他的想象力”。 再一次地,人们不想接受天才凭空而来的想法,他们希望知道他受过怎样的艺术教育。我们不知道他在佛罗伦萨做学徒之前受过什么教育,不过有一种有趣的猜测是,他的祖母露西娅对他的教育有贡献。如前所述,她的家族在芬奇镇以东数英里处的卡尔米尼亚诺附近的托伊亚迪巴凯莱托有间陶器作坊,后来被列奥纳多的父亲继承。他们生产的锡釉陶在佛罗伦萨很有名,人们认为它们的工艺质量很高。列奥纳多作品中的一些几何图案让人回想起陶器上使用的花纹图案,这可能说明他早年拜访祖母家时就被唤醒了对艺术最早的兴趣。 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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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6521 我们可以谈谈渗透到芬奇镇这个乡村世界的那些艺术影响。在列奥纳多受洗的圣十字教堂里,有一尊精美的抹大拉的玛利亚(Mary Magdalene)彩色木雕,这件木雕可追溯到约15世纪50年代末。在列奥纳多的童年时期,这木雕可能是新买的,而且可能价格不菲。木雕很明显受到多纳泰罗(Donatello)著名的抹大拉雕像(约1456年)的影响,或是受到多纳泰罗的学生,比如内里·迪·比齐或罗穆阿尔多·德·堪德利作品的影响。这件震撼人心的作品可以说是列奥纳多第一次与文艺复兴盛期艺术有明显的接触。另外一件颇具多纳泰罗风格的作品是 《迎宾圣母》(Madonna of the Welcome ),这是一件大理石浅浮雕作品,位于奥尔比那诺附近的圣母玛利亚—德尔普鲁诺教堂中。 77  通过这些乡村的仿制品,多纳泰罗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是文艺复兴早期鼎盛时期的一位上了年纪的人物,曾是吉贝尔蒂和布鲁内莱斯基的同事。他的雕塑——富有表现力、张力,浸透着古典精神——影响了所有追随他的晚辈,包括列奥纳多的老师,主要是一名雕塑家的韦罗基奥。多纳泰罗1466年逝世于佛罗伦萨,大约是列奥纳多初到佛罗伦萨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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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6523 在更远的地方,列奥纳多可能还看到过乔瓦尼·皮萨诺于14世纪早期创作的浅浮雕杰作,这件浮雕在皮斯托亚的圣安德烈亚讲坛上。他的姑姑维奥兰特住在这座城市里,他的父亲在此有商业利益。他还非常可能参观过河港恩波利,那是附近大小城镇中距离芬奇镇最近的,也是前往佛罗伦萨的中转站。我们知道阿卡塔布里加的父亲曾去过那里,因为在这家人的一份纳税申报单上,提到了他欠镇上的通行费没有付。在恩波利,年幼的列奥纳多可能看到过马索利诺和阿格诺罗·加迪等艺术家的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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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6525 在这里,他也可以看到阿尔诺河的浩瀚巨浪——考虑到他对水流原理和模式有浓厚兴趣,人们可以说这是一种教育经历——以及离城镇不远的一个沙岸上命运多舛的“巴达洛内”号(Badalone )残骸,这艘巨型划桨货船由菲利波·布鲁内莱斯基建造,用来将大理石料运送到佛罗伦萨。 78  然而,它在处女航中搁浅,使百余吨上好的白色大理石沉入阿尔诺河的淤泥中。这起事故发生在1428年,因此人们的记忆还十分鲜活:这是一场轰动一时的失败,但也是一次英勇的失败。布鲁内莱斯基是早期文艺复兴的巨匠,一位有远见的建筑师和工程师,河湾上腐坏的废船残骸低声诉说着与芬奇镇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的高贵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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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6529 我们在考察列奥纳多所受的教育时,往往会发现与任何正规教育都没有关系——他肯定没有学过拉丁文;他一生更喜欢亲身体验经验,而非书本知识;他的艺术启蒙很可能源于凝视当地教堂的塑像和浮雕,而非专业的艺术学理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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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6531 另一个有力证明列奥纳多未接受正规教育、主要是自学成才的特征是他的手写笔迹。列奥纳多采用“镜像书写”的原因颇受争议。(准确来说,应是镜像字母,而不是单纯地反向写字。因为他不仅整行字从右往左写,每个字母也是反的:比如,列奥纳多笔下的d看起来是正常的b。)这当然有很强的为了保密的心理因素——这不是一种严格意义上的密码,但它是一种面纱,使阅读他的手稿本质上极为费力。我们知道,他一直在提防别人剽窃他的想法和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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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6534 两个签名。他用镜像书写写下的“经验的学徒,列奥纳多·芬奇”(Leonardo Vinci disscepolo della sperientia)以及费力地从左到右写下的“佛罗伦萨人列奥纳多·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 Fiorenti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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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6536 然而,他采用镜像书写的根本原因可能极为简单,即列奥纳多是左利手。对左利手来说,从右往左书写非常自然。教育会强行矫正左手写字的习惯,但列奥纳多没有这种压力,这成了他的终身习惯。 79  他的笔迹也随着时间改变,从15世纪70年代华丽的环状风格发展到40年后细密而紧凑的字迹风格——这些变化是区分手稿时间的重要依据——但他书写的方向保持不变。这种颇为挑衅性的从右向左的写法是困难的且与众不同的,在典型的联想中,是“不祥的”(sinister,也有“左边的”之意)。这种怪异的书写笔迹是“不识字的”列奥纳多的另一面,表现出深刻的独立精神,这也许是他童年农村生活留下的最伟大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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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6538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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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6542  1.   Uzielli 1872, doc.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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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6544  2.   E. Repetti, Dizionario geografico della Toscana (Florence, 1845), 5.789. Cf. Uzielli 1896, 36– 42. 20世纪40年代,卡斯特尔坎波伯爵把房子捐给了芬奇镇;1952年,列奥纳多400年诞辰时,这座房子对公众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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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6546  3.   Cianchi 1960; Vecce 1998, 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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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6548  4.   ASF, Notarile anticosimiano 16192, 105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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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6550  5.   关于列奥纳多的洗礼记录在19世纪中叶仍然存在可能性,参见布鲁斯基1997年的文章。1857年10月13日,加埃塔诺·米拉内西写信给切萨雷·瓜斯蒂:“如果你去皮斯托亚,拜托你转告布雷斯基修士,如果他能让我看看他发现的列奥纳多·达·芬奇的受洗证明,我将感激不尽。”布雷斯基是芬奇镇所属的皮斯托亚和普拉托主教辖区的神父长。虽然这次来自米兰的询问似乎石沉大海,但最近发现的一封费迪南多·维斯孔蒂修士,即芬奇镇当时的教区神父写给布雷斯基的信,引起了我们的兴趣。这封信于1857年5月17日寄出(米兰来信的5个月前)。一张相当大的、接近正方形的纸,在第二页信纸中较低的位置上消失了——难道这就是那份消失的受洗证明?如果是,它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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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6552  6.   Cianchi 1953, 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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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6554  7.   See J. Temple–Leader, Sir John Hawkwood (London, 1992); T. Jones, Chaucer’s Knight: The Portrait of a Mercenary (London, 1994); Chaucer, ‘The Parson’s Tale’, Canterbury Tales , Fragment X, 1 (ed. F. Robinson, Oxford, 1957, 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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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6556  8.   Cianchi 1953, 69–70; Vecce 1998,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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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6558  9.   据描述,这座房子 “in the borgo”,可能是建在1427年的卡塔斯托提到的城外空地上。我们基本可以肯定,1451年的卡塔斯托记录了这处住房更多的细节;列奥纳多一定从小就对这里非常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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