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5660640
1705660641
法兰西的切萨雷·波吉亚，承蒙上帝恩宠，是罗马涅和瓦朗斯公爵、亚德里亚海的君王、皮翁比诺之主，也是神圣罗马教廷的掌旗官和统帅：致我们所有看到这份文件的副将、堡主、将军、雇佣兵长官、官员、士兵和臣民。我们任命这位文件持有人，我们最优秀和最受爱戴的建筑师兼总工程师列奥纳多·芬奇，在我们的委托下，负责考察各地的风土和防御工事，根据情况需要和他的判断，需要为他提供所有一切必要的协助。 41
1705660642
1705660643
这份文件给了列奥纳多在波吉亚的领土内旅行的自由，并且“为他和他的随行人员”支付了费用——我们或许可以在队伍中看到托马索和萨莱。列奥纳多应该“受到友好地接待，并允许他查看、测量和仔细调查他想要的任何东西”。其他的工程师“在此应保留自己的意见并遵从他的意见”。这种文件在充斥着路障和检查站、存疑的哨兵和多管闲事的堡主的地方很常见，它提醒人们，在波吉亚新获得的封地的边界上有许多危险。
1705660644
1705660645
有了这些权力加持，列奥纳多在和切塞纳和亚德里亚海的切塞纳蒂科港参与了各类建造防御工事的工程。亚德里亚海的港口和运河的草图标注的绘制时间为1502年9月6日上午9点。 42 然后，波吉亚从米兰回来，战斗又开始了。《大西洋古抄本》的一则笔记说明，10月11日福松布罗内投降时，列奥纳多就在现场。卢卡·帕乔利的《论数字的力量》中有一则生动的逸闻，让我们得以一窥列奥纳多与波吉亚的军队一起行军的情景：
1705660646
1705660647
有一天，罗马涅公爵、皮翁比诺现在的主人，即“瓦朗斯人”切萨雷，和他的部队在一条宽24步的河边发现，他们找不到任何桥梁，也找不到任何可以造桥的材料，除了一堆全被砍成16步长的木头。而那位高贵的工程师，单单利用这些木头，既没有用铁，也没有用绳子，或其他任何建筑材料，就造出了一座足以让他的部队通过的坚固的桥梁。 43
1705660648
1705660649
这些数据是为了表明一个数学上的观点的，但这个故事很可能是真实的。波吉亚的这位“高贵的工程师”只能是列奥纳多，他大概是这则故事的来源：1503年他和帕乔利都在佛罗伦萨。
1705660650
1705660651
1705660652
1705660653
我们感到这一时期的列奥纳多干劲十足。在这些被占领的城镇之间、要塞和城堡之间，在这些辗转而漫长的旅途、借住的客栈、清晨出发和躲避正午烈日的队伍中，我们都能看到列奥纳多留下的足迹。他将自己置身于物理性技术工作的世界：他是经验的学徒，带着他的四分仪、他的眼镜和他的笔记本，以步丈量，记录水流，检测要塞。我们可以感觉到，他把过去20年来舒适的城市生活不耐烦地丢到一边，似乎在他看来，已经开始做的事情有许多，而完成的却那么少。人们又一次感觉到列奥纳多建议画家“离开你在城市中的家”“离开你的家人和朋友，翻山越岭”，以及“让自己直面毒辣的太阳”。但我们也可以怀疑，列奥纳多在为波吉亚服务的同时，心中也怀有对他的雇主的本性的矛盾心理；作为波吉亚最为器重的军事工程师，他帮助波吉亚扩大了破坏力和暴力，他对此也有矛盾心理。战争是“世界上最残酷的疯狂”，列奥纳多曾经这样写道， 44 在1502年的这几个月中，他目睹了战争。因此，笔记中的那些片刻的记录，从某种意义上说是零散的，但它们——一间鸽舍、一座喷泉、一串葡萄，或是那些只是写着“这天我在这里”的笔记，或许，鉴于波吉亚接触的每一种东西都渗透着危险，就会有“我还活着”的笔记——本身也是完整的。
1705660654
1705660655
1705660656
1705660657
1705660658
达·芬奇传：自由的心灵 [:1705655943]
1705660659
达·芬奇传：自由的心灵 秋天在伊莫拉
1705660660
1705660661
夏天接近尾声时，“瓦朗斯人”在伊莫拉建立了他的临时行宫。伊莫拉是一座要塞小城，位于博洛尼亚和里米尼间的罗马古道上。这将是他在这个冬天的指挥部；如果这座堡垒坚不可摧，这也可能成为他永久的指挥部。列奥纳多的稿纸上有堡垒平面图，上面写着一些测量出来的数据：护城河有40英尺深，城墙厚15英尺——这在波吉亚充满战火和对决的世界里是至关重要的数据。 45
1705660662
1705660663
1502年10月7日下午早些时候，尼科洛·马基雅维利来到这里，他再次被派来与叛逆的公爵谈判。马基雅维利是一个骨瘦如柴、面色苍白、挂着微笑的男人，他的朋友都叫他马基雅（Il Machia），这是“macchia”（污点或污迹）的双关语。他当时还不出名，也不是作家，但是他思想的缜密和洞察力已经受到重视。他那时33岁，受过良好的教育，人脉广泛，但并不富有。他安然度过了美第奇家族倒台和萨伏那洛拉神权政体那段风雨飘摇的时期，从1498年开始担任第二国务厅的长官。这是一个有影响力的职位，但工作很枯燥，年薪为128金弗洛林。国务厅的官员本质上是公务员，由执政团任命，在民选官员不断更换时确保政治和外交活动的连续性。马基雅维利是幕后人物、演讲稿撰稿人、舆论专家，并越来越频繁地成为政治纷争的解决者。1500年，在与路易十二的谈判中，他表现良好，在佛罗伦萨与比萨之间耗尽精力的战争中寻得了法国的长期支持；他在《君主论》中记录了他对这次长达6个月的外交任务的反思。 46
1705660664
1705660665
马基雅维利在“瓦朗斯人”的宫廷中待了3个月。他从伊莫拉发回的快信中，不时夹杂着希望被召回佛罗伦萨的请求。他预期这项任务危险、令人不适、最终毫无意义，但他只能不情愿地接受。正如他时常指出的那样，公爵是个纯粹的行动派：后者的格言之一即“空谈是廉价的”，而马基雅维利给他提供的就是空谈。他是佛罗伦萨的大使，但他没有得到任何签署条约的授权。执政团无视了他请求被召回佛罗伦萨的愿望，他们希望他待在那里，汇报“公爵的愿望”。他前一年才与玛丽埃塔成婚，这位年轻活泼的妻子总是苦恼地抱怨他不在身边。
1705660666
1705660667
甚至在他刚抵达伊莫拉时，就有一群心怀不满的将领——其中包括维泰洛佐·维泰利，正是他煽动了阿雷佐地区的叛乱——在波吉亚的领地上发动武装叛乱的消息传来，并推翻了乌尔比诺公爵等地方统治者。波吉亚对他们设在马焦内的战事委员会一笑置之：“失败者大会。”他以一种天生的雄辩口吻——马基雅维利将之描绘得很到位——说道：“他们脚下的土地正在燃烧，扑灭这场火所需要的水，远比他们能提供的要多。” 47 10月11日，他发动进攻，洗劫了叛军几天前占领的福松布罗内要塞。作为公爵的军事工程师，列奥纳多当时一定在场。《大西洋古抄本》中有一则关于要塞的笔记写道：“注意，逃生通道不能直接通向堡垒内部，否则指挥官就会被制服，就像在福松布罗内发生的那样。” 48
1705660668
1705660669
1705660670
伊莫拉地图，约1502年。
1705660671
1705660672
伊莫拉上演了一段趣的历史小片段：三位文艺复兴时期的伟大人物躲在罗马涅多风平原上的一座堡垒里，每个人似乎都警觉地看着其他人，这种警觉部分是出于着迷，部分是出于紧张的怀疑。无论如何，马基雅维利和列奥纳多似乎建立了一种友好的关系：我们会发现他们在下一年的一些佛罗伦萨项目中有联系，这些项目表明马基雅维利重视列奥纳多作为工程师和艺术家所拥有的才能。我们无从得知他们在伊莫拉的交往情况：列奥纳多的名字从未出现在马基雅维利的信件中。这种沉默可能是出于外交考虑：马基雅维利知道他的信件在离开伊莫拉前会被截获和阅读，他可能不希望损害列奥纳多作为佛罗伦萨人却服务于切萨雷的微妙地位。但信中也有可能提到了列奥纳多，只是使用了化名。11月1日，马基雅维利写道，在与波吉亚的秘书——一个名为阿戈比托的人——交谈后，他通过“与另一位同样了解波吉亚大人的秘密的人”交谈来核实自己收集到的信息。11月8日，他提到一位匿名的“朋友”，这位朋友对切萨雷的意图的分析“值得关注”。很可能在这两个案例中，他未指明身份的信息来源都是列奥纳多。 49
1705660673
1705660674
1705660675
1705660676
正因为列奥纳多出现在这种令人兴奋的强权政治氛围中，我们拥有了他绘制的伊莫拉的美丽地图。这幅地图细节丰富、色彩精美，被称为“那个时代最准确、最美丽的地图”。一张被反复折叠过的地图的草图得以保存至今。他拿着这张纸，在伊莫拉的街道上踱来踱去，并原地记下了测量结果。 50
1705660677
1705660678
这些地图是列奥纳多1502年这些辛苦旅行的真正成果，其中包括一幅美丽的基亚纳山谷鸟瞰地图（彩图18）。 51 这幅地图的中心是阿雷佐和丘西之间的区域，可与现代地图媲美；这个区域以外的测量结果更像是推测出来的。（位于地图中心的长湖基亚纳湖后来被排干了。）地图背面的边缘有封口蜡的残余：这是用来把地图固定在墙上或木板上的；村庄和河流的名字是以传统的从左往右的形式书写的，再次表明这幅地图是用于展示的。这幅地图很可能是为波吉亚绘制的，不过也有另一种可能性，即这是几年后为阿尔诺河的河道规划绘制的。温莎城堡皇家图书馆收藏的一张草稿描绘了中心地带的鸟瞰图，列出了附近各个城镇之间的距离。这些数据已经被圈画过，说明列奥纳多在绘制地图完稿时参考了这些数据。另一张草稿非常详细地描绘了卡斯蒂廖内和蒙特基奥周围的道路和河流，旁边还有一些以布拉乔奥为单位标注的距离，可能是列奥纳多亲自测量的。 52
1705660679
1705660680
另一幅比例尺更大的地图与基亚纳山谷地图是同一种绘图方向（左侧是北），这幅地图描绘了意大利中部的整个水系，包括从奇维塔韦基亚到拉斯佩齐亚的地中海沿岸，绵延约170英里，一直延伸到里米尼的亚德里亚海沿岸。研究表明，列奥纳多这幅地图的原型是一幅当时藏于乌尔比诺图书馆、绘于1470年左右的地图，但他使用轮廓阴影法重制，放弃了15世纪地图绘制传统，给人一种客观记录地形的观感。 53 1502年7月下旬，列奥纳多很可能在乌尔比诺研究这幅地图，这进一步说明这些地图是为波吉亚绘制的，其中一些实际上可能是在伊莫拉完成的。
1705660681
1705660682
1705660683
1705660684
马基雅维利生病了。11月22日，他在伊莫拉写道：“两天前，我发了高烧，到现在身体仍然很糟糕。”12月6日，他再次请求被召回：“这样可以减轻政府开支，也可以缓解我的不便。过去的12天里，我病得厉害，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担心他们会把我装在篮子里送回来了。” 54
1705660685
1705660686
波吉亚和叛军的谈判是一场虚幻的和解。12月26日，马基雅维利从切塞纳发回可怕的报告：“今天早上，人们发现里米诺先生躺在广场上，被切成两半；他仍躺在那里，让众人都有机会看到他的尸体。” 尸体旁放着一把血迹斑斑的刀和一个木楔，是屠夫用来劈开动物身体的工具。里米诺，即拉米罗·德·洛夸，并非叛乱者，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暴徒，他在罗马涅实施恐怖统治，很不受欢迎，因此成为牺牲品。“人们尚不清楚他因何而死，”马基雅维利补充道，“但这就是君主寻乐的方式，他也向我们展示了，他可以根据他们的功过而成就或毁掉这些人。”
1705660687
1705660688
12月31日上午，波吉亚进入塞尼加利亚。他在那里假装和谈，私下会见了叛军的头目维泰洛佐·维泰利、奥利韦罗托·达·费尔莫和奥尔西尼兄弟。但是这次会晤是个陷阱，波吉亚抓住了这些叛乱者，并把他们绑了起来；他还解除了驻守在城墙外的步兵的武装。那天晚上，马基雅维利潦草地写了一封充满戏剧性的信件：“虽然现在已经是第23个小时了，但洗劫仍在继续。我很烦恼，我不知道在这种无人能够送信的情况下能否把这封信件送出。” 至于叛乱者，“我认为他们活不到第二天早上了”。他说对了一半：维泰洛佐和奥利韦罗托当晚就被勒死；奥尔西尼兄弟多活了两三周，最后被吊死在皮耶韦城堡。 55 当列奥纳多的赞助人在切塞纳和塞尼加利亚用屠刀和铰链伸张正义时，他也在场吗？这并非不可能。
17056606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