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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8082 黎明时分,这位将死的妇人躺着,一动也不动。她的面庞上,那宽阔的眉毛,高耸的颧骨,那优美的嘴唇和颇具贵族气质的面部轮廓,并没有因死亡的迫近而变形。终于,在将近中午时,萨拉·德拉诺·罗斯福在儿子的守护下离开了人世,这时离她87岁的生日还有两个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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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8084 不到5分钟,既没有狂风暴雨,也没有雷电的情况下,这座院子里最大的一棵橡树訇然倒地。“总统走出去看这棵树,”罗斯福的保镖迈克·瑞利回忆说,“和所有的人一样,被这一显而易见的征兆所震惊。”地理学家后来解释说,由于海德公园地区周围的砂岩层上面的地表土质单薄,出现这种情况并非罕见。然而,对于任何了解总统母亲的人来说,这样的解释都是不能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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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8086 在萨拉去世之后的日子里,《纽约时报》报道,总统“在与世隔绝的程度上,比就任现职的任何时刻都要严重”。他取消了所有的约会,在海德公园的家中“躲进小楼成一统”。至少有一段时候,战事退居次要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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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8088 “我非常奇怪,我无法动笔。”埃莉诺在萨拉去世的第二天给希克潦草地写了封信说,“昨晚我大半夜没上床,我一整天都在照看亲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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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8090 埃莉诺“理所当然地打理着一切”,富兰克林的外甥女海伦·罗宾逊在她的日记里这样写道。正是埃莉诺叫来了丧事承办人,将遗体从二楼的卧室搬到放有一排排书架的宽敞的藏书室。在这里,在罗斯福家族列祖列宗的肖像之下,萨拉的遗体静卧在桃木棺材里。埃莉诺跟弗兰克·威尔森见面,商谈葬礼事宜。威尔森牧师是一家乡村教堂的长老,萨拉在这家教堂做了半个多世纪的礼拜。“没完没了的琐碎事,”埃莉诺心力交瘁,对她的姨妈莫德·格雷直率地说:“要换的衣裳,账单,书籍,文稿,如此这般,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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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8092 “葬礼既得体又朴素。”埃莉诺写道。威尔森长老主持圣公会祭奠时,萨拉的家人和朋友,仆人和租客,端坐在藏书室萨拉多年来收藏的油画、手迹以及古董家具当中,然后棺材被送葬的行列运往3英里以北的圣詹姆斯教堂后墓地。大约有36名男女聚集在高耸的松树下,观看萨拉的棺木紧挨着丈夫詹姆斯的墓下葬入土。总统乘坐一辆私人敞篷轿车来到教堂,他站在一旁,一只手扶着车门。《华盛顿邮报》记者埃米·波特写道:“他一直没有朝墓地方向望去,也没有回头看看他妻子投来的焦虑的一瞥。”最后,在教堂响起的一串丧钟以及那熟悉的“土归土,灰归灰,尘归尘”的祈祷声中,肃穆的葬礼降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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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8094 “我认为富兰克林会忘记过去所有的烦恼,而只会记住愉快的事情。”埃莉诺在给莫德·格雷的信中说道,“那样也挺不错。”的确,在母子关系的任何方面,让人烦恼的事是很多的。萨拉常常会这样问:“难道你不觉得在一个晚上你已喝了足够多的……鸡尾酒?”“你答应过我你会去看望(海德公园的邻居)伊迪丝·尤斯蒂斯,”她在临终前的最后几封信中提醒富兰克林,“所以请赶紧给她打个电话。”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已经是一位成熟的男人,甚至当他做了美利坚合众国总统之后,萨拉还是会不断地让他开后门,并且监听他的电话。“妈妈,拜托您把电话挂上。”一位亲戚有一回听到总统对母亲这样说,“我听得见您的呼吸,快点儿挂上。”还有一次,当时萨拉已82岁,而富兰克林已经56岁。萨拉向海德公园的记者简要地宣布说,第二天她不会让儿子上教堂,因为他还有一大堆的信要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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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8096 尽管如此,正如埃莉诺所预料的那样,一旦萨拉撒手人寰,在罗斯福的脑海里,往事中美好的一面像浪潮一般汹涌而至,而那些不谐和的回忆被抛在了一边。长久以来,罗斯福一直怀念当年因为患猩红热而被隔离在格罗顿公学疗养院的那段难忘的日子。由于当时不准任何客人进入隔离室,每天萨拉就好几次爬上一架晃晃悠悠的高梯子,隔着窗户朝里张望,跟里面的儿子说话。“我一眼望去,”萨拉后来写道,“就会看到他苍白的小脸绽开喜悦而又让人心疼的微笑。”同样珍藏在记忆深处的情景还有海德公园的冬夜,他仰卧在藏书室壁炉前的地板上,整理粘贴他的邮票,妈妈为他大声念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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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8098 总统强忍住悲痛熬过了最初几天。后来在一天下午,他和秘书格蕾丝·塔利一起整理母亲的遗物时,发现一只从没见过的盒子。盒子里面的每项物品上都有萨拉以熟悉的笔迹悉心填好的标签,其中有他的第一双鞋,他在洗礼式上穿过的衣服,他的儿童玩具,他的一卷胎发,以及他小时候送给妈妈的各色小礼物。罗斯福泪流满面地看着这一切,低声对格蕾丝说,自己想独自待一会儿。眼泪绝不是他所习惯的感情流露,画在他脸上的忧伤将以往的欢乐一扫而空。格蕾丝再也看不下去,匆匆离开了房间。杰弗里·沃德说:“他的手下没人见过他流泪。”他的整个一生都无法面对如此不可遏制的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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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8100 埃莉诺更是思绪万千,心潮难平。当她看到萨拉脸上神态安详,“所有的线条都很平滑,面部轮廓美丽十足,”她对萨拉“丰富、完整而自信的人生”不由肃然起敬。“她热爱她自己的家乡和故土……她曾亲眼目睹她唯一的儿子三次宣誓就任总统,并且仍然认为她的丈夫是她所认识的最棒的男人,她最强烈的个性是她对家庭的忠诚,如果世界上其他任何人要伤害她的家人,那么她会像母虎一样跳起来奋力反击……许久以来,她曾经深思过丈夫身边这一最后的人生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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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8102 尽管如此,许多年以来,在埃莉诺和萨拉的感情交往中,依然有着太多的伤痕,让埃莉诺难以深刻地感觉到失去亲人的悲痛。“我被自己吓住了,因为我无法体验到任何真正的悲伤之情。”埃莉诺在致安娜的信中这样说道,“我们经过36年还算得上亲密的交往之后,有这样的感觉是很可怕的。”在她和富兰克林刚结婚那会儿,埃莉诺在婆婆身边的时间比陪伴其他任何人所花的时间都要多。她和婆婆一起吃中饭,和她一起驾车访友,黄昏时分和她一起喝茶,从装饰家庭到孩子们的生活问题,事无巨细,对婆婆的话无不洗耳恭听。但是这一段光阴在埃莉诺的记忆中打上了屈从和寄人篱下的烙印。“我曾经对年轻时的生活有着如此之深的惴惴不安。”她后来解释说,“起初,婆婆给予我的安全感让我莫名感激,”但没过多久,埃莉诺就被萨拉的颐指气使搞得情绪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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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8104 埃莉诺不断地对萨拉的意愿委曲求全,这种紧张终于使她感到不堪压抑。在她和富兰克林搬到东65号大街萨拉为他们购买的一处新居几个星期之后,埃莉诺终于爆发了。几年之后她回忆,“我并不很清楚当时我究竟怎么了”,只是“坐在梳妆台前哭泣,当我那手足无措的年轻丈夫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时,我说我不喜欢住在这幢房子里,因为它根本不属于我,我在其中没有发言权,这不代表我理想的生活方式。丈夫是个极其通情达理的人,他认为我的想法简直不可理喻,并且轻柔地和我交谈,他说一会儿我就不会这么想了,然后他让我独自待在房里,直到我差不多镇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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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8106 埃莉诺很快打起了精神,但是跟萨拉之间的紧张关系并没有缓解。当埃莉诺决定重新装修自己公寓的一半房间时,萨拉告诉她不必再费心了,因为“她在半小时之内能让它充满魅力”,而且,她的房间比她儿媳的房间更让大家喜爱。埃莉诺的衣着、姿势和相貌一次又一次地被萨拉不无轻蔑的嘲讽所刺痛。萨拉会当着晚餐客人的面告诉埃莉诺,“如果你用梳子梳一下头,亲爱的,你会看上去好看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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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8108 “过去发生的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几年之后安娜沉思地说,“如果妈妈当年有自信与祖母对抗,两人也许会分家,可是妈妈那段时期不知道怎样去反抗。”多年来,埃莉诺心中的积怨愈来愈深——这种积怨主要是针对她自己,因为埃莉诺长期以来对每个人的意愿都甘心服从,自己却常常委曲求全。尽管她过去已不再依赖婆婆,但直到萨拉去世,埃莉诺才完全认识到,她早年的婚姻生活离真正的独立自主有多么遥远。“我凝视着婆婆的脸庞,”埃莉诺对乔·拉什说,“理解了许多我以前从来不曾理解的事。”埃莉诺意识到,假如萨拉有自己的一套生活方式,那么她的儿媳将会在哈得孙河边过着平静的日子,而习惯于油盐酱醋的家庭生活,“她认为土地与家庭永远密不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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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8110 埃莉诺内心深处对萨拉的情感波澜平息之后,便走出来,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态度和富兰克林在一起。“妈妈来到爸爸身边安慰他,”詹姆斯回忆说,“她和爸爸待在一块儿,在葬礼过程中站在他身边,然后立刻和他一起共同度过悲伤的日子。在我的回忆所及之处,她对爸爸的爱从来没有如此显露无遗。她是在发生不测事件时可以信赖的人,爸爸知道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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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8112 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罗斯福夫妇间的沟通,很显然已让各自重新刮目相看。埃莉诺知道丈夫需要她,于是取消了一次盼望已久的西海岸之行,以便留在华盛顿。富兰克林意识到,萨拉已经去世,埃莉诺现在成了白宫的女主人,于是问他妻子:“31号我可以邀请麦肯齐·金来海德公园做客吗?”“你会让我知道吗?”然后第二天,富兰克林收到了萨拉的朋友寄来的一封慰问长信,便将它转交给埃莉诺,还附上一张私人便条:“务请做一位天使,帮我回这封信!”就连亨利埃塔·内斯比特也注意到,当她有一天早晨走进埃莉诺的卧室时有些异样。她出乎意料地发现,总统正在和埃莉诺共进早餐——“这对两人来说都是少有的。”内斯比特评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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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8114 然而,埃莉诺还是小心翼翼地和丈夫保持距离,她给安娜写信说:“你爸爸今天突然向我提出,我最好去住奶奶的房间(面积是她自己简朴房间的两倍),但是我就是不能,我把这个意思告诉了他。当然,我知道自己还得在那里住一段日子,可是他在那里的时候,我担心他不会意识到那一点,也不会喜欢,或者理解这种想法。你和你的兄弟们对这些事会谅解,还是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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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8116 在埃莉诺看来,是大宴会厅的生活形成了老太太那种难以接近的个性。唯一能让埃莉诺感觉这里是个家的办法是对房子重新进行装修。她首先想到要把萨拉舒适的家改造成她自己的一间书房。可是,正如她很快发现的那样,试图改变房间里任何东西的想法都会引起丈夫深深的焦虑和不安。他希望让老房子保持原样。他唯一赞成的变动,是遵照萨拉在1941年秋去世前提出的要求,将他房间的外观改建成1882年他出生时的那样。富兰克林从不断然拒绝埃莉诺的想法,这样的冲突在他看来是难以想象的。于是他等待安娜回到东部来,然后再告诉她自己绝对不想让这所老房子有任何改变。在安娜转达罗斯福的这个愿望之后,埃莉诺说,换言之,“海德公园现在成了一个圣地,它仍然不是属于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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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8118 萨拉去世的同一个星期,埃莉诺的弟弟霍尔在家中病倒,并被送往纽约州坡基普西的瓦沙医院。埃莉诺在致莫德·格雷的信中说,“正如他们从前警告过他的那样”,多年习惯性的酗酒毁了他的肝脏。当埃莉诺来到弟弟的病床前,霍尔恳求她满足两个愿望,一是把他转送到华盛顿的沃尔特·里德医院,二是给他带一瓶杜松子酒。第一件事很容易,打个电话转院手续就办妥了。第二件事却颇为棘手,埃莉诺把烈酒看成她的死敌,它害死了父亲,毁了几个叔叔和一个弟弟。但是现在既然霍尔已是日薄西山,埃莉诺决定尽可能让他感觉舒服一些,她不顾可能发生的严重后果,将一瓶杜松子酒从海德公园的家中偷偷带进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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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8120 让大家奇怪的是,生性喧闹的霍尔和他姐姐相比显得特别不一样。他的外貌跟姐姐颇为相像——脸庞较大,黑头发,蓝眼睛。但是他的脸上总是挂着轻薄少年的那种永不消逝的微笑,而他姐姐却常常浮现出焦躁不安的神情。由于父亲、母亲以及小弟弟埃利奥特都相继离开人世,霍尔便成了她家族中唯一的亲人,埃莉诺深深地爱着他,常常把他当作儿子而不是兄弟。埃莉诺结婚后,仍然在纽约城里的家中为霍尔保留了一个房间,以便让他总有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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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8122 但是埃莉诺越是承担起家庭责任,霍尔就越是变得放浪形骸和玩世不恭。当年他曾是哈佛的一名才华横溢的大学生,富兰克林和埃莉诺都觉得霍尔的才情在他们之上。但他永远不能定下心来找一份安稳的工作,从机械业到银行业,从银行业再到行政机关,霍尔都干过。他在20多岁时开始酗酒,并且一直没有戒过。到50岁时,他已经离了两次婚,每天要喝3/4加仑到1加仑的高档葡萄酒,外加杜松子酒、朗姆酒和威士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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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8124 当霍尔沉迷于杯中物时,他变得牢骚满腹,并且粗俗不堪。安娜的儿子科蒂斯·罗斯福还记得当年他被舅舅吓呆了的情景。“噪音音量很高,”科蒂斯回忆说,“说话的声音非常沙哑,他的胡闹行为开始有点儿离谱。我很害怕他把我抱起来,扔向空中,却忘了把我接住。”埃利奥特·罗斯福回忆,在白宫正式的晚餐会上,霍尔“喜欢恶作剧地挤撞别人膝盖接缝处上面的神经”。大家在第一道菜吃到一半时,米西突然一声尖叫,盖过了其他14位宾客的谈话声。只见她从座位上跳起来,我们都知道霍尔又在搞他的鬼把戏了,坐在末座的埃莉诺柔声对她的弟弟说:“我希望你别做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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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8126 尽管如此,没有人能像霍尔那样使埃莉诺开怀大笑,他的全身都放射出魅力,并且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享乐天才。“跟我爸爸一起跳舞,让埃莉诺感到无比幸福。”霍尔的女儿伊丽·沃特金斯回忆说,“爸爸的舞蹈水平极佳,她喜欢和爸爸一起跳华尔兹。当她看到了幸福,你会觉得她正在触摸它,并喜欢它所带来的温暖。我深信,姑妈和爸爸在本质上都很苦恼,爸爸以他欢乐的言行掩盖自己的忧愁,而姑妈却以她的辛勤工作来掩饰不幸。最终,姑妈沉迷于工作的程度就像爸爸沉迷于喝酒一样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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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8128 萨拉的葬礼结束后,埃莉诺立刻返回华盛顿,同弟弟会面。虽然霍尔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无法辨认出他的情侣齐娜·拉塞特、女儿伊丽,但他似乎能认出埃莉诺。埃莉诺的出现使他得以安静下来。“眼看着霍尔死去,而齐娜痛苦不堪,这真叫人难受。”埃莉诺忧郁地向安娜吐露说,“这是一次悄无声息的死亡。红桃木般的颜色开始在他全身扩散,大部分时间除了头部,全身其他部位都是这种颜色,言语变得越来越难懂,他不断地、不自觉地晃动身体,因此你要试着让他安静下来。这的确是最令人悲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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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8130 埃莉诺去探望她垂死的弟弟时,富兰克林正在起草9月11日向全国发表的一次重要讲话。他一度将保卫美国的重任托付给大西洋上的护卫舰队,但是他还没有将新的大政方针公之于众。当美国军舰“格里尔”号遭到潜艇攻击时,这一事件使他找到了所需的理由,来赢得护卫舰队背后的民众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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