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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桥3岁时,生母汪夫人谢世,继母郝氏也在板桥14岁时长逝,养育之责多赖乳母费氏。板桥一直不能忘怀这三位女性,他总记得,生母将死,他却懵懂无知,依然上床索乳,紧紧地抱住就要离世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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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氏本郑家的用人,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板桥4岁,兴化水涝,郑家无以自给,养不起婢仆,费氏吃自家的饭,却坚持照顾板桥和他的祖母。每天早晨,由费氏替板桥穿戴,然后背着他穿过二百步长的竹巷,用一文钱买一个饼塞在板桥手中,直到费氏临出逃荒也不忘料理郑家,捆柴挑水,将做好的饭菜放在锅中,便不声不响地走了。8岁的板桥起床不见乳母,号啕大哭,他以为从此见不着乳母了。但三年后,费氏回来重新照顾他。成年的板桥,对女性、对贫寒之家怀着深情的眷顾,不能忽略这一段温柔伤感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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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桥的家乡,美丽,宁静,藕花芦叶,烟水微茫,又有文峰古塔、才子花洲,多灵怪神异的浪漫风情与深厚的人文痕迹,弱小的板桥在孤独的时候,对这一切都痴痴地注视、痴痴地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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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贫的生活,更充分地拓展了他敏锐的感受和充满灵性的思索。房前屋后的竹子,夏天绿荫照人,冬天在薄纸的窗外伴着冻蝇触窗的“咚咚”声,画出一幅幅清明淡泊的影子;随父读书的真州毛家桥,同样山明水净,竹影横斜,澄鲜可爱。这成为板桥一生不能解除的享受,不能摆脱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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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岁左右,板桥除了认真地学习八股时文外,又随同乡陆种园先生学词。陆淡于名利,而壮心磊落,傲睨狂放,板桥十分钦佩他的才华与作为,却为他的贫病孤独而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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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板桥已经揣着一份对某位同龄表姐妹的相思。他们很小就竹马相过,寸心怜惜,无端而纯真的慕恋,使一天天长大的板桥忐忑不安而又难于启齿,“分明一见怕销魂,却愁不到销魂处”,想见而不敢,想见又不能,他只好在笔端注下他们曾经有过的小小的亲情、嫉妒和烦恼。也许,徒劳的相思本来就是命定的劫数。他是郑家唯一的指望,不能不以越来越成熟的态度去喜爱如同桎梏的八股文,并且在20岁时,成了兴化县的秀才,然后与徐氏成婚,生下一男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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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丁剧增,原来就拮据的家境更见艰难,板桥仍然不顾一切,将家里所存的契劵烧掉,因为契劵的佃户早已在天灾中一片赤贫,善良的心地,使他承受不了这样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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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具有秀才“文凭”的板桥,面对家庭的窘境,只好放弃其他打算,画虽然不错,但糊口还很不可靠,只能走父亲的老路,到真州江村设馆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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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实是一种下九流的营生,傍人门户,半饥半饱,好端端地枷锁着自己的灵性和前程。但江村的景致同时愉悦着他漂泊的情思,他可以继续他早年对自然、对农事的痴痴的关注和冥想。风帆点点、旷野幽静、渔市喧嚣、酒店寂寥,一切都宁静空阔,亲切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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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馆之余,板桥显然没有忘记两件大事,一为写生,画眼前、心中的兰竹,替日后“以画代耕”作准备;一为习文练字,规矩方正、乌黑发亮的楷书是科举考试必需的,为圣贤立言的八股文,是踏进仕途的敲门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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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板桥已尽了努力,生活的局面却没有改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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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在长大,需要越来越多的吃用,除典当妻子的钗簪衣物,还免不了借债,出门时,自己壮着胆子,半路遇上冷面冷语,便灰心丧气地回到家里。他钟爱的犉儿死了,父亲也跟着谢世,板桥理不出生活的头绪,也不知究竟为何自己会这样狼狈,作《七歌》——长歌当哭,哭一家老小、哭破墙坏屋、哭穷寒困厄、哭“青天万古终无情”,萧瑟悲苦,让人不忍卒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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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散:中国狂士传 卖画扬州——风流世业措大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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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馆不足糊口,学诗不当饭吃,学写派不上用场,去而学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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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桥30岁前后逐渐通过卖画扬州来自给,他说“日卖百钱,以代耕稼,实救贫困,托名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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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板桥没法不体会到生活的大半就是生计,风雅只在其次,甚或是无可奈何才“风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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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自古繁华,名园花香,红桥流水,美人团扇,看不完的旖旎,说不尽的风流。在郑燮时代,因为皇帝南巡,常常驻跸于扬州,全国的盐业也在此集散。人文和金钱上的诱惑,使天下名士荟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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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板桥贫穷而附于“风雅”不同,很多人是因为富贵而问津“风雅”的。扬州便成了当时中国可能最大的书画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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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故乡与扬州不间断的往返中,板桥不再像在老家一样迂泥而拘束了。梦幻般的扬州“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在纯真得像农民的板桥面前呈现出光怪陆离的色彩:腆肚的商人,披锦的贵胄,玩猴玩蛇者,歌女、娼妓、地痞、恶棍、混食者,精瘦的脸上同样流淌着肉欲的大官小吏,文人墨客,生命在这里充分地展现着游戏寻欢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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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而压抑的前半生,正好催生出板桥染指于红尘浊世中的狂浪,有酒便喝,有欢便寻;他已经获得的人格和知识的训练又不允许他耽溺于此,若即若离的超脱就成为了最合适不过的姿态。量古酌今,板桥的眼前晃动着千年战伐与百年兴亡,荒冢累累,片叶惊秋,人生与国家的穷通,都像是一种轮回,白眼清贫正在这种轮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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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桥开始只是为了慰藉自己的悠悠行走,“半世销沉儿女态,羁绊难逾乡里”,他觉悟到过去的不潇洒并不能改变自己的处境,反而徒增种种狭隘的苦闷。实际上,他的心性虽然痴迷而有些呆板,却很少闭门自囚,作任何学识上渊博无当而迂腐的积累,喜爱长游于古松、荒寺、平沙、远水、峭壁、墟墓之间。对于历史与人生的往复循环,他有着接近于病态的感受,现在要做的是带着这些感受,把自己的眼界与经历扩张到更广阔的境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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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了庐山,拜访无方上人,领略释道人生的彻底的素净和尊严。然后北上,长安、洛阳、易水、燕京,每一寸土地上都曾经有过历史的惊涛骇浪,诱发着板桥遥远的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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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他结交的是文士、画师、和尚、歌伎,以及那些和自己有着相同身世背景的人,在他们中间,板桥不再沉默寡言,而是尽情尽量地挥霍着自己的见识和才情。他认为堂堂皇城中,有更多“絺章绘句、顺时取宠、趾相错关”的浅薄投机者,红墙绿瓦下所谓“当世之务”“康济之略”,也无非庄严的幌子。当天国里的景致也失却往日的神圣时,板桥的言行便大大地解放了。更何况他那借以噉饭的狂怪笔墨,在程序化的雅正的审美趣味面前,总是歪脖子跷腿的不合规矩。即使“束狂入世”“学拙论文”,把自己的聪明和狂怪检点一千遍,板桥也只有“使酒骂座、目无卿相”“动而得谤、名亦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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