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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16996 弟子以为欲救今日之中国,莫急于以新学说变其思想(欧洲之兴全在此),然初时不可不有所破坏。孔学之不适于新世界者多矣,而更提倡保之,是北行南辕也。先生所示自由服从二义,弟子以为行事当兼二者,而思想则惟有自由耳。思想不自由,民智更无进步之望矣。先生谓弟子故为立异,以避服从之义,实则不然也。其有所见,自认为如此,然后有利益于国民,则固不可为违心之论也。故先生以其所见之谬而教诲之,则弟子所乐受,而相与明辨,若谓有心立异,则不敢受也。弟子意欲以抉破罗网,造出新思想自任,故极思冲决此范围,明知非中正之言,然今后必有起而矫之者,矫之而适得其正,则道进矣。即如日本当明治初元,亦以破坏为事,至近年然后保存国粹之议起。国粹说在今日固大善,然使二十年前而昌之,则民智终不可得开而已。此意弟子怀之已数年,前在庇能时与先生言之,先生所面责者,当时虽无以难,而此志今不能改也。顷与树园、慧儒、觉顿、默厂(树园番禺人,名文举即扪虱谈虎客。慧儒名奎,新会人。汤觉顿、陈默厂四人皆万木草堂弟子——原初稿批注。)等思以数年之功著一大书,揭孔教之缺点,而是正之,知先生必不以为然矣。至谓弟子从耶教,实则不然。耶教之不宜今日也尤甚,孔教且不欲保,何况于耶?请先生勿过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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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16998 惟有一事最难处者,先生之宗旨既不在是,而外人多以弟子等之言为先生之言,因此累及先生,是最不可,故弟子常思辨别之,其是非得失皆弟子自负其责任,然后心安,故保教论中为此等别异之言,当时盖有所为也。虽然,别异之常恐有痕迹,徒使人不谅其心,以为吾党羞,故以为莫如先生作文数篇,发先生之宗旨,以之登于报中,则人之见者,亦可以知先生非如后辈者流,好为急激之言矣。现已将《孟子微》一篇分载报中,外人之疑,亦当稍释矣。以后更能有数篇,则别异益章章也。”(光绪二十八年四月《与夫子大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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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17000 先生这次的反对保教主张,不仅是一个教应否或可否保的问题,因为在政治和学术思想方面,他都很清楚地指出一个新的方向,所以此后先生与南海在思想学术上就有了分歧。他在《清代学术概论》里论述这件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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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17002 “启超自三十以后,已绝口不谈伪经,亦不甚谈改制。而其师康有为大倡设孔教会定国教祀天配孔诸议,国中附和不乏。启超不谓然,屡起而驳之。”(《合集·专集》之三十四第六十三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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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17004 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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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17006 “此诸论者,虽专为一问而发,然启超对于我国旧思想之总批判及其所认为今后新思想发展应遵之涂径,皆略见焉。中国思想之痼疾,确在‘好依傍’与‘名实混淆’。若援佛入儒也,若好造伪书也,皆原本于此等精神。以清儒论,颜元几于墨矣,而必自谓出孔子;戴震全属西洋思想,而必自谓出孔子;康有为之大同,空前创获,而必自谓出孔子,及至孔子之改制,何为必托古,诸子何为皆托古,则亦依傍混淆也已。此病根不拔,则思想终无独立自由之望,启超盖于此三致意焉。然持论既屡与其师不合,康、梁学派遂分。”(《合集·专集》之三十四第六十五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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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17008 黄公度的思想见解,大半都和先生相同,那篇《保教非所以尊孔论》的文章发表后,黄先生在四月给先生的信里,有一篇很长的话,讨论教不可保的问题,因为他那篇话里有许多论到先生的地方,所以把它节录在下面作为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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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17010 “公所撰《南海传》所谓教育家思想家先时之人物,均至当不易之论。吾所心佩者,在孔教复原,耶之路德,释之龙树,鼎足而三矣。儒教不灭,此说终大明于世,断可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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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17012 吾年十六七,始从事于学,谓宋人之义理,汉人之考据,均非孔门之学,诗集中开宗明义第一章所谓均之筐■物,操此何施设者也。而其时于孔子之道,实望而未之见,茫乎未有知也。及闻陋宋学斥歆学鄙荀学之论,则大服,然其中亦略有异同。其尊孔子为教主,谓以元统天兼辖将来,地球即无数星球,则未敢附和也。往在湘中曾举以语公,谓南海见二百年前天主教之盛,以为泰西富强由于行教,遂欲尊我孔子以敌之。不知崇教之说,久成糟粕,近日欧洲如德如意如法,法之庚必达抑教最力,于教徒侵政之权,皆力加裁抑。居今日而袭人之唾余,以张吾教,此实误矣。公言严又陵亦以此相规,然尔时公于此见固依违未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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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17014 楚人素主排外。戊戌三四月间,保教之说盛行,吾又虑其因此而改西教,因于南学会演说,意谓世界各教宗旨虽不同,而敬天爱人之说,则无不同然。耶之言曰:‘吾实天子’;回之言曰:‘吾为天使’;佛之言曰:‘天上地下,惟我独尊’;惟孔子独曰:‘可与天地参,可以赞天地之化育,我不过参赞云尔。’实则参赞之说,兼三才而一之,真乃立人道之极,非各教之托空言者可比也。……人类不灭,吾教永存,他教断不得搀而夺之。且泰西诸国,政与教分,彼政之善,由于学之盛;我国则政与教合,分则可借教以补政之所不及,合则舍政以外,无所谓教。今日但当采西人之政,西人之学,以弥缝我国政学之敝,不必复张吾教,与人争是非校短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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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17016 年来复演此意成一论,言孔子为人极,为师表,而非教主,凡世界教主无论大小,必□□然树一帜以告之人曰,从我则吉,否则凶。释迦令人出家,而从之入极乐国;耶苏教人去其父母妻子兄弟姊妹之乐,而从之生于天国。……摩诃末操一经一剑以责人曰:从我则升天堂,不从则入地狱。此皆教主之言。而孔子第因人施教,未尝强人以必从也。耶苏出而变摩西之说,释迦兴而变婆罗门之说,摩诃末兴而变摩尼之说,皆从旧说中创新学,自立为教。而孔则于伏羲、文周之卦,尧、舜之典,禹、汤之谟诰,未尝废之也。……各教均言天堂地狱,独孔子于事鬼神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于明器曰:‘之生而致死为不仁,之死而致生为不智。’而其教人则曰:‘朝闻道,夕死可也矣。’曰:‘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天之生人,自古及今,未有异也。’谓将来秉赋胜于前人,竟能确知天堂地狱之确有可凭,此未必然,均之不可知。古之人愚,非天堂不足以劝,非地狱不足以诫,故彼教以孔子为不知天道而陋之为小。后之人智,知天堂之不可求,如耶苏冉冉升天之说,今既不知信。……何况于后来,格致日精,教化日进,今人知吾为人身当尽人道,于一息尚存之时,犹未敢存君子止息之念,上不必问天堂,下不必畏地狱,今人而自尽人道,真足以参赞天地。……世界至此,人理大行,势必舍一切虚无元妙之谈,专言日用饮食之事,而孔子之说胜矣。佛言佛法有尽,尝为之反覆推求,惟此时为佛法灭时也。古之儒者言卫道,今之儒者言保教,夫必有仇敌之攻我,而后乃从而保卫,耶苏禁设一切偶像之禁,佛斥九十六外道之说,回回于异道如希腊如波斯拒之犹力,故他教皆有魔鬼。大哉孔子,包综万流,有党无仇,无所谓保卫也。且所谓保卫者,又必有科仪礼节,独异于他教,乃从而保之卫之,俾不坠于地。赞美和华,千人唱和,耶之礼仪也。宝象庄严,香花绕拜,释之礼仪也。牛娄礼拜,豚犬不食,回之礼仪也。大哉孔子,修道谓教无所成名,又何从而保卫之。既无教敌,又不设教规,保之卫之于何下手?至孔子所言之理具在,千秋万世,人人之心,人类不灭,吾道必昌,何借于保卫?今忧教之灭,而唱保教,犹之忧天之堕地之陷,而欲维持之,亦贤知之过矣。其大略如右。以之示弟侄辈,彼习闻演孔保教之说,未遽信也。近见丛报第二篇乃惊喜相告,谓西海东海,心同理同,有如此者。仆自顾何人,安敢言学。然读公之论,于己有翻案进步之疑,于人有持矛挑战之说,故出其一二以相证。仆之于公,亦犹耶之保罗,释之迦叶,回之士丹而已。中国新民当出公手,万一非公所作,别有撰著之人,极欲闻其姓名,又欲叩公之意见也。”(光绪二十八年四月黄公度《致饮冰主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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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17018 先生平生颇致力于佛学,所以对佛教信仰很深,他虽然不主张保孔教,但是却很提倡佛教,他当时有《论佛教与群治之关系》一文,里面有一段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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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17020 “中国而必需信仰也,则所信仰者,当属于何宗教乎是也。吾提此问,闻者将疑焉,曰:吾中国固自有孔教在,而何容复商榷为也。虽然,吾以孔教者,教育之教也,非宗教之教也;其为教也,主于实行,不主于信仰。故在文明时代之效或稍多,而在野蛮时代之效或反少。亦有心醉西风者流,睹欧、美人之以信仰景教而致强也,欲舍而从之以自代,此尤不达体要之言也。无论景教与我民族之感情,枘凿已久,与因势利导之义相反背也;又无论彼之有耽耽逐逐者楯于其后,数强国利用之以为钓饵,稍不谨而末流之祸将不测也。抑其教义,非有甚深微妙,可以涵盖万有鼓铸群生者。吾以畴昔无信仰之国而欲求一新信仰,则亦求之于最高尚者而已,而何必惟势利之为趋也。吾师友多治佛学,吾请言佛学。”(《合集·文集》之十第四十五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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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17022 先生信仰佛教的条件有六:一佛教之信仰乃智信,而非迷信;二佛教之信仰,乃兼善而非独善;三佛教之信仰,乃入世,而非厌世;四佛教之信仰,乃无量,而非有限;五佛教之信仰,乃平等,而非差别;六佛教之信仰,乃自力,而非他力。所以他最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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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17024 “以上六者,实鄙人信仰佛教之条件也。于戏,佛学广矣,大矣,深矣,微矣,岂区区末学所能窥其万一。以佛耳听之,不知以此为赞佛语耶?抑谤佛语耶?虽然,即曰谤佛,吾仍冀可以此为学佛之一法门,吾愿造是因,且为此南赡部洲有情众生造是因,佛力无尽,我愿亦无尽。”(《合集·文集》之十第五十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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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17026 二月起,先生逐期为《诗话》于《新民丛报》中,他在第一篇里述作《诗话》的缘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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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17028 “我生爱朋友,又爱文学,每于师友之诗文辞,芳馨悱恻,辄讽诵之,以印于脑。自忖于古人之诗,能成诵者寥寥,而近人诗则数倍之,殆所谓丰于昵者耶。其鸿篇巨制,洋洋洒洒者,行将别裒录之为一集,亦有东鳞西爪,仅记其一二者,随笔录之。”〔《合集·文集》之四十五(上)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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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17030 正月十五日,章太炎东渡日本,于二十一日至横滨,曾寓新民丛报社。二月初九日,他致书吴君遂等,详细谈到资产阶级革命派和改良派在日本斗争情况。兹摘录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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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17032 “鄙人东行已二十日,初寓新民丛报社,后入东京,寓牛込区天神町六十五番支那学生寓中,有湘人朱菱溪为东道,任公之弟子也。屏居多暇,仍为广智删润译稿,闲作文字登《丛报》中,以供旅费而已。回忆三年前至此,相知唯任公、念劬[2],今则留学生中,旧识有十数人,稍不寂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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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17034 得纯公书,乃知发难者塙为臭沟,而挑拨之者象虎也。大龟近策,以为使孙、康二人自相残杀,而后两害可殊,其计甚毒。今者,任公、中山,意气尚不能平,盖所争不在宗旨,而在权利也。任公曩曰,本以□□[3]为志,中陷□□,近则本旨复露,特其会仍名□□耳。彼固知事无可为,而专以昌明文化自任。中山则急欲发难。然粤商性本马鹿,牵掣东西,惟人所命。任公知□□,而彼辈唯知保皇,且亦不知保皇为何义,一经熔铸,永不能复化异形,中山欲以革命之名招之,必不可致,此其所以相攻击如仇雠也。然二子意气,尚算和平,鄙人在此,曾见□□数次,彼颇叹南海为奇男子,而惜为世界转移,不能转移世界。其论诚平允矣。康门有徐君勉,最与中山水火。孙党有秦力山,本任公弟子,而宗旨唯在革命,后与任公寻仇,至不相往来,然其人尚可谓刚者;如虬斋,则非其比也。戢元丞志在革命,与力山最合,与任公为冰炭,与中山亦不协。近见任公,示我赵月生书,痛诋□□,至云:革党之欲甘心于任公,较逆洞为尤甚。嘻!非彼之欲甘心,有此意见,恐适中大龟之谗构耳。地发杀机,龙蛇起陆,在今日椄槢甚微,而他日必有巨祸。吾不敢谓支那大计,在孙、梁二人掌中,而一线生机,唯此二子可望。今复交构,能无喟然。常以无相构怨,致为臭沟、大龟利用,婉讽中山,而才非陆贾,不能调和平、勃,如何如何!然不敢不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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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17036 任公云:‘君遂株守上海,为气节名士,甚无谓,何不赴东国一扩眼界。’弟亦苦望君来。”(二月九日章太炎《致吴君遂等书》,汤志钧编《章太炎政论选集》上册第一六二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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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17038 二月十五日,先生致汪康年、汪贻年一书,既追怀旧谊,又讨论时政。此信摘录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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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17040 “穰、颂两兄鉴:天道无知,人事无常,戊戌别后,岂料其合并之难至此哉!孝怀归后,辱掼手书,恍如在四马路石路弄破楼中摊书促膝时情景。嗟乎!走非木石,能不神驰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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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17042 回銮后,泄沓如前,想前途大业,必非可以望诸老朽之辈。吾侪虽屡试屡挫,但相厉岁寒,勿衰其志而已,想兄近亦复益精进。《中外日报》之婞直,实可惊服。前者《清议》论说,尚当退避三舍也。前闻有廷寄罪穰卿之说,颇为骇愕,今想无事耶?幸见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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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717044 弟在此惟重理旧业,近出《新民丛报》一至四期,想皆已达览。其果能有益国民否?不可知,姑尽吾责任所能及而已。然视《时务》、《清议》似稍有进,兄谓如何?赐阅后,望在贵报中赐评骘,并能将第一号所载本报章程、本报特色两段登入报中,尤为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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