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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17331 “然时俗亦有未易变者。古者祭祀必有主妇,聘飨亦及夫人,该以在宫雍雍,斯在庙肃肃;妃匹有笃恭之德,乃足以奉神灵而理万化。所谓‘有《关雎》《麟趾》之精意,而后可行《周官》之法度也’。自阳侯杀缪侯,而大飨废夫人之礼。后世若以主妇承祭,则惊世骇俗,讥为异域。然全行变革,则又与《采蘩》《采蘋》诸诗之精义相悖。古之宫室与后世异,议礼之家,必欲强后代之礼节,就古人之室制,如《明史》载品官礼,几与仪礼悉合,不知曰东房西牖,曰屋内户东,曰坫,明世已无此宫室也。然稍师仪礼之法,则堂庭浅狭,必有龃龉而难行者。诚得好学深思之士,不泯古制,亦不轻徇俗好,索之幽深,而成之易简,将必犁然有当于人心。国藩于昏、丧、祭三礼,亦颇思损益涑水《书仪》、紫阳《家礼》,纂订一书,为宗族乡党行习之本。守官少暇,不克斟酌礼俗之中,卒未能从容为之,斯亦自沮而不达之一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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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17333 “阁下山居静笃,将为礼经发微及或问等书,何不先取此三礼撰著鸿篇,使品官士庶,可以通行?用今日冠服拜跪之常,而悉符古昔仁义等杀之精,倘亦淑世者所有事乎?”(《书札》卷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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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17335 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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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17337 在史学方面,曾公最为推崇《资治通鉴》一书,认为《资治通鉴》乃是除“六经”之外的又一经典之作。比如在致罗少村的信中,云:“窃以先哲经世之书,莫善于司马文正公《资治通鉴》。其论古皆折衷至当,开拓心胸,如因三家分晋而论名分,因曹魏移祚而论风俗,因蜀汉而论正闰,因樊英而论名实,皆能穷物之理,执圣之权。又好叙兵事所以得失之由,脉络分明;又好详名公巨卿所以兴家败之故,使士大夫怵然知戒。实‘六经’以外不刊之典也。”(《书札》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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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17339 对于《史记》,曾公亦有自己的见解,具体可参看《求阙斋读书录》卷三与卷四。《史记》是司马迁怀有个人目的的著述,所以书中多处借题发挥,以抒发心中郁愤。曾公云:“太史传庄子曰:‘大抵率寓言也。’余读《史记》,亦大抵率寓言也。列传首伯夷,一以寓天道福善之不足据,一以寓不得圣人以为师,非自著书,则将无所托以垂于不朽。次管、晏传,伤己不得鲍叔者为之知己,又不得如晏子者为之荐达。此外,如子胥之愤,屈、贾之枉,皆借以自鸣其郁耳,非以此为古来伟人计功簿也。班固《人表》失其指矣。”(《读书录》卷二)曾公此言一针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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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17341 著史贵在能将客观事实记录下来,以流传后人。然而,《史记》作为史书中的名著,其所记事实,很多并无充足根据。对此曾公亦曾谈及,如:“《史记》叙韩信破魏豹,以木罂渡军;其破龙且,以囊沙壅水:窃尝疑之。魏以大将柏直当韩信,以骑将冯敬当灌婴,以步将项它当曹参,则两军之数,殆亦各不下万人。木罂之所渡几何?至多不过二三百人,岂足以制胜乎?沙囊壅水,下可渗漏,旁可横溢,自非兴工严塞,断不能筑成大堰,壅之使下流竟绝。如其宽河盛涨,则塞之固难,决之亦复不易;若其小港微流,易壅易决,则决后未必遂不可涉渡也。二者揆之事理,皆不可信。叙兵事莫善于《史记》,史公叙兵莫详于《淮阴传》,而其不足据如此。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君子之作事,既征诸古籍,诹诸人言,而又必慎思而明辨之,庶不至冒味从事耳!”(《日记》——辛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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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17343 “君子之作事,既征诸古籍,诹诸人言,而又必慎思而明辨之,庶不致冒昧从事”,此不正是曾公在自陈其思想的渊源吗?除此以外,曾公在提及对史书不可一概相信的见解时,亦透露出其思想的另一渊源——对经验的总结。曾公回复尹杏农的信函时,云:“国藩久处兵间,虽薄立功绩,而自问所办皆极拙极钝之事,于神速二字几乎相背,即于古人论兵成法,亦千百中而无什一之合。私心既深自愧叹,又因此而颇疑古人之书皆装饰成文,而不可以尽信。敝部如塔、罗、李、鲍,外间有文人叙其战绩,已与当时实事迥不相符。窃疑古书亦复尔尔。儒者纪兵事,以迁为最善,迁《史》以《淮阴传》为最详。其中如木罂渡河、沙囊壅滩,国藩颇疑其并无其事。今临晋之黄河尚在,果木罂所能渡乎?沙囊堵水,溢漏如故,故断不能顷刻而成堰。水大则不能忽堵忽决;水小则决之亦无损于敌。以物理推之,迁书尚可疑如此,则此外诸史,叙述兵事,其与当年实迹相合者盖寡矣。”(《书札》卷二十九)此言当中,虽然不乏推理成分,但显然是以自身实际经验作为出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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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17345 《汉书》语言典雅,缘于班固对古文词句的热爱。此原因,从曾公对《汉书》阅读方法的阐述中即可得知。曾公曾告诉其子曾纪泽:“看《汉书》有两种难处:必先通于小学训诂之书,而后能识其假借奇字;必先习于古文辞章之学,而后能读其奇篇奥句。尔于小学、古文两者皆未能入门,则《汉书》中不能识之字、不能解之句多矣。欲通小学,须略看段氏《说文》《经籍纂诂》二书,王怀祖先生(名念孙,高邮州人)有《读书杂志》,中于《汉书》之训诂极为精博,为魏晋以来释《汉书》者所不能及。欲明古文,须略看《文选》及《姚姬传》之《古文辞类纂》二书。班孟坚最好文章,故于贾谊、董仲舒、司马相如、东方朔、司马迁、杨雄、刘向、匡衡、谷永诸传,皆全录其著作。即不以文章名家者,如贾山、邹阳等四人传,严助、朱买臣等九人传,赵充国屯田之奏,韦元成议礼之疏,以及贡禹之章、陈汤之奏狱,皆以好文之故,悉载巨篇。如贾生之文,既著于本传,复载于《陈涉传》《食货志》等篇。子云之文,既著于本传,复载于《匈奴传》《王贡传》等篇。极之,《充国赞》《酒箴》,亦皆录入各传。盖孟坚于典雅瑰玮之文,无一字不甄采。尔将十二帝纪阅毕后,且先读列传。凡文之为昭明暨姚氏所选者,则细心读之;即不为二家所选,则另行标识之。若小学、古文二端,略得途径,其于读《汉书》之道,思过半矣。”(《家书》卷五——咸丰六年十一月初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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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17347 除以上所述,曾公在哲学、伦理学、教育学、政治学、军事学、文学、艺术、家政学、卫生学等方面,均能有自己的见解,我们将留到以后再做详细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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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17349 曾公生平三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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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17351 曾公一生所致力研究的学问,正如梁启超先生所云,“以研究人类现世生活之理法为中心”,偏重于“人生哲学及政治哲学”。究其原因,固然是受当时学术背景及学术风气的影响,但曾公在天文算术方面资质不足,而不能够从事自然科学研究,亦是一重要因素。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天文算术乃是开启自然界宝藏的钥匙,既然不懂天文算术,则自然无法获取自然界的宝藏。曾公在对“生平三耻”的自述中,曾提及于天文算数方面的欠缺。如:“余生平有三耻:学问各途,皆略涉其涯涘,独天文算学,毫无所知,虽恒星五纬,亦不识认,一耻也;每作一事、治一业,辄有始无终,二耻也;少时作字,不能临摹一家之体,遂致屡变而无所成,迟钝而不适于用,近岁在军,因作字太钝,废阁殊多,三耻也。”(《家训》卷上——咸丰八年八月二十日书于弋阳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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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17353 精髓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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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17355 曾公思想的范畴,就整体轮廓而言,大致如上所述。至于思想的精髓,曾公所作的《圣哲画像记》中有非常精炼的自述。另外,曾公在谈及一生爱读的书籍时,很能展现其思想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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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17357 《圣哲画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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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17359 《圣哲画像记》一文作于咸丰九年,当时曾公已四十九岁。至于作《圣哲画像记》的原因,可见于《年谱》及《家书》当中,且前文在对曾公的中年生活进行评述时,已有提及;现在仅就《圣哲画像记》中所述,作简要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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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17361 曾公之所以作《圣哲画像记》,是有感于世间书籍浩繁,一人凭一生精力,绝对难以读完,于是决定择取古今圣贤若干人,画其遗像,记述其生平、学问、德行,便于后人学习历代文化中的精华。正如《圣哲画像记》中第一段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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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17363 “国藩志学不早,中岁侧身朝列,窃观陈编,稍涉先圣昔贤魁儒长者之绪;驽缓多病,百无一成;军旅驰驱,益以芜废。丧乱未平,而吾年将五十矣。往者吾读班固《艺文志》及马氏《经籍考》,见其所列书目,丛杂猥多,作者姓氏,至于不可胜数,或昭昭于日月,或湮没而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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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17365 及为文渊阁直阁校理,每岁二月侍从宣宗皇帝入阁,得观《四库全书》,其富过于前代所藏远甚,而存目之书数十万卷,尚不在此列。呜呼!何其多也!虽有生知之姿,累世不能竟其业,况其下焉者乎?故书籍之浩浩,著述者之众,若江海然,非一人之腹所能尽饮也,要在慎择焉而已。余既自度其不逮,乃择古今圣哲三十余人,命儿子纪泽图其遗像,都为一卷,藏之家塾。后嗣有志读书,取足于此,不必广心博骛,而斯文之传,莫大乎是矣。昔在汉世,若武梁祠、鲁灵光殿,皆图画伟人事迹,而《列女传》亦有画像。感发兴起由来已旧。习其器矣,进而索其神,通其微,合其意,心诚求之,仁远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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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17367 面对无数的古圣先哲,从中择取三十余位特别优秀之人,当做学习的楷模,此过程所需耗费的心力之大,可想而知。待到选择完毕,为此三十余位圣哲绘制遗像、撰写文字,则心中无时无刻不充满热忱。我认为《圣哲画像记》与曾公的思想精髓有非常密切的关系,所以为研究曾公的思想精髓,怎能不特别注意《圣哲画像记》中所记述的人物与事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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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17369 《圣哲画像记》中所记之人,共有三十二位。首先为周文王、周公、孔子、孟子,文中写道:“尧、舜、禹、汤,史臣记言而已。至文王拘幽,始立文字,演《周易》。周、孔代兴,‘六经’炳著,师道备矣。秦、汉以来,孟子盖与庄、荀并称。至唐,韩氏独尊异之。而宋之贤者,以为可跻之尼山之次,崇其书以配《论语》。后之论者,莫之能易也。兹以亚于三圣人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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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17371 其二为左丘明、庄子、司马迁、班固,文中写道:“左氏传经,多述二周典礼,而好称引奇诞,文辞烂然,浮于质矣。太史公称庄子之书皆寓言。吾观子长所为《史记》,寓言亦居十之六七。班氏闳识孤怀,不逮子长远甚。然经世之典,六艺之旨,文字之源,幽明之情状,粲然大备。岂与夫斗筲者争得失于一先生之前,姝姝而自悦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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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17373 其三为诸葛亮、陆贽、范仲淹、司马光,文中写道:“诸葛公当扰攘之世,被服儒者,从容中道。陆敬舆事多疑之主,驭难驯之将;烛之以至明,将之以至诚。譬若御驽马,登峻坂,纵横险阻而不失其驰,何其神也!范希文、司马君实遭时差隆,然坚卓诚信,各有孤诣。其以道自持,蔚成风俗,意量亦远矣。昔刘向称董仲舒王佐之才,伊、吕无以加,管、晏之属殆不能及。而刘歆以为董子师友所渐,曾不能几乎游、夏。以予观四贤者,虽未逮乎伊、吕,固将贤于董子。惜乎不得如刘向父子而论定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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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17375 其四为周敦颐、程颐、朱熹、张载,文中写道:“自朱子表章周子、二程子、张子,以为上接孔、孟之传,后世君相师儒,笃守其说,莫之或易。乾隆中,闳儒辈起。训诂博辨,度越昔贤,别立徽志,号曰‘汉学’,摈有宋五子之术,以为不得独尊。而笃信五子者,亦屏弃‘汉学’,以为破碎害道,龂龂焉而未有已。吾观五子立言,其大者多合于洙泗,何可议也?其训释诸经,小有不当,固当取近世经说以辅翼之;又可屏弃群言以自隘乎?斯二者亦俱讥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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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17377 其五为韩愈、柳宗元、欧阳修、曾巩,文中写道:“西汉文章,如子云、相如之雄伟,此天地遒劲之气,得于阳与刚之美者也,此天地之义气也。刘向、匡衡之渊懿,此天地温厚之气,得于阴与柔之美者也,此天地之仁气也。东汉以远,淹雅无惭于古,而风骨少颓矣。韩、柳有作,尽取杨、马之雄奇万变,而纳之薄物小篇之中,岂不诡哉?欧阳氏、曾氏皆法韩公,而体质于匡、刘为近。文章之变,莫可穷诘,要之不出此二途,虽百世可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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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17379 其六为李白、杜甫、苏轼、黄庭坚,文中写道:“余钞古今诗,自魏晋至国朝,得十九家。盖诗之为道广矣。嗜好趋向,各视其性之所近,犹庶羞百味,罗列鼎俎,但取适吾口者哜之得鲍而已。必穷尽天下之佳肴,辨尝而后供一馔,是大惑也;必强天下之舌,尽效吾之所嗜,是大愚也。庄子有言:‘大惑者终身不解,大愚者终身不灵。’余于十九家中,又笃守乎四人者焉:唐之李、杜,宋之苏、黄。好之者十有七八,非之者亦且二三。余惧蹈庄子不解不灵之讥,则取足于是,终身焉已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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