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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评传:还原一个最真实的曾国藩 第六节 论教育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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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公在尊重教育对象个性发展的同时,亦相当承认环境对人的同化作用。如其在《劝学篇》中云:“人才随土风为转移,信乎?曰:是不尽然,然大较莫能外也。前史称燕赵慷慨悲歌,敢于急人之难,盖有豪侠之风。余观直隶先正,若杨忠愍、赵忠毅、鹿忠节、孙征君诸贤,其后所诣各殊,其初皆于豪侠为近。即今日士林,亦多刚而不摇,质而好义,犹有豪侠之遗才。质本于土风,殆不诬与?”(《杂著》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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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段文字的大意是:人的气质会随当地社会风气的变化而变化。既然如此,则若欲提高教育的效率,利用各地良好的社会风气,不失为一好方法。所以曾公又云:“豪侠之质,可与入圣人之道者,约有数端。侠者薄视财利,弃万金而不眄,而圣贤则富贵不处,贫贱不去,痛恶夫墦间之食、龙断之登。虽精粗不同,而轻财好义之迹,则略近矣。侠者忘己济物,不惜苦志脱人于厄,而圣贤以博济为怀。邹鲁之汲汲皇皇,与夫禹之犹己溺,稷之犹己饥,伊尹之犹己推之沟中,曾无少异。彼其能力救穷交者,即其可以进援天下者也。侠者轻死重气,圣贤罕言及此,然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坚确不易之操,亦未尝不与之相类。昔人讥太史公好称任侠,以余观此数者,乃不悖于圣贤之道。然则豪侠之徒,未可深贬。而直隶之士,其为学当较易于他省,乌可以不致力乎哉?”(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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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气良好的环境容易让人学善,正如风气恶劣的环境容易让人学坏。此种说法来自墨子所谓的“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或荀子所谓的“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泥,与之皆黑”。直隶境内,自古以来都兴豪侠之风,此为良好的社会风气,所以曾公十分赞赏,并以此勉励直隶的读书人。至于不宜在风气恶劣的环境当中读书,曾公亦曾论及。比如,曾公在致胞弟的信中,云:“衡阳不可以读书,琏滨不可以读书,为损友太多故也。”(见前文)另外,曾公在教学方法论中,特别注重对教师的择取,亦是希望营造良好的教育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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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造良好的教育环境,固然无可厚非;但若认为读书求学,必须在良好的教育环境中才能有所长进,则不完全正确。曾公曾就此事写道:“苟能发奋自立,则家塾可读书,即旷野之地、热闹之场,亦可读书;负薪牧豕,皆可读书。苟不能发奋自立,则家塾不宜读书,即清静之乡、神仙之境,皆不能读书。何必择地?何必择时?但自问立志之真不真耳。”(《家书》卷一——道光二十二年十月廿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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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云:“人苟能自立志,则圣贤豪杰,何事不可为?何必借助于人?‘我欲仁,斯仁至矣。’我欲为孔、孟,则日夜孜孜惟孔、孟之是学,人谁得而御我哉?若自己不立志,则虽日与尧、舜、禹、汤同住,亦彼自彼、我自我矣,何与于我哉?”(《家书》卷二——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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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重视环境作用的人,认为环境可以决定一切;只重视意志作用的人,认为意志可以决定一切。其实,这两种观念均过于极端;正确的观念则是做任何事,“尽其在我,听其在天”。曾公虽然重视环境的作用,但并不忽视意志的力量,正与其人生观中虽然承认命运之说,但仍坚持奋斗,前后辉映。既然曾公的人生观不是命定的人生观,而是奋斗的人生观,那么其对教育环境的重视自然不如对意志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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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评传:还原一个最真实的曾国藩 第七节 论治学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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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公对意志力量的重视,在其对治学方法的议论中亦有所反映。曾公所主张的治学方法,主要是所谓“三有”,如:“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者;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家书》卷一——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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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有志则断不甘为下流”与“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二语中可以看出,曾公对意志力的重视已达到极点。曾公在《劝学篇》中亦曾认为治学之道“以立志为本”,并谓:“志之所向,金石为开,谁能御之?”(见前文)总而言之,曾公不仅认为教育须注重意志力的培养,亦主张自主学习,可谓一纯粹的唯心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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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公所主张的治学方法,除“三有”之外,最脍炙人口者,当数“四多”。所谓“四多”,包括多读书、多看书、多写字、多作文。曾公在回复邓寅阶的信函中曾云:“吾意学者于看、读、写、作四者,缺一不可。看者,涉猎宜多宜速;读者,讽咏宜熟宜专。看者,‘日知其所亡’;读者,‘月无忘其所能’。看者,如商贾趋利,闻风即往,但求其多;读者,如富人积钱,日夜摩挲,但求其久。看者,如攻城拓地;读者,如守士防隘。二者截然两事,不可阙,亦不可混。至写字不多则不熟,不熟则不速,无论何事,均不能敏以图功。至作文,则所以沦此心之灵机也。心常用则活,不用则窒。如泉在地,不凿汲则不得甘醴;如玉在璞,不切磋则不成令器。今古名人,虽韩、欧之文章,范、韩之事业,程、朱之道术,断无久不作文之理。张子云:‘心有所开,即便礼记,不思则还塞之矣。”’(《书札》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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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公在《家书》中亦云:“吾见家中后辈体皆虚弱,读书不甚长进,曾以养生六事勖儿辈;……又曾以为学四字勖儿辈:一曰看生书宜求速,不多阅则太陋;一曰温旧书宜求熟,不背诵则易忘;一曰习字宜有恒,不善写则如身之无衣、山之无木;一曰作文宜苦思,不善作则如人之哑不能言、马之跛不能行。四者缺一不可。”(《家书》卷十——同治十年十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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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训》中,曾公谈及“四多”之法时,言语尤其详细亲切,如:“读书之法,看、读、写、作四者,每日不可缺一。看书,如尔去年看《史记》《汉书》、《韩文》、《近思录》,今年看《周易折中》之类是也。读者,如‘四书’《诗》书》《易》《左传》诸经,《昭明文选》,李、杜、韩、苏之诗,韩、欧、曾、王之文。非高声朗诵,则不能得其雄伟之概;非密咏恬吟,则不能探其深远之韵。譬之富家居积,看书则在外贸易,获利三倍者也;读书则在家慎守,不轻花费者也。譬之兵家战争,看书则攻城略地,开拓土宇者也;读书则深沟坚垒,得地能守者也。看书与子夏之‘日知所亡’相近;读书与‘无忘所能’相近。二者不可偏废。至于习字,真行篆隶,尔颇好之,切不可间断一日。既要求好,又要求快。余生平因作字迟钝,吃亏不少,尔须力求敏捷。每日能作楷书一万则几矣。至于作诸文,亦宜在二三十岁立定规模;过三十后,则长进极难。……少年不可怕丑,须有‘狂者进取’之趣。此时不试为之,则后此弥不肯为矣。”(《家训》卷上——咸丰八年七月二十一日谕纪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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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读书、写字、作文四者之中,看书与读书比较偏重知识方面,而写字与作文则比较偏重技艺方面。关于写字、作文的方法,曾公有十分详细的阐述,我们放在后面来讲。至于看书与读书的方法,就看书而言,曾公主张,但凡看一本书,必须通看全书。如:“无论何书,总须从首至尾,通看一遍。不然,乱翻几页,摘抄几篇,而此书之大局精处,茫然不知也。”(《家书》卷一——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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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何书,总须从首至尾,通看一遍”,可谓一种极为扎实的治学方法,远非投机取巧之法所能及。但大家的时间皆有限,而世间的书籍则无穷无尽,欲以有限的人生读遍无限的书籍,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们在看书时,应当有所选择,正如曾公所云:“买书不可不多,而看书不可不知所择。”(《家训》卷上——咸丰九年四月二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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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读书而言,曾公认为,重在“虚心涵泳,切己体察”。其在寄曾纪泽的信函中写道:“汝读‘四书’,无甚心得,由于不能‘虚心涵泳,切己体察’。朱子教人读书之法,此二语最为精当。尔现读《离娄》,即如《离娄》首章‘上无道揆,下无法守’,吾往年读之,亦无甚警惕。近岁在外办事,乃知上之人必揆诸道,下之人必守乎法。若人人以道揆自许,从心而不从法,则下凌上矣。《爱人不亲章》往岁读之不甚亲切,近岁阅历日久,乃知治人不治者,智不足也。此‘切己体察’之一端也。‘涵咏’二字,最不易识。余尝以意测之曰:涵者如春雨之润花,如清渠之溉稻。雨之润花,过小则难透,过大则离披,适中则涵濡而滋液。清渠之溉稻,过小则枯槁,过多则伤涝,适中则涵养而浡兴。泳者如鱼之游水,如人之濯足。程子谓鱼跃于渊,活泼泼地;庄子言濠梁观鱼,安知非乐:此鱼水之快也。左太冲有‘濯足万里流’之句,苏子瞻有《夜卧濯足诗》,亦人性乐水者之一快也。善读书者须视书如水,而视此心如花如稻、如鱼如灈足,则涵泳二字,庶可得之于意言之表。尔读书易,于解说文义,却不甚能深入,可就朱子‘涵泳’‘体察’二语悉心求之。”(《家训》卷上——咸丰八年八月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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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虚心涵泳,切己体察”,在龙梦荪看来,仅用‘心到’二字便可解释。(见《曾文正公学案》)如此固然可以,但意思仍不甚清晰。以鄙人之见,所谓“切己体察”,即是将书中的言论放在日常生活中加以验证,使书本中的世界与现实社会打成一片;所谓“虚心涵泳”,即是将自己融化在书中的各种事物当中,使自己的内心与书中的世界混作一团。只有‘切己体察’,方能具备发展的眼光,而不为传统观念所迷惑,正所谓“超以象外”。只有‘虚心涵泳’,方能尊重历史,而不为眼前利益所蒙蔽,正所谓‘得其环中’。总而言之,读书贵在能出能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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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读书之道,曾公还有所谓‘耐’字诀与‘专’字诀,该两点亦是其经验之谈。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七日,曾公在致诸位兄弟的信函中云:“兄最好苦思,又得诸益友相质证,于读书之道,有必不可易者数端:穷经必专一经,不可泛骛;读经以研寻义理为本,考据名物为末。读经有一‘耐’字诀。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读;今年不精,明年再读。此所谓耐也。读史之法,莫妙于设身处地;每看一处,如我便与当时之人酬酢笑语于其间。不必人人皆记也,但记一人,则恍如接其人;不必事事皆记也,但记一事,则恍如亲其事。经以穷理,史以考事,舍此二者,更别无学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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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自西汉以至于今,识字之儒,约有三途:曰义理之学,曰考据之学,曰词章之学。各执一途,互相诋毁。兄之私意,以为义理之学最大。义理明则躬行有要,而经济有本。词章之学,亦所以发挥义理者也。考据之学,则无取焉矣。此三途者,皆从事经史,各有门径。吾以为欲讲经史,但当研究义理,则心一而不纷。是故经则专守一经,史则专熟一代,读经史则专主义理,此皆守约之道。若夫经史而外,诸子百家,汗牛充栋,或欲阅之,但当读一人之专集,不当东翻西阅。如读《昌黎集》,则目之所见、耳之所闻,无非昌黎,以为天地间除《昌黎集》而外,更别无书也。此一集未阅完,断断不换他集,亦‘专’字诀也。”(《家书》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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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封信写于道光晚年,当时曾公正在一心一意研究义理之学,而对考据之学却颇不在意,所以彼时的思想与晚年时略有不同。我们将此信函与曾公晚年所作的《劝学篇》或《圣哲画像记》作一比较,便能明白。从中亦可反映出曾公思想的发展变化。至于其所主张的读书方法,则是不可动摇的真理,曾公毕生都坚持身体力行。除“专”字诀、“耐”字诀之外,曾公所谓“读史之法,莫妙于设身处地;每看一处,如我便与当时之人酬酢笑语于其间”,以及“读《昌黎集》,则目之所见、耳之所闻,无非昌黎,以为天地间除《昌黎集》而外,更别无书也”,正与朱熹所谓“虚心涵泳”的旨意相吻合。其他如“不必人人皆记也,但记一人,则恍如接其人;不必事事皆记也,但记一事,则恍如亲其事”等语,亦说明曾公在读书方法上,重视对知识的理解,而不主张死记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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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读书重在理解而非记忆的主张,曾公在其《家训》中曾有清楚的表达,如:“尔读书记性平常,此不足虑。所虑者:第一怕无恒;第二怕随笔点过一遍,并未看得明白。此却是大病。若实看明白了,久之必得些滋味。寸心若有怡悦之境,则自略记得矣。”(《家训》卷上——咸丰九年六月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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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书中较难理解记忆的知识,曾公认为,既不必一味强行记忆,亦不必要求自己马上理解,而只需耐心揣摩即可,如曾公在《家书》中所言:“凡读书有难解者,不必遽求甚解;有一字不能记者,不必苦求强记。但须从容涵泳,今日看几篇,明日看几篇,久久自然有益。”(《家书》卷五——咸丰五年五月二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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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有此主张,是因为曾公明白,每个人的个性应该得到尊重,不能强人所难。曾公在致诸位兄弟的信函中写道:“纪泽儿读书,记性不好,悟性较佳,若令其句句读熟,或责其不可再生,则愈读愈蠢,将来仍不能读完经书。请子植弟将泽儿未读之经,每日点五六百字,教一遍,解一遍,令其读十遍,不必能背诵,不必常温省,待其草草点完之后,将来看经解,亦可求熟。若蛮谈蛮记蛮温,断不能久熟,徒耗日工而已。”(《家书》卷五——咸丰五年二月二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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