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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479 如前所述,汉宣帝册封刘贺为海昏侯,改变其形如囚徒的生活状况,目的当然是安抚人心,稳定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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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481 汉武帝去世之后,霍光专权,当时首先需要设法抚慰的就是以汉武帝诸子为首的刘家皇室成员。昭帝之初立,广陵王胥、燕王旦,都以年龄长大,顺序居先,对此非常不满,刘旦甚至“疑立者非刘氏”。而霍光对他采取的安抚措施,是“褒赐燕王钱三千万,益封万三千户”,同时亦“益封胥万三千户”。宣帝对牵连谋反的刘胥,不仅“有诏勿治”,而且还“赐胥黄金前后五千斤,它器物甚众”。即使如此,刘旦还是先与中山王、齐王合谋起事,最终又与盖长公主、上官桀、桑弘羊等谋反;刘胥也因祝诅皇帝事发而不得不绞颈自杀[39]。这些情况,充分反映出武帝去世之后,刘氏皇室成员对昭宣时期的皇位继承秩序和实际执政者的强烈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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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483 朝廷官员对这一问题的态度,前面第四章谈到的侍御史严延年,就很有代表性。另外,昌邑国中尉王吉,对国王刘贺之“动作亡节”本来颇有匡谏,后来在霍光废黜刘贺帝位时,虽“以忠直数谏正得减死”,没有随同其他二百多名昌邑国的臣僚一同遭下狱诛杀,却仍然被“髠为城旦”。为此,王吉“后戒子孙毋为王国吏”[40],这也强烈显示出对朝廷处置方式的怨怼。适当安抚这些官员,也更有利于社会的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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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485 在这种情况下,很难设想汉宣帝还会刻意在侯国的名号上动歪脑筋,以此来羞辱耍弄一番废皇帝刘贺。要是真的这样做了,恐怕会有违其初衷而招致相反的效果,还不如不册封刘贺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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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487 王子今在论述这一问题时,曾引据南齐“东昏侯”的事例作为旁证,以“二者名号之类同”,来说明自己看法的合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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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489 今案王子今提到的这个“东昏侯”,讲的是南齐皇帝萧宝卷。与西汉皇室中清狂憨傻的刘贺相比,这位萧氏宝卷,才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宝贝皇帝,是南朝萧齐事实上的亡国之君。在其身后,齐国名义上虽尚有和帝宝融,在形式上暂且过渡于一时,但后来的梁武帝萧衍,当时即操持政柄军兵,已与国君无异,萧宝融不过是很短暂地做做样子的傀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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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491 像所有的亡国之君一样,萧宝卷免不了荒淫暴虐,但如同清初人王夫之所云:“东昏之淫虐亦殊绝,而非他亡国之主所齿。”[41]亦即萧宝卷的荒淫暴虐,实在较其他亡国暴君都要严重很多。因而,以萧宝卷受封之“东昏侯”来做类比,确实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海昏”“东昏”二者,或俱属丑诋之名,用以彰显两人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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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493 过去元朝学者胡三省注《通鉴》,诠释“东昏侯”得名的缘由,即云乃萧衍据以起兵的“荆、雍在西,谓帝以昏虐居东,故废为东昏侯”[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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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495 萧衍起兵时,身为雍州刺史,虽然是在齐国西北边地(雍州治襄阳),继而联结荆州的实力人物萧颖胄(当时南康王萧宝融,为持节督荆雍益宁梁南北秦七州军事、西中郎将、荆州刺史,萧颖胄任西中郎将长史),使雍、荆二州连成一片,同时又承认萧颖胄拥立的南康王萧宝融在荆州江陵称帝,作为共主。萧衍举兵东下,与建康城里的萧宝卷,呈东、西对立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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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497 可是,封予萧宝卷以东昏侯时,是在他被新除雍州刺史王珍国等弑杀之后。当时,新帝萧宝融尽管还没有东迁,但和帝中兴元年(501)九月,萧宝融就不得不下诏授权萧衍,“若定京邑,得以便宜从事”[43]。这当然是萧衍势力日盛,不得不承认既成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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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499 是年十二月丙寅,萧衍便已兵入建康城中。三天后,亦即己巳日,通过所谓“皇太后令”,亦即以齐武帝萧赜长子文惠太子长懋妃王宝明“宣德太后”之“令”的名义,授予萧衍以“大司马、录尚书事、骠骑大将军、扬州刺史,封建安郡公,依晋武陵王遵承制故事,百僚致敬”,俨然一副准皇帝架势。就在这一天,同样是以“宣德太后令”的名义,宣布给予已故萧宝卷以“东昏侯”的名号[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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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501 这时,不仅东西对峙的局面,消弭不复存在,而且以自己身在建康城中的缘故,由“在西”而改换成了“居东”,萧衍也没有理由再以“居东”抑或“在西”来做抑扬褒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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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503 更进一步深入分析这一问题,还应该看到萧衍本来也没有把南康王萧宝融放在眼里。关于这一点,清人黄恩彤曾做过很好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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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505 衍初举兵,即以武王伐纣为说,不主废昬立明之议,又不迎请南康王正位襄阳,挟以号令,江陵推戴之举,皆萧颖胄主之,衍特不为异同而已,其意中未尝有和帝。故一旦攻下台城,独夫授首,举凡废置兴革诸大政,均以太后令行之,不用西台之诏,以示恩威悉自己出,人心咸知信向。因之攘取大物,易于探囊,皆其举兵时之成算也。[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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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507 明此愈加可知,胡三省的说法很不合理,实际是不能成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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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509 今王子今解释“东昏侯”一称的贬义所在,是把“东”通作“童”字,谓其义乃“下愚”“无智”,而“童昏”二字搭配成词,古人本有成例,大略即“无智”“暗乱”的意思。愚案像这样的可能,当然也不能断然排除,但如同前面讲述的对“海昏”语义的直接判断一样,这只是一种纯逻辑上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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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511 这样的解释,究竟是不是合乎历史实际?和对所有历史文献记载的解读一样,要仔细察看当时具体的历史背景,看看放到特定的历史背景下,是不是能够讲得通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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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513 萧衍在雍州起兵后,以拥立南康王萧宝融为帝的名义,来反抗萧宝卷的残虐行径。和帝萧宝融中兴元年,亦即东昏侯萧宝卷永元三年(501)三月乙巳,萧宝融正式登基即位,第二天丙午日,“有司奏封庶人宝卷为零阳侯,诏不许。又奏为涪陵王,诏可”[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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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515 虽然这里称谓萧宝卷为“庶人”,但实际上这位萧宝卷当时还在南齐皇帝的位上发号施令。只是天无二日,宝融既已称帝,就只能像这样来贬称宝卷。问题是萧宝融为什么还要给他封授一个爵位?而且低如“零阳侯”这样的列侯还不够,非把他册封为诸侯王不可?我想,这应该主要基于如下两项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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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517 一是萧宝融实力很弱,需要适可而止,给萧宝卷一个合适的安排,有助于推动萧宝卷审时度势,主动退位。当时,差相前后起事反抗萧宝卷的为雍、荆二州。统领雍州起事者为萧衍,荆州是由实力人物萧颖胄控制军队。在雍、荆两州之间,比较而言,雍州萧衍的实力,明显强于荆州的萧颖胄,时人称“萧雍州蓄养士马,非复一日”,而“江陵素畏襄阳人,人众又不敌”[47]。江陵、襄阳分别为荆州和雍州的治所,这里是以治所代指其州,故雍州刺史萧衍本人对这种情形所做的表述,即谓“荆州本畏襄阳人”[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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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519 若再加深究,还应该看到,萧宝融主要是由萧颖胄拥立称帝,而不是由萧宝融主动掌控始形成这样的局面,愈加显示出萧宝融实在是无能为力。盖萧宝融当时年仅十四岁,实际上还确实缺乏相应的能力。萧宝融既然没有足够的实力一举置对方于死地,便只能希望尽早与萧宝卷一方找到妥协的方案,这样才能保住他的“皇帝”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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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521 从另一方面看,此前武帝萧赜去世之后,接连继位的皇太孙昭业、昭文兄弟,相继被后来的明帝萧鸾逼迫退位之后,即分别被授予郁林王和海陵王。因而,这样的做法,也可以算作萧家成规了。萧宝融这样安排,更容易被世人,特别是南齐皇室成员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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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523 二是在南齐王朝短暂的二十多年期间内,皇帝的御座实在不大安稳,不管谁坐上去,总有人想去把它掀翻,到萧宝卷时,尤其如此。对这一情况,清人王夫之曾经评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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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525 自宋以来,天下之灭裂甚矣,一帝殂,一嗣子立,则必有权臣不旋踵而思废之。伺其失德,则暴扬之,以为夺之之名。当扆之席未暖,今将之械已成。谢晦一启戎心,而接迹以兴者不绝,至于东昏立,而无人不思攘臂以仍矣。江祏也,刘暄也,萧遥光也,徐孝嗣也,沈文季也,陈显达也,崔慧景也,张欣泰也,死而不惩,后起而益烈,汲汲焉唯手刃其君以为得志尔。身为大臣,不定策于顾命之日,不进谏于失德之始,翘首以待其颠覆,起而杀之。呜呼!君臣道亡,恬不知恤,相习以成风尚,至此极矣![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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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35527 当时附从于萧宝融名下的萧衍和萧颖胄的军队,不仅还没有取得南齐全境,甚至萧宝卷本人还稳坐在建康城里当着皇帝。面对南齐这样的政治局面,更只能和缓、稳妥地推进,不宜操之过急,预先对萧宝卷做出过甚的处置。——但这一切,都只是出自萧宝融及其身边亲近之人的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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