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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74525 答:你问的这个问题,确实很有代表性,也很让一些学生感到困惑。我觉得,得分几个层次来讲这个问题。其一,我承认,目前我做的这些科学编史学研究,其主要的意义,还是针对国内的科学史和科学哲学学术发展的需要。但回顾历史,我们会发现,曾有许多老一辈的学者做了不少介绍、引进国外理论的工作,这些工作对于我们今天的研究其实是很重要的基础,你能说他们的工作不重要吗?其二,现在人们特别爱讲“创新”,再加上一些成见和对科学编史学研究的不了解,就有了一些上述的说法。但我认为,其实,无论是科学史还是科学编史学,都有直接的原始对象。科学史研究的是科学家们的工作,而科学编史学研究的是科学史家们的工作,为什么后者就不是独创性的而只是综述?近来,我想到一个似乎有点普遍性的规律,即被研究者总是对研究者的工作有某种反感。例如,许多科学家是看不起科学史家们的工作的,在某种程度上,西方的“科学大战”也是在科学家和对科学家进行研究的人文学者之间展开的。而科学史家,同样也不认为研究他们的科学编史学工作者有独创性的“学术”。类似地,作家对于文学评论研究者也有同样的看法,认为他们的工作“没有用”。因此,在前不久中科院科学史所邀请我在其建所50周年所庆活动做发言时,我报的题目就是:《科学编史学:来自近亲的误解和远亲的接纳》。这里,近亲,指的就是科学史家们;远亲,则指的是科学哲学家等人。但由于科学哲学研究共同体已经足够大了,科学哲学家们可以一起讨论对科学和科学家的工作进行研究的科学哲学问题,而科学编史学研究的共同体不够大,经常要和其被研究对象科学史家一起讨论,所以,就经常会出现上述的争议。我想,举一个类比就可以解决上述争论:难道我们能要求所有的文论研究者都必须是作家吗?当然,对于从事科学编史学研究的年轻学者,如果本人也有过从事科学史一阶研究的经历,那当然很好,但这并不是一个必要条件。同样的一个类比就是,在科学史这个学科发展的早期,只是那些资深的科学家在老年之后的一种业余消遣,但在这个学科比较职业化之后,就不再是这样了,没有人再会认为科学史家因为不曾从事具体的科学研究就没有资格研究科学史。因此,上述问题说明科学编史学的研究还处于初期阶段。可是,处于初期阶段,不也正意味着它以后会更有发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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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74527 问:如您所知,我个人在博士学位论文写作过程中也有过类似的一些困惑,遇到过一些类似的问题,不过因为体制的原因,我最终获得的是哲学学位,目前在科学哲学领域还是较容易接受类似的理论探讨,因而也可算是一件较为幸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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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74529 答:是呀,但用我上述“近亲”和“远亲”的比喻,你的幸运之处恰恰在于你拿的是科学哲学学科的哲学学位,“远亲”们承认和接纳了你的工作。当然,科学编史学的研究,也确实有比较浓的哲学味道,而且对于科学哲学本身来说是很有意义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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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74531 问:我们知道,您的科学编史学研究广泛涉及性别研究、建构论、人类学、修辞学等多个方面,较早也较系统、持续地关注这些领域对科学史研究的影响。在这里,您能否和我们分享一下您这么多年来在编史学研究方面的心得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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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74533 答:这是因为,科学编史学既然以科学史为研究对象,那么,与研究对象相关甚至只是潜在相关的各种流派,当然都应该属于被研究的范围。而要发现这些需要被研究的问题,则需要有比较广泛的兴趣和阅读面,有相对当下以及未来学术发展的某种敏感的意识。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相当地扩大视野;而不利之处,是要研究的东西太多,一个人的精力实在不够。不过,好在近些年来,我可以以指导学生做论文的方式,对更多自己一时无力充分、深入进行而又觉得很有意义和价值的研究,展开研究工作。过去,我写《克丽奥眼中的科学》这本“初论”时,是自己一个人在做,当时曾提出未来想写一本“续论”,但一直顾不上完成。现在我想,再过些年,我把自己带的学生们做的那些新的科学编史学研究汇编起来,就应该是原来设想的那本“续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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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74535 问:您所关注的这些方面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内在关联?为何您较早关注到女性主义的科学史,后来关注到建构主义的科学史,近来又十分重视起人类学视野中的科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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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74537 答:当然,这些被关注的方面之间有着很强的内在关联。它们都与现有的科学史研究前沿工作相关,代表着新的发展动向,或者对未来科学史研究的发展有重要的借鉴意义。至于你问的我的兴趣和工作关注的问题的序列,如为何比较早地关注女性主义科学史,既有某种偶然性,也与近来的学术发展有关。如相对来说,近几年来,人们对建构主义科学史、人类学视野中的科学史的研究工作也越来越多了。只要你想比较全面地研究科学编史学,这些方面就不可能不涉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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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74539 问:您能否简单概括一下目前国外科学史研究的主要进路的共通之处?比如说科学观、科学史观方面的共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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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74541 答:如果说,在写《克丽奥眼中的科学》的那个阶段,我研究科学编史学还主要是研究一些相对经典性的问题,那么,近些年来,我关注的科学编史学问题,后现代的意味就比较突出了。(当然,也不是完全如此,只是我以前对此的意识还不是太清楚。例如,我指导的今年就要毕业的博士生卢卫红在她对人类学进路的科学史的编史学的研究中,就注意到,其实我以前在《克丽奥眼中的科学》里面所写的关于“格/群分析”那部分的内容,就已经涉及了在科学史中借用来自人类学家的工作的问题了。)这些有着很强的后现代意味的东西,在对科学史研究起着重要作用的科学观和科学史观方面,其实是有很强很强的相通性和共同性的。例如,它们都强烈地提示着对一种一元的、本质主义的、“客观”的科学和科学史的消解,提示着一种多元的科学观和科学史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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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74543 问:这些进路的研究是否代表着目前国际科学技术史研究的基本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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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74545 答:目前国际科学史研究的基本趋势,取决于研究者的立场,是可以有不同的见解的。科学哲学中,原有的“观察渗透理论”之说,用在这里也是一样。而且,大部分科学史家,尤其是国内的大部分科学史家,还主要是采用相对传统的科学观和科学史观,以及相对传统的研究方法。你说这算不算是“基本趋势”呢?因此,也许可以换一种说法,即那些很有后现代意味的,像女性主义、建构主义、修辞学、人类学进路的科学史研究,至少可以算是一些科学史领域中的前沿发展趋势,有时甚至被称为“另类”的科学史研究。不过,我在这里使用“另类”一词,是不带贬义的,而只是区别于传统的“主流”科学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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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74547 问:目前,国内很多学者从事少数民族科学技术史的研究,他们很多人进行过田野调查。在您看来,这类研究与您所说的人类学视野下的科学技术史研究有什么联系和区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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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74549 答:你提的这个问题也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好问题。确实,在关心人类学进路的科学史的编史学时,我发现,现在国内很多从事科学史研究的人都声称采用了来自人类学的田野方法。但我以为,所谓人类学的田野方法,绝不仅仅是指在形式上到现场去看看,否则,开玩笑地讲,警察到犯罪现场进行调查,岂不也成了人类学研究?人类学的田野方法,在其学科应用中,是有着一套成熟的方法和理论规范的。而在其被借用到科学史研究中时,也必须有这样的意味,有着某种方法上的规范,有着人类学的理念的负载。当然,科学史又不同于标准的人类学,在借用其田野方法时,又会有一些变通和变形。对这个问题的研究,就科学史来说,之前还没有比较系统、深入的讨论。因而,在卢卫红的博士学位论文中,对此问题的讨论是其核心内容之一,而她在本期学报以“科学人类学”为专题的文章,也正是对此问题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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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74551 问:我们知道,您近年来还十分重视科学的文化研究,被圈子里的朋友称为“科学文化人”或“科学文化界的F4”之一,但也有些人称您为“反科学文化人”,不知您对这些有趣的、相反的称呼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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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74553 答:这就说到另外一个相关的领域的事了。是的,近些年来,我,以及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同事们,在原来的科学史和科学哲学的背景下,也进行了一些被称为“科学文化”的研究。而且,由于我们这些人在学术性表达的同时,也经常做一些面对非学术同行以及公众的传播工作(比如在报纸、电视和非专业刊物上传播),因而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F4”之说也是媒体记者在此背景下对我们的戏称),有人针对这些特点,以带有某种表扬的意味送给我们“科学文化人”的称呼。又由于我们在一般性的基础观念上,都比较倾向于反对“科学主义”的立场,与一些坚持科学主义立场的人见解不同,出现了许多争议,因而,某些反对者将我们贬称为“反科学文化人”。其实,对此我们倒并不是很在意,我们也并不认为自己真正“反科学”,实际上反对“科学主义”也不等同于反科学,只是与科学主义的科学观、价值观不同而已。所以,在某些时候,我们甚至以一种良好的心态,玩笑式地用某些人扣在我们头上的“反科学文化人”的帽子来自称,这也有某种自嘲的意味。其实,以什么来称呼并不重要,当你认为自己是在专业学术的背景下,有意识、有意义地从事某些在专业之内和面向公众的有益之事时,你又何必在乎别人称呼你什么?更何况在那些反对者(尤其是其中叫得声音最响、批评甚至谩骂我们最多的人)中,有许多人反而是没有专业基础的业余人士。做自己觉得该做的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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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74555 问:在这里,您能否对您所做的科学文化研究做些具体的介绍?也就是,您都关注哪些有关的科学文化问题?对有关的一些争论,比如说,最近炒得沸沸扬扬的“废除中医”问题,您持怎样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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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74557 答:其实,科学文化是一个非常泛的概念。与它类似的概念,还有“科学人文”等。但在某些场合,我更愿意用“科学文化”这个词,因为它的包容量很大,各类关于科学的人文研究,甚至有关面向公众的科学传播等,都可以包容在里面。相应地,以这样的理解,当然也可说我还是做了些工作的,比如关于艺术与科学的研究等,不过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其中,我也参与了一些争论。当然,在学术问题上有争论并不一定是坏事,有些问题可以在争论中解决,有些问题则可以在争论中深化人们的认识。但在这些争论中,很大一部分又是因科学主义和反科学主义而划分出了争论的双方,像有关“废除中医”的争论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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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74559 问:那您觉得您作为科学史家,您对中医的看法有什么独特之处呢?如果有,这种独特的看法与科学史研究尤其是中医史研究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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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74561 答:前不久,关于中医问题,我曾写过一篇文章,那还是在“废除中医”的争论之前,大意是说,在多元科学文化观下,中医当然也可以是科学,而离开了中医理论的中药,就已经不再是标准意义上的“中药”了,并讨论了中医给我们对多元科学的本体论理解带来了什么样的启发。应该说,在广义的科学史研究中,就包含中医史的研究,而且,许多类似研究对于我们在今天理解和认识历史上和今天的中医,以及理解相关的社会文化,都是极有意义的。像不久前刚出版了中译本的国外学者白馥兰和费侠莉的著作《技术与性别》和《繁盛之阴》,就是典型的代表。她们采用人类学视角和方法,结合了女性主义的性别研究方法,给中医史的研究带来了极有启发性的新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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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74563 问:所以说,您的科学文化研究与您的科学史研究是紧密相关、一脉相承的?尽管看起来您的学术兴趣十分多元化,甚至在有些学者看来有些庞杂,但其根基或者说主线还是科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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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74565 答:是的,可以这样说,科学史研究是我的一个基地,从这个基地出发,是可以四通八达地走向许多领域的。在本质上,这些研究也都是历史与现实、科学与人文结合的内容。说到学术兴趣的多元化,我想,这也许与个人天性的因素有关吧。而在这样的多元化的学术兴趣和研究之间,如果能够在基地上站稳,有一个好的基础,保持住了在不同研究领域之间的联系,把握住科学史这条主线,我觉得,这也可以是一种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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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74567 问:除科学文化研究之外,近来您开始关注科学传播研究,并招收了一些研究生做这方面的选题,您能否具体谈谈这方面的研究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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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74569 答:如上所说,其实科学传播研究也可以算是广义的科学文化研究中的一个内容,而且,它有着巨大的社会需求,有着重大的现实意义。在科学史、科学哲学等基础上,从事科学传播工作,是有着特殊的优势的。就我个人来说,在科学传播研究上主要有两方面的工作,一是科学传播理论的研究,一是对于一些科学传播实践工作的参与。我带的一些硕士研究生中,既有研究科学传播理论的(如对国外公众理解科学理论与实践的研究),也有研究更具体的一些专题性问题的。可惜,目前学校对博士招生名额控制太严,暂时还没有条件指导学生在这方面做更深入的博士学位论文研究与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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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74571 问:作为科学史家,您不仅身体力行参与科学的传播工作,还对更广泛范围内的教育问题给予了关注,您在这方面做了哪些工作?它们和您的科学史研究有何关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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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74573 答:是的,教育也是我参与了的一个领域,但很有限,我的工作只集中在科学与人文的关系上。我进入教育研究的切入点,仍然是科学史,后来,又逐渐扩展到STS对科学教育的影响等。我曾是教育部初高中物理新课标制订组的核心成员,虽然大学本科我也是学物理的,但在课标组里,我能够做的,只限于STS与物理教育的关系等问题。说到科学与教育研究的关系,当然也可以是很密切的,科学史在教育中的应用,本身就属于“应用科学史”的一部分(对于科学传播来说也是如此)。最近我刚刚和我带的博士生江洋合作写了一本名为《科学史与教育》的书,应该算是这类相关的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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