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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我跑了青海、贵州和台湾，主要是去拍照片，拍民族服饰方面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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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做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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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这也是折腾了差不多20年的东西，想来个小结。自十多年前开始出版民族服饰方面的东西之后，我越做越脱不了手。这些年跑田野，我陆陆续续又补充了一些材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一个八卷本的选题报给出版社了，结果被列为国家“十一五”重点出版计划。大概这两年，我和Senkey等同学都得全力以赴干这事了。2008年，我和台湾、贵州、美国、加拿大等地的朋友要在美国夏威夷大学搞一个中国民族服饰展览和学术研讨会，主题就是“针笔线墨”。针是笔，线是墨，用这种形式来叙事。这就跟我们平常用笔或用其他书写工具来叙事很不一样。这是一种另类的言说方式。所以我们以往的“笔墨”书写概念是应该被打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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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从岩画、雕刻、针笔线墨之类，到后来的影视手段，一直到数字化时代的拟像，在以图叙事或视觉表达的功能上，彼此之间是否存在一些渊源、传承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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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它们之间直接的关系不好说，但是用图像来表达肯定是一个共同点。从至今仍在沿袭的传统习俗看，人类的许多文化现象与远古知识体系是一脉相承的。虽然在关于人类是否具有超越不同历史文化背景的共同心理结构这一问题上，学者们的看法不一，但从那些无法用“文化传播”理论解释的相似性上，我们还是可以看出同一心理水平面上大致相似的表象类化过程的。不管是用手指头涂抹，用笔描画，用石头、青铜塑形，还是用针线缝绣，用电脑制作，其实都是一样的，都是用形象、用视觉图像的形式，来完成一种表述。这种表述由于它的具象性，习惯被归入艺术类。不错，它可以是艺术，但它也是巫术、技术和科学，也是宗教、信仰、教育和语言符号。作为一种语言符号，它跟文字不一样，人必须识字才能看得懂文字。在某种程度上，图像不用翻译的特征更加突出。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看图像基本能看出一个大概。当然在不同的语境里，它也有一些特殊的词语和释义。比如，蝙蝠在某种文化里是一个邪恶的形象，在另一种文化里，它却象征着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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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漫、FLASH、影像、广告等通过电视、网络和手机，在现代视觉媒体及传播中占有重要位置，对当代文化特别是流行文化有不可忽视的影响。我让一些学生对现在正在形成的一些特殊群体和视觉现象做调查，如动漫爱好者群体、自由艺术家社区、网络流行图像等。有些网络图像符号很好玩，它们再度将文字或标点符号“还原”为概念化的图像。在QQ和MSN上使用这些图示，使我想起岩画和象形文字。现在再加上一个摄像头，配合口语和身体的展示，差不多还原成面对面“口传身授”了！在以图像或影像指事会意的功能上，原始和现代再度重合。它们彼此之间是否存在一些渊源、传承关系？这个问题还真值得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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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文字与影像在记录历史、传达信息方面，是否各自扮演着不同角色，或者在功能上有所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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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是的，文字与图像及其他传承方式在记录历史、传达信息方面，各自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是不能互相代替的。图像所能做的，文字可能做不了，或者说很难传神地表达；文字能做的，图像更是难以达到，特别是抽象思维达到一种思辨层次的时候，图像是不可能做得到的，比如用图像来进行哲学思辨就不大可能（某些使用图式的逻辑推理如何评价，待议）。语言文字应用的面更宽，哲学、数学等思维形式都必须而且多半只能借助语言和文字。所以二者各有长短，各有各的表达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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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形认知和意象思维在古代比比皆是。到了现代，用影视甚至各种虚拟图像来表述或者叙事也很普遍。有些作品，不用一个字我们也能看得懂。它有自己的视觉语言、视觉语法结构，有自己的符号系统。比如电影的蒙太奇手法，A图像和B图像的连接可以产生C的意义，搞影视的用得习以为常，观众也都看得明明白白。这算是一个约定俗成的影视语法结构了。这就是文字表述所不能代替的影像叙事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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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这些都特别值得研究，用图像来叙述，用图像来喻示和象征。它的形式可能是多种的，但图像是一种表达方式，这一点应该是可以确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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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我之前在采访一些影像工作者的时候，他们经常谈到一个问题，就是中国人的影像观念是相对缺乏和淡薄的。在视觉人类学研究里，您认为中国与西方在影像观念方面有什么差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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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这话很难说。如果说到形象思维，或者有像的直觉思维，中国人的具象的和意象的观念可是非常丰富的。我在前面也提及这点，要展开讲不是今天可以做得到的。现代中国人搞影像方面的创作，有自己的角度和自己的方式，和西方人比很难说孰优孰劣，只能说依靠机器弄的影像在中国的发展稍微晚了一些时间。毕竟那是西方工业化发明的产物，人家玩得比较多，也有钱玩。中国则是到了后来才逐渐普及。这是一个学习的过程，跟影像思维是不一样的。我不知道你是否具体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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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事实上这也是我自己的一个直观感受。前段时间我在上海博物馆参观，当时刚好有大英博物馆一个关于亚述文化的专题展。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它们每幅石刻、壁画都是一个非常具体的历史事件，而且可以和史书上的记载对应起来。但是当我转到中国展厅时，第一感觉就是中国的展品都比较写虚，不像亚述石刻、壁画那样，每幅作品都能传达出非常具体的历史信息。中西作品会有类似的差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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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或许因为你当时看到的太有限，单凭一次展览来进行这样的比较是比较冒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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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绘画的种类其实也是很多的。去年我去青海看藏族的寺庙壁画，在主像下面，往往有很多供养人图像，这些画比较自由，生动地把民间的生活，甚至一个漫长的故事讲述出来了。比如一个修行者一生做了什么事，用连环图的形式在一个空间里展现出来。敦煌壁画有很多就是这样来讲述佛本生故事的。另外还有一些画卷，比如南诏画卷，它把南诏王怎样从一个农民变成王的全过程，一幅一幅地在一个长卷里描述出来。这是他们的图像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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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相对于希腊传统的写实，中国的图像似乎更写意一些……其实不对，中国的视觉艺术也有很多写实的作品，你看《清明上河图》、《韩熙载夜宴图》，不写实吗？古滇青铜器上的人物都很写实，它们传达出的历史信息，具有多方面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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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我们可以说它们在造型方法和趣味上各有不同。不能说谁优谁劣，二者只是造型方式不一样，造型语言不一样而已。不同文明有不同的造型方式，就像玛雅文化的东西你一看就有玛雅文化的特点。你能说是它好，还是希腊那种画得很逼真的好吗？不能。我们小时候以为希腊的雕塑很好，弄得那么“像”。但是你再多看一下非洲的、美洲的，包括亚洲的，你就会发现不同文化的视觉语言差异非常大，你会惊叹在不同眼睛里呈现的文化镜像竟是如此多样！艺术独特就独特在这个地方。要是大家都一样，反而没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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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所以视觉人类学的成长不仅是在整个人类学领域的观念、思维的变迁中，也是在科技手段的革新之中，慢慢得到提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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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对。在当代社会，特别你是学新闻的就有这种感觉，传媒现象在当代是很重要的社会现象和文化现象，它跟过去的那种口传或笔传的方式是很不一样的。网络、数字技术支持下的信息时代，跟过去有很大的差别。人文社会科学应该关注我们自己的时代，研究我们自己的问题。特别是视觉人类学，它天然就和现代有关系，既可以研究古老的像岩画那样的东西，也可以对当下铺天盖地而来的视觉现象进行研究，这是必要的。而且它有一个好处，就是跨学科。因为作为传统学科，人类学也需要培育新的学科增长点。本来人类学的建构就是一个跨学科的建构，按最早的分法，它可以分为体质人类学、文化人类学、考古学和语言人类学。它现在跟不同的领域交叉碰撞之后，已经衍生出来很多了，比如生态人类学、医学人类学、都市人类学、哲学人类学、历史人类学、经济人类学等，这些都是不同学科交叉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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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那么目前视觉人类学在整个人类学学科体系里的地位如何，是否与书写人类学已经达到一种相互交融、相对和谐的状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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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还没有达到这样的状态。但学科间的相互交融、互动肯定是大趋势。比如说，文字史历来是社会科学研究的基石，但仅靠文字史能说明人类文化的全部吗？显然不能。现在“口述史”也开始有了地位，在叙述许多社会文化和人类生活细节，呈现“复数”的历史（与“大传统”互动的“小传统”，“分叉历史”或“复线历史”）［4］方面意义突出。图像学和图像史应该是我们历史的一个补充，是文化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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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目前视觉人类学作品到底有没有自己的一整套拍摄规范？因为在我阅读过的有关视觉人类学的著作中，我看不出它区别于一般纪录片的拍摄创作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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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人类学纪录片和新闻纪录片的拍摄理念、拍摄规范和拍摄方法都有很大差异。在实践中，我们也发现人类学家和电视台的记者的工作方式很不一样。但人类学关于这方面的书还是很少，不像纪录片，不像电影专业，在形式结构、语言方式上都有大量的著作。视觉人类学在这方面，需要两个领域的支撑，一要有人类学专业背景的支持，二要有影视艺术和技术的那一套专业知识。同时具有这两方面的修养不容易。人们往往要么偏重于理论，缺乏对形象的感觉；要么纯粹就是一个编导去拍摄，运用的方法和一般纪录片差不多。或许他能讲出一些技法，但是作为一个很成系统的研究还不多，包括国外也不多。所以视觉人类学的空间很大，从理论到实践的空间都很大，十分值得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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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您在很多文章里面经常提到，目前不仅视觉人类学，还有影视社会学、影视民俗学、影视史学等一些以影像为手段或载体，甚至作为一种学科研究思维方式的社会人文科学分支逐渐出现，这是不是意味着影像的潜在价值和功用已经被社会人文科学慢慢发现和认同？而且影像引入这几个社会人文学科，就像您所说，它可能不仅仅是一种工具和手段，还会带来许多思维、观念层面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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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这个问题说起来太复杂，不仅涉及人类学自己不同的分支学科，也涉及人文社会科学甚至当代科学技术的一些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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