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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973 1983年5月在郑州会议上(左一王振铎,右一夏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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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975 他在家说过,别把世界史想得那么复杂。世界史,其实就分三大块:欧亚大陆的东部以中国为主,西部是欧洲,此外还有新大陆。在国外的世界史,都是把白种人当作主角,有色人种是配角。美洲,原本是有色人种,谈及历史却总是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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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977 他在世界史研究上特别强调中国要有话语权,本是指世界史专业人员理应具备的业务灵魂的底线。“如果连自己国土的历史特点都少有认识,怎么去和国外交流中国古代史。”他曾有些激动地说,“如果只是拿出了自己国家的第一手原始资料公布于世,却没有自己的看法,还一味地显示客观、广泛征求人家(白种人)的意见和主张,甚至自己也模仿着人家的口吻再来说道中国历史,似乎谦逊民主,却是最后落个别人说了算——从人家的意识形态、喜好和利益来‘帮助我们’写我们的历史,把我们的历史‘归顺在他们的历史旋律之内’了。这样能把我们国家的历史和它在世界史中的真实地位说清楚,研究透彻吗?有的外国人对我们的历史稍有了解,下车伊始就对我们说三说四,而我们还信为圣旨。我们这样的史学家,能受到世人、后人的尊重吗?这么做下去,我们的学术研究不仅会白白地绕一个大圈子,而且还会贻误年轻一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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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979 20世纪90年代,父亲再次说:“任何研究和实践,都要有明确的指导思想,即便是对客观情况的客观描述也绝不例外。我们既然当家做主,就不能只是提交素材,听奉别人的话,然后还洋洋自得地说不主观。这个病菌在独立自主的国家里蔓延,那怎么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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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981 在此之后的十多年里,他又曾多次提起过“世界的中国”的话题。按我写作时收集到的部分材料,可依出现的顺序罗列如下:1989年5月,在湖南长沙召开的中国考古学会第七次年会的会议闭幕词中,提出了学会第二个十年里的任务是走向世界;1992年8月,在河北石家庄召开的“第四次环渤海国际学术讨论会”的讲话中,提出了“把区系观点扩大为世界的观点,从世界的角度认识中国”的方法论,即“区系的中国—区系的世界—区系世界的中国”;同年同月,在为《考古学文化论集(四)》撰文时,又明确提出了“世界的中国考古学”是环渤海考古的新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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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983 父亲这些讲话里的潜台词,或许和他在90年代与我的一次聊天有关,他说:“你注意到了吗?外国人绘制的世界地图,都是以欧洲为中心。可对于研究世界历史而言,或许用以中国或以亚洲为中心绘制的世界图,更为方便也更为符合实际。”我听了说,那会有很多技术困难吧。不想,为了我国地质—地震等工作的需要,我工作的地壳应力研究所于2014年已经制成了大篇幅的全球地图,它是以北极为中心,南极在左端中部,我国在中心右侧偏下。得以让我以新的视角再来审视中国和四邻疆土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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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985 日本京都文化博物馆的量博满教授,于1992年12月第二次见到了我父亲后,次年1月12日给我父亲的信里用流利的汉语写道:“我有幸再次聆听先生的教诲,这是感到欣喜万分和无上的光荣。苏先生是我年轻时代起就一直崇敬的先生,这次有幸长时间听取先生的指教,并与先生亲切交谈,作为学习中国考古学的外国人,我向你表示衷心的感谢。从先生的教诲里我再次感受了先生深厚的学问功底及世界观,……同您当时的论文一样。回到日本之后,我们总在反复回味,思考先生一席教诲的含义。我离开北京之后,到杭州参观了反山、莫角山,及河姆渡,看了许多出土文物。我同严文明教授一起讨论了有关将来中日共同研究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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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990 1992年在家中再次会见日本学者量博满,之后父亲把照片中人的名字写在旁边(左一《考古》编辑部张静,右二量博满,右一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苏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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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995 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1705994748]
1705997996 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三星堆:“真正的巴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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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998 1984年3月,父亲和几个同仁一道,去成都参加了国家文物局召开的全国考古发掘工作汇报会。回来后依旧沉醉在他的收获和喜悦之中,说难得这个机会,看了许多,收获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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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8000 原来在正式开会之前,他们都到省展览馆参观,看到了很多新鲜的东西。特别是到了省文物局的仓库,父亲更是高兴。据说他在仔细观看材料之后的会议发言中,还讲了些似乎和会议主调(“写好发掘报告”与“要有献身精神”)不怎么沾边的话,可他自己却很是满意。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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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8002 我今天下午看到的是一个新的巴蜀,跟我以前看到的不一样,跟展览馆里看到的也不一样。巴蜀是什么呢?如果说,在中原看到的是五千年以来的中国,那么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是五千年以来的巴蜀,而不是表面上看到的美不胜收的几件特种铜器、特种陶器、画像砖墓等——我们毕竟是做研究的,不是搞收藏的,外国人也常常是欣赏我们文物之美,而并不注意和关心我们自己的历史。……值得庆贺的是,四川的两个姓陈的人,用了两年时间,花了两万元钱,发掘了2000平(方)米,拿回了摆放七八个架子的物品,地上还有竹筐子装满陶片,这些太可贵了。他们之所以了不起,是因为我在这里看到的是连续的系列,是五千年的古文化、古城、古国。……这次会议,不少发言强调,发掘完毕后一定要写好报告。这话不错。可我们该在此基础上,再向前思考些什么。我们不是古董商,我们要从中得到课题。巴蜀文化就是响当当的课题。我强调,要抓学科的生长点,最新、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学科的生长点。如果抓不住生长点,学科就没有生命力了。……早在30年代,有个美国人格维汉,他在华西大学教书,来到北平就和我讲过三星堆的发现,还给在日本的郭沫若写了信。郭沫若很重视,但那时候也只能是说说,郭先生没能看到真东西。这一次我看到的不光是东西,而且有断面,有了断面就可以把早的、晚的连起来了。早的是五千年前,其余是五千年到三千年前的,跨了这很重要的两千年。郭沫若若有知,会很兴奋的。……这次来蜀我明白了一点:巴蜀,是两个(族)人而不是一个。巴是巴,蜀是蜀。前者在宜川到重庆,后者在重庆之西。巴人很善战,和西面的郭沫若、东面的屈原的秉性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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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8004 会议之后,他的发言被整理了出来,父亲将它冠以“提高思想认识,提高工作质量”的题目发表了。我问父亲,这个题目也太一般了,平淡无味,没有点出真正内容、特点和个性啊。他苦笑了之后说:“题目真是很俗,还连写了两个提高,可这里我是有用意、有所指的,‘讲的内容可不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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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8006 后来我才悟到,他有意用最俗的题目包裹了或许有些刺目的内容。这个会议显露出,人们的认识还是有不小区别的。为讨论今后的工作规划,原来提交与会者的内容,主要是今后出书的计划。可他觉得,应该有学科的发展规划,这才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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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8008 会议期间,他还深深地感觉到了文物工作中存在的一些问题。指出:“我们的整理任务确实很重,是要强调写好发掘报告,要有献身精神,可是这样就成了吗?千万不要忘记,我们因发掘而‘消耗了’诸多文物,如果不认真妥善保存,供后来人做进一步研究核对,就会既对不起前人也对不住后人。有位国外学者说的话,值得我们注意,那就是文物发掘本身就相当于一次破坏,所以必须考虑如何把这种损失降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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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8010 他还说:“无论报告写得多好,也不是工作的全部。怎么理解认识它们(这些文物资料),需要深入再深入的思考,抽出理性的东西,已成了紧迫的大问题了。我们既然有资料,也有队伍,那么,好的指导思想显得格外重要,有了它才能更上一层楼。”“我们做考古的,常对做历史的人说,我们凭据死的物件来做研究写历史,比你们凭据文字材料写历史更可靠,没有人为的干扰和歪曲。这话按说不假,可是我们拿着死物件来让它说话,照样有我们现今人的主观性在里面,没有做过滤的‘纯客观’描述是不可能的。着眼点不同、观念不同、方法不同、效果和结果也会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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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8012 父亲的言外之意是,发掘的文物在我们写了报告之后必须保存好,绝不能搞“过河拆桥”。关于这件事,他还在家说过:“现在都说考古处于黄金时代,其实在半世纪之前也这么说过,我觉得本质应该是我们地处黄金地段,到处有‘黄金’。如果开挖黄金和使用黄金时,浪费太多,那可就是大问题了。文物和黄金不同,前者不可复制,后者则即使丢了还可以从别处挖来补上。”他发言中的另一个潜台词是,我们考古文物工作者的整体科学素养仍需进一步提高,尤其是我们领导层面的认识水平、管理水平更要提高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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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8017 在广汉由陈显丹介绍三星堆出土的器物(摄于198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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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8019 自此,他对四川的发掘进程和相关研究,有了更深切的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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