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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长者为尊:白寿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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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和白寿彝先生,有着长达半个多世纪的诚挚友情。记得是1983年冬天,白先生第一次来我家,找父亲谈《远古时代》一书的编写问题。那时我家拥挤不堪,父亲说我这里是真正的陋室啊,只能在床边招待你了。俩人谈话间,不知怎的竟谈到了彼此没合过影的话题,随同的秘书记住了此事。几天后,白先生再次来我家时,秘书为他们拍下了一组珍贵的照片。事后父亲看了很满意,还说:如果把其中的四张串接起来,不是很有情节吗,于是就在四张相片的背面,依次写上了“陋室相聚”“切入正题”“越发起劲”“谈兴仍浓”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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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生为了孕育他主编的《中国通史》的总体计划,曾和父亲多次交换意见。在1987年到1991年的动手写作期间,二人又有过多次见面和细致的商量。两个人都已是暮年,白先生说自己年龄稍小,坚持要来昌运宫拜访父亲;父亲则说白先生的身体不如他,因此坚持要去北师大拜访白先生。但最后还是白先生在秘书的搀扶下,多次前来昌运宫,对此父亲心里总有些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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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曾向白先生建议,这个巨著的书名可以请王振铎题写。于是由父亲出面和王先生商议并确定了方案。王先生题写完书名后,给我父亲写了封信,说他是在九宫格上面写的,那绿色的底线务必在制版时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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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适逢北师大举办九十周年校庆。父亲在大会开幕后,发现白先生没有到场,很不安,就自己一人步履蹒跚地走到了白先生家里,叙谈了许久。再回到会场时,只见负责看护这些老校友的王淑芬老师,正在四处寻找他呢,还急得出了一头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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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生承担《中国通史》巨著的历史使命时,他的腿脚已经行动不便,双眼也几乎处于失明状态,困难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助手刘雪英帮助搜集资料,一字字地读,有的重要段落甚至读了十几遍二十几遍,他再一字字地口述、记录成稿,再对文字和标点符号一一核对。许多工作甚至是他在医院病床上进行的。在此期间,我父亲的身体也开始走下坡路了,1988年还安装了心脏起搏器,这让白先生十分惦念,两个人互相鼓励加油,说争取干好最后一场,“交出个好答卷”。从白先生的七八封来信里,我能明显看出,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写字已显得很吃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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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和白寿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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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振铎先生为题写《中国通史》书名事宜给父亲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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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白先生来到家中,两人好像是专心讨论到了一个什么难题,父亲很兴奋,像个孩童般“纠缠”不放,秘书赶紧提醒他俩应该休息一会儿。白先生端起茶杯,很感叹地慢慢说道:“这茶是极品,喝到这会儿,算是品出点妙味儿了:妙者,少女两字也。可老者,才会真正懂得做学问的妙处啊!人到70岁了,才懂得了该如何做学问啊。”父亲微笑着连连点头称是:“这也算苦尽甘来吧。”我送走了白先生后问父亲:“你们这些有重要成果的人,都是在30岁前后显示出才华,并开始拿出显赫成果的,怎么又说年七十才懂得了做学问呢?”父亲回答说,到了你的这个年龄,就很需要懂得这点了,但能真正体味到这一点可不容易呀,许多人是永远也不会懂的。有少数的老者,一生所沉积下的精神和思想意识不能低估啊!它可不等同于几个或是几十个普通中年人的智慧与成果的总和,不等同于一个好的学术会议的结论,或一个大攻关课题的汇总成果,而是可能含有质的飞跃。一个经历战火培养出来的将军,常优于十个师长智慧的叠加。进而还说,老者在学术研究和学科建设中有不可或缺的作用,这种作用就是前瞻性,即他人没有看到的未来的趋势、方向和隐藏的问题;高瞻性,对事物的本质核心、症结看得准确;凝聚力,结合总体情况,给出集中力量、或恰当处置的方法;不畏惧,敢于坚持真理,“无欲则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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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还说了与此话题相关的另外两点:一、终身挚友难能可贵。他举了《论语·子罕》里的话:“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意思是说,人之间共学容易,共学后不一定能共同达到道的境界;能够共同达到道的境界的人,不一定能共同坚持;能够共同坚持的人,不一定能权衡实际情况适当运用。可见,人生中的终身挚友是很难有的。在编写《远古时代》时,由于是写没有文字的时代的历史,难度大,需要权衡抉择的地方很多,但两个人的配合很默契。二、唯人品第一。作为长者,尤其是长者当了某个范围的带头人时,他的思想境界如何,就成了至关全局的紧要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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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我父亲去世的讣告送到了白寿彝先生的秘书那里。秘书第一时间给我家打电话表示慰问,但同时又告诉我们,白先生身体已很虚弱,她很犹豫是否应把这个噩耗告诉他老人家。我们商议后,还是决定不要告诉他为好。此后,秘书一直设法瞒着此事,白先生至终也不知道他的苏兄已早于他而去。1999年,他90岁时,十二集的《中国通史》得以全部完成。之后不久,他大病不起,病逝。有人说《中国通史》如果还没有写完,白寿彝的生命也许还将顽强地延续。中国五千年文明的“精气神”凝聚于他的身上,使他能够为自己的祖国写出一部气势磅礴的中国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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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谁先到达美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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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的军事记者连云山先生,有着很不平常的艰难经历。“文革”时他被打成“黑笔杆子”,受苦不少。但他克服了常人难以逾越的种种障碍,查阅了中外资料四千余种,潜心研究,分析核实,对世界定论史进行了挑战,写出了小本著作《谁先到达美洲》。书稿完成后,他分别送给了周谷城、贾兰坡、赵朴初和我父亲审阅。他们看后,都欣然命笔,题名作序,给予了较高评价。此稿后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于1992年正式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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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10月底前后,贾兰坡先生来我父母家做客,说他已经为连云山的书稿《谁先到美洲》写好了序言,拿来复印件要和我父亲交换意见,也顺便问问父亲的序言写得怎么样了。父亲说只写好了序言的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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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11月10~12日,“环太平洋区域文明的起源与传播”学术讨论会在北京召开,会长是周谷城,与会人员还有于光远、贾兰坡和我父亲等。会上,连云山的报告引起了广泛的关注。相关的还有王大有的报告,讲述的是数支中国的先人早在距今12000~3000年,沿不同路线到达了美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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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环太平洋区域文明起源与传播”学术讨论会上发言(摄于北京,199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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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对我说,这本书有一定的资料论证和根据,而不是空想,所以几个相关学者都愿意题名写序,这样的事少有啊。父亲在序言里说,他看了之后,浮想联翩,内心激动不已,很值得深思。有这样几点触动了他:一是,类似这样的重要课题,我们专业人员应给予更多的注意。要有职业的敏锐性,把这个课题深入和扩展下去,它直接涉及世界史的基本观念。在清朝时,国内状态让我们的人没曾关注国外的论述,那时国外已有少数人曾提出可能最早来美洲的是中国人,现在我们该正面参加这个讨论了。二是,作者勇于创新,不人云亦云。坚持调研多年,克服了旁人想象不到的诸多困难,并有了初步结果,为以后进一步的探索论证奠定了好的开端,值得祝贺,史学界要有这样的精神。在国外,欧洲中心论的观念很强烈,总是以这样的概念来摄取或抵制资料,我们要用历史事实来发表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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