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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恰这个时期,在西方思想大潮冲击下,中国传统文化形如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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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本华的“意志本能”、尼采的“超人”、克尔凯郭尔、萨特的“存在主义”和“自由选择”、柏格森的“生命绵延”、弗洛伊德的“力比多”等等,西方哲学、历史、戏剧、文学等各种思潮滚滚而来,在思想冲破“左”的禁锢后,人们首先是潮水般涌向国门之外,年轻的艺术家尤其像饿极后闯入丰盛的宴席,胃口大开,血脉贲张,狂欢般大搞名目繁多、形态百样的当代艺术。西方世界走过千百年才陆续出现的古典派、浪漫派、印象派、野兽派、立体派、波普派、抽象派以及超级写实派、抽象表现派等等,几乎在同一时间纷至沓来,激愤的、丑怪的、变形的……各种阵营,各种流派,无比纷繁,无比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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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身乱云飞渡的时代,陈钧德努力思索:“如何深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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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有些迷惘,又似乎比较清醒。思想上也发生过自我怀疑、否定。在新潮艺术“嘉年华”的运动中,他看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大杂烩”,更多是街头杂耍式的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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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欣赏那些真正有思想、有分量、有创造的当代艺术,这也是艺术史发展的必然,一代人自有自己的机遇。但他鄙视那些散发着饭店后门泔水味儿,本质上与“地沟油”差不多的伪艺术。种种打着艺术幌子,大玩现代蒙昧主义、投机主义的稀奇古怪的“反艺术”,严重误导或败坏了人们的艺术观、审美观。这让他忧虑,让他清醒,更让他激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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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来就是“独头”,在喧闹的时期,一如既往地拼搏在自己的绘画世界。他欣慰,由于多年来阅读了无数著作,使得他拥有那么多老朋友,伦勃朗、塞尚、梵高、毕沙罗、马蒂斯等等,他经常喜不自禁地与他们“神聊”,请他们“谈谈”对中国艺术发展的看法。这种书房里私有的与前辈的精神聚会,让他越来越觉得,热闹的艺术不会真正让人过瘾,沉静的艺术才越品越有味儿。他觉得自己对塞尚的色彩推移法越来越熟练,色彩过渡不按明暗推移而纯粹运用色彩的变化予以表现。他也发现马蒂斯的线条,表面上很容易上手,这种线条很有概括性力量,但线条的生命需要根植于民族的土壤。这些源自绘画本身的乐趣和妙谛,哪里是高举“反传统”“反体制”“反审美”“反绘画”的新一代所能感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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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牢记关良的一番忠言:“艺术不是宣传出来的,是在批评、斗争中建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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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对于当代艺术与西方基金所跳的商业舞蹈,陈钧德感到“乱花渐欲迷人眼”。他非常熟悉林风眠、刘海粟、关良、颜文樑等传统知识分子画家的生存方式,却对乌里·希克们玩弄于股掌间的西方市场规则非常陌生。眼看一批中国当代艺术家纷纷参加了西方的艺术大展,也在西方拍卖行里出尽风头,价格扶摇直上,陈钧德承认“看不明白”。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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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心无所谓,一点儿也不羡慕嫉妒恨。对艺术家而言,售价高低永远等同不了艺术高低,价格是价格,艺术是艺术,艺术家永远不能与权力或资本穿同一条裤子,否则就是恶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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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坦率地说,梵高、毕加索是纯粹的艺术家,安迪·沃霍尔、达明安·赫斯特、村上隆等等是商业艺术家,永远不要混淆,不要将不同类型的艺术家放在一起相提并论。他从前辈身上悟出一个道理:人在获得一些东西的时候,也会失去一些东西。所以他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市场的“大咖”。“大咖”相比“大师”,商业味实在太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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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陈钧德认为自己属于纯艺术阵营,而不是商业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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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期,陈钧德的作品在国内外画展中的露面一点儿也不少,还频频获奖,被中国香港、新加坡、印尼、马来西亚等地的美术馆购藏。他以“无所谓”的宽容之心对待外界的变化,让自己的绘画心态保持着“风轻云淡”,他始终只在意内心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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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浪潮翻滚最激烈之时,正是陈钧德内心最平静、最坚定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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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不灭:艺术隐士陈钧德的成长史 精神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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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哗与骚动的时代,当代艺术是最耀眼的,当代艺术家也是最耀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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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在表现主义绘画方面深得三昧的陈钧德,无意追赶光怪陆离的新玩意儿,反而一头扎进了浩瀚深邃的传统文化。奇怪吗?不!此时,他深入思考这样的问题:毕加索的立体派绘画根植于战后欧洲的三四十年代,安迪·沃霍尔的波普艺术根植于美国五六十年代商业文化,自己探索多年的东西融合艺术能否更加深入,在细腻处更丰富,在写意处更简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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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想法并不是受“八五新潮”激将,一时心血来潮,而是他多年思想积淀后,在这个时间点上骤然“豁然开朗”。八大山人、石涛、扬州八怪、黄宾虹、王国维等人的著作,都被他“请”到家里。他的私人会客厅不仅“聚集”了诸多西方艺术巨匠,也迎来了璀璨于历史星空的中国先贤们。他热情研读,苦苦思索。这是精神远游者的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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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欣然发现,中国传统艺术理论与实践里所蕴藏的时代文化根源性,让自己的油画创作拥有了开阔的精神视野。距今三百多年前的中国书画宗师石涛,一直倡导“我”为主动,“法”为“我”用。历史上吃苦瓜最出名的这位艺术和尚,半世云游,写了一部《画语录》。他提出的“我之为我,自有我在。……纵有时触着某家,是某家就我也,非我故为某家也”,陈钧德读了深以为然。陈钧德广泛阅读,四处写生,不断创作,所谓“搜尽奇峰打草稿”,目的正是将“我自发我之肺腑”,将技巧作为表达内心的手段,尽其灵而显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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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发现,石涛和尚相比西方现代派之父塞尚早生了近三百年,但两座艺术山峰所呈现的“理论风景”,相近相通。“中国老祖宗是很厉害的”,陈钧德所受启示良多,不禁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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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宾虹,是陈钧德格外推崇的山水画宗师。比塞尚年长二十六岁,一生当过官吏、鉴定家、报社编辑、古董店商人,他一直绘画却从未做过职业画家,也没有享受过自己的作品售卖所得,但他独创的“黑、密、厚、重”画风,苍浑华滋,意境深邃,偶作花鸟草虫也奇崛有致,是一个死后半个世纪屡屡刷新拍卖纪录的传奇画家。拿黄宾虹运用焦墨所体现的“笔笔分明,不落皮相而求内美”,与同时代的塞尚、梵高做比较,令陈钧德惊讶地发现,生活在东、西不同国度的艺术家,于绘画实践里也存在惊人的息息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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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呢,是陈钧德心目中学富五车、学贯中西的真正大师。他在《人间词话》里讲道:“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陈钧德对这位少有的前辈“通才”钦佩之至,对他的《人间词话》百读不厌。王国维的“一切景语皆是情语”几乎成为陈钧德的座右铭、“口头禅”,成为他对艺术理解的最佳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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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发现了创作的心力过程:一开始只是感觉到美,那是画风景画时的“自识”,是针对自然山水的感官认识。人活在世界上,接触到的物欲太多,一旦置身大自然的环境,能洗涤心灵上的铜臭或污浊。但当自然美与人格美有了贯通时,画面就显示出了一种力量、一种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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