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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9236 前两天,写《关于〈小说世界〉》,里边说:“凡当中国自身烂着的时候,倘有什么新的进来,旧的便照例有一种异样的挣扎。”这样男人扮女人的艺术,不就是一种异样的挣扎么?里边还说到中国青年中的“无从挽救”的“废物”,其实就包括了魏建功一类的。旧小说,新小说,旧戏剧,新戏剧,闹来闹去,且新进的人们都喜欢以新潮派自居。没有人格的新,哪里来新的文艺?在声明的末尾,当他特别着重地指出这么一点的时候,简直要掷笔而起了:临末,我单为了魏君的这篇文章,现在又特地负责的声明:我敢将唾沫吐在生长在旧的道德和新的不道德里,借了新艺术的名而发挥其本来的旧的不道德的少年的脸上!此前,《晨报附刊》还发表过九篇批评《不敢盲从》的杂感。可是,所有这一切的辩护,都无法挽留爱罗先珂。4月,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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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9238 爱罗先珂终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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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9240 作为朋友,还能做些什么呢?鲁迅默默地翻译了他的童话《红的花》;为了出版《桃色的云》,亲自描绘了石刻云纹作封面,并在上海订制了一千枚三色套印的爱罗先珂像,供新潮社出书使用。他很珍重《桃色的云》,许久以后,在劫难中设法挽救有数的几部书籍里就有它。那是盲诗人特别喜爱的作品,译本里,保留着他们两人共同消度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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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9242 感情是美好的,不然,人们不会珍惜它,为它付出沉重的代价。在世间,见利忘义、卖友求荣的固然不少,但是看重感情的人也不是没有。像鲁迅,就很念旧。然而他不是那种浅薄的感情至上主义者,为了真理,他宁愿抛弃多年的老朋友,即使内心深处也不无悲悼。正因为这样,他常常要被那些末流作家或小报记者描绘成偏狭阴险、反复无常的小人。可是,这些于他又有什么关系?他个人就不时地解剖自己和背叛自己,他从不觉得自己特别的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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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9244 北大发生风潮,他便颇不满于蔡元培,而寄同情于风潮中的牺牲品冯省三。老朋友又如何?难道人类的尊严仅仅是权力者才配享有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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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9246 那已是去年的事情了。学校数十名学生因为反对征收讲义费,风潮突然芒硝火焰般爆发起来。蔡元培等提出辞职,大部分学生便公推了代表极力挽留,表示反对风潮。未久,蔡元培等宣告复职,风潮又芒硝火焰似的消灭了。学校当局做出让步,取消了讲义费,但是却开除了一个学生:冯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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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9248 鲁迅历来认为,学潮总是事出有因,不会是空穴来风。譬如这一回北大风潮,旋起旋灭,难道竟只干系到一个人?果真如此,则一个人的魄力何其太大,而许多人的魄力又何其太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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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9250 他认识冯省三,知道那是世界语的拥护者和宣传者,一个有为的青年。如果说他罪在带头反对征收讲义费,现在的讲义费不是取消了吗?既然事实证明了当初的要求是正当的,那么,凭什么理由勾销了一个青年的学籍?难道仅仅是为了保护当局或是个人的威权,才做出如此的惩罚?教育者们口口声声讲教育,找一个莫名其妙的借口就可以轻易地剥夺别人受教育的机会,难道不觉得这讽刺太大了一点吗?可愤慨的,还有所谓群众,真不知道何时才能变个样子!讲义费取消了,学生得胜了,有谁曾经想起过其中的牺牲者?谁为牺牲者祝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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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9252 再远一点,三贝子花园那里,有谋刺良弼和袁世凯而死的四烈士坟,其中有三块墓碑,直到今天还没有人去刻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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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9254 牺牲在祭坛前沥血,为群众祈福,祀了神道之后,群众就分他的肉,“散祚”了。试问,还能留下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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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9256 他写了《即小见大》,抒写了内心的忧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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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9258 冯省三被学校开除以后,同鲁迅的关系渐渐地密切起来。因为他经济困难,鲁迅也会不时地给他一点援助。后来,鲁迅赠他五元旅费,帮助他离开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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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9260 送走爱罗先珂与冯省三,先后不满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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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9262 人间鲁迅 [:1706015351]
1706019263 53. 八道湾院内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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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9265 鲁迅不会是一个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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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9267 幸福,首先是关于个人的概念,是一种自我体验。而他,是连一点自我观照的余裕也没有的。幸福意味着完满,他却残缺不全;幸福包含着欲求,他却充满绝望。对于他,与其说是为光辉的理想而奋斗,毋宁说是为沉重的负担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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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9269 婚姻完结以后,他只能作为家庭的一名旁观者,从亲人的谈笑中间寻找一点苦涩的安慰。最深沉的亲人之爱,当是在文学和科学事业上给予兄弟以支持,并通过他们建立与人类世界的更亲切的联系,同时表达着一种牺牲。而今,仅存的希望也幻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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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9271 在这个时刻,惟有这个时刻,他才最直接最强烈地感受到了人类的自私和冷酷,以及灵魂的不能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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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9273 他站在悬崖上。他面临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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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9275 战争来的如此突然,谁都未曾料想到,包括被卷进去的每一个人:鲁迅,作人,甚至羽太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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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9277 连整天呆在家里的鲁瑞,也一点看不出这场可怕的内战的迹象。战事发生以后的一个星期日,许羡苏去看望她时,她这样说:“大先生和二先生忽然闹起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头天还好好的,弟兄二人还忙着把书抱进抱出的商量写文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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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9279 战争双方都没有把秘密彻底揭开,如此一直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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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9281 一个奇异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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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9283 而谜面是明白的。1923年7月14日鲁迅日记记云:“是夜始改在自室吃饭,自具一肴,此可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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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9285 五天连续在冷战中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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