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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砾场上还不足悲,在瓦砾场上修补老例是可悲的。”民国以来,我们不也在做着修修补补的功夫吗?五四的一点小改革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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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中华民国久已没有了,现在也还是五代,是宋末,是明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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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什么时候争到过“人”的价格?至多不过是奴隶,假使真有谁替他们做出决定,定下几项奴隶规则来,自然就“皇恩浩荡”了。不管爱排场的历史家怎样铺张,修史时设怎样好看的题目都未免太绕弯子。一部中国历史,简捷点说,无非是两种时代的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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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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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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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先儒”的话来说,即所谓“一治一乱”;那些作乱人物,都是为后来的“主子”扫除道路的,都是一批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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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们也就都像古人一样,永远满足于“古已有之”的时代吗?都像复古家一样,倘不满于现在,就神往于几百年几十年前的“太平盛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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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谁也不敢肯定说:国民性是决不会改变的。愚民专制也未必都有实效,像俄国,尼古拉二世死后,罗曼诺夫王朝不竟也“覆宗绝祀”了吗?无法禁止人们的思想,——对此,其实历史早就作过明白的昭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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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能给改革者一点慰藉,或许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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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2月至5月间,鲁迅撰写了《再论雷峰塔的倒掉》、《忽然想到》、《春末闲谈》、《灯下漫笔》、《杂感》等系列批评文字,以明确的阶级意识,揭露统治者的专制手段,以及它怎样与国民劣根性相结合,造成中国现今的僵死局面。在鲁迅的身上,有着明暗哀怒的两极。这时,战斗的热情已经逼近了自燃点,单从这方面的文章看,其激烈的程度大大超过了“呐喊”以来的任何时候,而比《热风》更富于切实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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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革新的破坏者,因为他内心有理想的光。”鲁迅写道,现在的青年的使命,就在于创造中国历史上未曾有过的“第三样时代”。至于这时代是怎样的一个时代呢?他不是预言家,不可能提供明确的答案,但是可以肯定,这时代必将彻底破坏不但使外国人陶醉,而且使中国一切人们无不陶醉的所谓“中国的文明”。在鲁迅看来,这文明,其实不过是安排给阔人享用的人肉的筵宴;中国不过是安排这人肉的筵宴的厨房;而且,这人肉的筵宴现在还排着,有许多人还想一直排下去。一旦扫荡这些食人者,掀掉这筵席,毁坏这厨房,一个簇新的时代就要产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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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中国青年有着数倍于别国青年的繁重的负担,前进相当艰难。青年也不能一概而论,有醒着的,有睡着的,有昏着的,有躺着的,有玩着的,自然也有要前进的。只要有前进着的青年,就有中国的希望。现在毕竟是青年们的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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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从不奢谈改造中国的玄妙的理论,而首先谋求中国人最起码的生存权利。“活下去”是重要的。他呼吁道:“世上如果还有真要活下去的人们,就先该敢说,敢笑,敢哭,敢怒,敢骂,敢打,在这可诅咒的地方击退了可诅咒的时代!”他写过许多篇《忽然想到》的文章,权利感于他是十分强烈的。其中有一段说:我们目下的当务之急,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苟有阻碍这前途者,无论是古是今,是人是鬼,是《三坟》《五典》,百宋千元,天球河图,金人玉佛,祖传丸散,秘制膏丹,全都踏倒他。分明地,这已经不复是一袭“热风”,简直是一股扶摇直上的飙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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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静,但却无时不在倾听中国的每一声响动。血书,章程,请愿,讲学,哭,电报,开会,挽联,演说,神经衰弱,他知道这一切是无用的。他这样告诉这些“可敬爱而讨厌的朋友”:“我们听到呻吟,叹息,哭泣,哀求,无须吃惊。见了酷烈的沉默,就应该留心了;见有什么像毒蛇似的在尸林中蜿蜒,怨鬼似的在黑暗中奔驰,就更应该留心了:这在豫告‘真的愤怒’将要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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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真的愤怒”竟没有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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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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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鲁迅在《希望》中反复引用的诗人斐多菲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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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于绝望,应该算是希望了吧?而这希望多少要带点虚妄的性质。绝望,希望,就在这两者之间,鲁迅觉得最能把握的仍旧是自己:自己的灵魂,自己的武器,和踩在无路之路上的自己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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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在最急迫的战斗时刻,也许无暇从容反省自己,观照自己,回到自己的内心;正如有了一个清楚的目标,又找到了通向那里的道路,便少有返顾的机会一样。自然,这些都是对战士和过客而言的;雍容华贵者又另当别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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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这时候,鲁迅还在时时返回自身,或者,就对着自己的影子,画复仇者的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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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墓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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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颓坏的孤坟。墓碣的阳面写着:……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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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游魂,化为长蛇,口有毒牙。不以啮人,自啮其身,终以殒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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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阴面的残文是:……抉心自食,欲知本味。创痛酷烈,本味何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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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定之后,徐徐食之。然其心已陈旧,本味又何由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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