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6021699e+09
1706021699
1706021700 他就是鲁迅。这个强硬无情的汉子,此刻,已经无力承受礼堂里的悲抑的气氛。在他看来,追悼会也同文字一样,其实于死者是毫不相干的。问题是如何教生者避免类似的死亡?中国有没有这样的道路?……
1706021701
1706021702 在他低首沉思的时候,正好遇见一位姓程的学生。
1706021703
1706021704 “先生可曾为和珍写了一点什么没有?”
1706021705
1706021706 “没有。”
1706021707
1706021708 “先生还是写一点吧,”她恳切地说,“和珍生前就很爱看先生的文章……”
1706021709
1706021710 这是鲁迅所知道的。但是,能够为她写点什么呢?对于英勇奋斗的死者来说,墨写的一切,难道还不是多余的话?他仔细想了想,从“三一八”到现在,一周间确乎没有写什么东西了!……
1706021711
1706021712 还是写一点吧……
1706021713
1706021714 反动统治者无论如何凶残,本质上却是虚弱的。
1706021715
1706021716 “三一八”以后,执政府力图回避死四十七人,伤二百余人的事实,为了推卸罪责,宣称死伤者是“暴徒”、“赤化分子”,通电说“有暴徒数百人手持枪棍,闯袭国务院”,“并有抛掷炸弹,泼灌火油等举动”。做证据的有一根木棍,两支手枪,三瓶煤油。次日,便下令通缉共产党首领李大钊和国民党人士徐谦、李石曾、易培基、顾孟余等,风传还列了一个五十人的黑名单,密令军警缉捕。
1706021717
1706021718 一群走狗文人秉承主子的意旨,狺狺不已。在新闻界,即有记者报道示威群众手执“有铁钉的木棍”,甚至夺获手枪,“进攻”政府;或谓群众“哭声震天”,云云。现代评论派的正人君子们也大放流言,诬蔑群众“自蹈死地”。陈源照例以《闲话》为题,说死伤者中,有许多妇女小孩是“被群众挤倒后踏死或踏伤的”,那些“叫”人去“冒枪林弹雨的险,受践踏死伤的苦”的群众领袖“当得起虐待的名字”,他们应负道义上的“责任”;并且造谣说,杨德群也是因为被“叫”才“不得已”参加的,企图为政府开脱。他的结论是:“以后不再参加任何运动。”
1706021719
1706021720 惨案发生后,鲁迅一连几天吃不下饭,说不出话,过度的悲愤使他病倒了。“刘和珍是我的学生!”他没有别的话,总是这般回答劝解他的人。
1706021721
1706021722 形势不容许他从容地战斗,更毋庸说从容地养病了。在精神上,他固然无法解脱,但是此刻无论如何必须逃难。
1706021723
1706021724 因为:黑名单里列有他的名字。
1706021725
1706021726 最先通知他的是徐旭生,接着,周作人也托人转达了消息。一个下午,许寿裳和齐寿山特地来看他,敦促他立刻离家。走不走呢?权力者总是至高无上的。一个弄文字的人,在思想上可以成为强者,在行动上则必须做一个弱者!他终于走了,在刘和珍、杨德群追悼会过后的第二天。
1706021727
1706021728 第一个寄居点是西城莽原社。这里仅有两间房子,荆有麟住一间,另外一间作办事、会客、吃饭之用。中午,鲁迅突然来到,荆有麟便将自己住的里间让出来,自己移到外间去。每天,荆有麟照常外出,鲁迅留在家里看书,写东西。到了晚上,他耐不住寂寞,总要出去走一趟东城,打听一点有关时局的新闻。
1706021729
1706021730 到了第三天,突然有三四个青年来访,说是很崇拜《莽原》,特地相约来的。他们都不认识鲁迅,招呼过后,便问收不收外稿。鲁迅故意装出乡巴佬的样子,说是一切都不懂,无法答复他们的疑问。这样,他们只好悻悻地走了。
1706021731
1706021732 鲁迅疑心访问者是侦探,深怕他们再次来找麻烦,于是等到第四天凌晨,装成病人的模样,由荆有麟携带了行李,陪着一起到了山本医院。
1706021733
1706021734 这是日本人山本开的私人医院。八道湾时代,全家人都请他看病,鲁迅对这里的医生护士都非常熟悉。虽然,他以病人的资格住在这里,行动却相当自由,可以摆出稿纸写他的文章,或者编校出版物。护士巡查时,每次把体温计往桌上一放就到别的病房去,过些时候再来收取,上面的度数多少她是不管的。家里的人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来看他,送文稿、书籍、穿的和吃的;而他有时也出去上课,或回家看看母亲,会他要会的人。
1706021735
1706021736 避难前一个晚上,写了《死地》;在莽原社的屋子里,写了《可惨与可笑》。到医院以后,有了比较松余的时间,那篇压在心底里,一直想写而不能写的文章终于完成了,它就是有名的《记念刘和珍君》。
1706021737
1706021738 接着,他又写下《空谈》、《如此“讨赤”》、《淡淡的血痕中》,《一觉》、《大衍发微》等文字,构成为一个新的创作系列,反复强调他一贯的反对和平请愿的思想。
1706021739
1706021740 一个政府,如果代表了国民的根本利益,又何劳乎请愿?如果不足以称国民的代表,请愿又有什么用处?作为一个人道主义者,他知道死尸的沉重,因此必然反对不相当的买卖所带来的如此的牺牲。作为一个从来主张“造反”的革命论者,他知道无论哪一国度里常有的事在中国都是例外,决不会主张对一个专制的政府采用“正规的战法”。在几个地方,他以政论家的面貌出现,指出改革虽然常不免于流血,但流血非即等于改革,世上也尽有流血很多而民族反而渐就灭亡的先例。他认为,这回的流血牺牲,教训是严重的。如果要总结起来,死者遗给后来的功德,“是在撕去了许多东西的人相,露出那出于意料之外的阴毒的心,教给继续战斗者以别种方法的战斗”。
1706021741
1706021742 总之,请愿的事是可以停止了。至于“别种方法”是怎样一种方法,用他的话来说,该就是“最新的战术”:“壕堑战”。
1706021743
1706021744 在系列文章中,鲁迅的态度有着很微妙的变化,情绪通过理性认识而定向强化了。其一,对言论界代表的憎恶,现在已简直超乎权力者之上。他指出:“这是中国的老例,读书人的心里大抵含着杀机,对于异己者总给他安排下一点可死之道。”凡阴谋家攻击别一派,光绪年间用“康党”,宣统年间用“革党”,民元以后用“乱党”,现在用“共产党”,将来怕也有别的诨号和罪名。他认为,这些“刀笔吏”式的深文周纳的论客,是有比刀枪更可以惊心动魄者在的。其二是对中国青年的颂扬,其热烈的程度,甚至超出于《热风》时期。他清楚地看到,四十多个死者都是青年,他们都是为中国而死的。鲁迅许久没有使用“希望”这个字眼了,当他再度使用它,便自行擦掉了先前一些虚妄的锈色,因为确乎有一个在挣扎在流血的青年实体同它联系起来。
1706021745
1706021746 《记念刘和珍君》写道: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1706021747
1706021748 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4月9日,《京报》正式披露了传言中的被通缉的五十人名单。鲁迅仔细看过,以为排列甚巧,是经过一番严密的罗织的。他立即给章廷谦去了一封信,希望把能了解到的有关五十人的籍贯和饭碗的材料寄来,从中做点议论。
[ 上一页 ]  [ :1.706021699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