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025541
林默在文中还顺势否定了所有的杂感,认为颇尽八股的能事,“虽然不痛不痒,却往往渗有毒汁,散布了妖言”。他把这种文章名之曰“花边文学”,而《倒提》正是“花边文学”的杰作,而且断言,这类“走入鸟道以后的小品文变种”终有流传不下去的一天。
1706025542
1706025543
鲁迅编杂文集《花边文学》,即以林默所赠的恶谥命名,此外还特意将林默的文章附在《倒提》的下面。在序言中,他以此同文公直攻击他是“汉奸”的来信并提,一例称为“鬼鬼祟祟,躲躲闪闪的攻击”。一方面,他吐露了在明诛暗杀之下,非写“奴隶文章”不可的愤懑;另一方面,对于“同人”的“背后的闷棍”,也表示了不得不加以“回避”的苦闷。
1706025544
1706025545
从形式到内容,林默全盘否定“花边文学”,理由之一是因为它与建设中的“‘大众语’文学”相悖,鲁迅在《论“花边文学”》发表的同一个月里,有信给曹聚仁,谴责了一些“借大众语以打击白话”的“狗才”论者。后来解释说,“所说的狗才”,“指的是《谈言》和《火炬》上的有几篇文章的作者,虽然好像很急进,其实是在替敌人缴械”。虽然林默的文章并非专论“大众语”,但当是包括在“急进”的论客之内的。他告诉曹聚仁说:“上海有些这样的‘革命’的青年,由此显示其‘革命’,而一方面又可以取悦于某方。这并不是我的神经过敏,‘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一箭之来,我是明白来意的。”
1706025546
1706025547
一段时间来,敏感而自尊的他,已经颇尝了一点左联里的青年战友所给的苦头。在回答青年作家关于文化团体处于停滞状态的说法时,说:“议论是有的,但大抵是唱高调,其实唱高调就是官僚主义。我的确常常感到焦烦,但力所能做的,就做,而又常常有‘独战’的悲哀。”
1706025548
1706025549
这种悲哀,是越来越紧地攫住了他。
1706025550
1706025551
1923年5月,国民党教育部的汪懋祖在南京发表《禁习文言与强令读经》一文,鼓吹尊孔读经,提倡文言,得到复古派的支持。商务印书馆附属小学校长吴研因著文反驳,从此揭开关于“大众语”论战的帷幕。
1706025552
1706025553
在上海,陈子展、陈望道、胡愈之等提出“大众语文学”、“大众语运动”的口号,《申报?自由谈》、《中华日报?动向》和最新创刊的《太白》等报刊,分别刊出大批文章,痛击“文言复兴”的逆流,推进语文改革运动。
1706025554
1706025555
《社会月报》编者曹聚仁于7月间发出一封征求关于大众语意见的信,鲁迅先后两次复信,明确表示了自己的看法。此外,他还写了十多篇有关的文章,其中最有名的是《门外文谈》,可以看做是大众语运动的纲领。
1706025556
1706025557
方块汉字是和大众两立的,是特权者的东西,愚民政策的机器。为此,鲁迅坚决主张除去阻碍传布智力的结核:非语文和方块字。在他看来,现代人的生存问题才是至关重要的问题。为了实行“大众语文”,就必须推广拉丁化的新文字。
1706025558
1706025559
但是,他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他知道普及拉丁化当是大众自掌教育以后的事情,根据一贯的“中间物”观点,他认为,现在一面要研究、推行罗马字拼音,一面当促进地方的语文的大众化,使提倡者先行写作一些大众能够看的东西,然后逐渐地过渡到大众自能写作的新阶段。不然,造出一种所谓的“大众语文”,也还是特殊阶级的独占工具。他反对林语堂的“论语派”,称之为“另一枝讨伐白话的生力军”,原因之一就在于他们提倡“语录体”,使白话向文言复归。在反对新旧复古派的同时,他又反对“迎合大众”,做“大众的新帮闲”。早在两年前的关于“文艺大众化”问题的讨论中,瞿秋白要求作家转换原来的路径,放弃“五四”以来所应用的欧化的口语,而去利用中国旧有的、原始的文艺形式。“大众语”与“文艺的大众化”问题是有联系的,鲁迅与包括周扬在内的一些“彻底”论者不同的是,他没有放过“大众语运动”的实行者乃是远在“大众”之上的知识阶级,以及运动必须在现存的政治文化专制制度底下进行这一基本事实,所以在谈到大众语文时赞成不得已仍可采用文言、白话,甚至于外国话,做切实的准备和过渡工作。
1706025560
1706025561
他的关于反对专化,主张多元的观点,在“大众语”讨论中是十分突出的。他的目光,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超越文艺或学术的范围,而投射到整个的社会改革上面去。
1706025562
1706025563
在《门外文谈》里,有这样一段关于改革者的话:由历史所指示,凡有改革,最初,总是觉悟的智识者的任务。但这些智识者,却必须有研究,能思索,有决断,而且有毅力。他也有权,却不是骗人,他利导,却并非迎合。他不看轻自己,以为是大家的戏子,也不看轻别人,当作自己的喽罗。他只是大众中的一个人,我想,这才可以做大众的事业。《论新文字》的议论更为深刻:易举和难行是改革者的两大派。同是不满于现状,但打破现状的手段却大不同:一是革新,一是复古。同是革新,那手段也大不同:一是难行,一是易举。这两者有斗争,难行者的好幌子,一定是完全和精密,借此来阻碍易举者的进行,然而它本身,却因为是虚悬的计划,结果总并无成就,就是不行。
1706025564
1706025565
这不行,可又正是难行的改革者的慰藉,因为它虽无改革之实,却有改革之名。有些改革者,是极爱谈改革的,但真的改革到了身边,却使他恐惧,惟有大谈难行的改革,这才可以阻止易举的改革的到来,就是竭力维持着现状,一面大谈其改革,算是在做他那完全的改革的事业。这和主张在床上学会了浮水,然后再去游泳的方法,其实是一样的。作为一个具有自省意识的知识者,鲁迅深知同类的作用和弱点,惟其过分地看重启蒙的责任,所以,他才对先天性的缺陷部分分外地感到痛切。
1706025566
1706025567
他写给曹聚仁的关于大众语的信,本是私人通信,不意被曹聚仁转发在《社会月报》上。更意外的是,因此引出署名绍伯的一篇文章《调和》:“中国人是善于调和的民族”——这话我从前还不大相信,因为那时我年纪还轻,阅历不到,我自己是不大肯调和的,我就以为别人也和我一样的不肯调和。
1706025568
1706025569
这观念后来也稍稍改正了。那是我有一个亲戚,在我故乡两个军阀的政权争夺战中做了牺牲,我那时对于某军阀虽无好感,却因亲戚之故也感着一种同仇敌忾,及至后来两军阀到了上海又很快的调和了,彼此过从甚密,我不觉为之呆然,觉得我们亲戚假使仅仅是为着他的“政友”而死,他真是白死了。
1706025570
1706025571
后来又听到广东A君告诉我在两广战争后战士们白骨在野碧血还腥的时候,两军主持的太太在香港寓楼时常一道打牌,亲昵逾常,这更使我大彻大悟。
1706025572
1706025573
现在,我们更明白了,这是当然的事,不单是军阀战争如此,帝国主义的分赃战争也作如是观……
1706025574
1706025575
然而这是指那些军阀资本家们“无原则的争斗”,若夫真理追求者的“有原则的争斗”应该不是这样!
1706025576
1706025577
最近这几年,青年们追随着思想界的领袖们之后做了许多惨淡的努力,有的为着这还牺牲了宝贵的生命。个人的生命是可宝贵的,但一代的真理更可宝贵,生命牺牲了而真理昭然于天下,这死是值得的,就是不可以太打浑了水,把人家弄得不明不白。
1706025578
1706025579
后者的例子可求之于《社会月报》。这个月刊真可以说是当今最完备的“杂”志了。而最“杂”得有趣的是题为“大众语特辑”的八月号。读者试念念这一期的目录罢,第一位打开场锣鼓的是鲁迅先生(关于大众语的意见),而“压轴子”的是《赤区归来记》作者杨邨人氏。这就健忘的读者也记得鲁迅先生和杨邨人氏有过不小的一点“原则上”的争执罢。鲁迅先生似乎还“嘘”过杨邨人氏,然而他却可以替杨邨人氏打开场锣鼓,谁说鲁迅先生器量窄小呢?
1706025580
1706025581
苦的只是读者,读了鲁迅先生的来信,我们知道“汉字和大众不两立”……似读了最后杨邨氏的文章,才知道向大众去根本是一条死路……
1706025582
1706025583
于是,我们所得的知识前后相销,昏昏沉沉,莫明其妙。
1706025584
1706025585
这恐怕也表示中国民族善于调和吧,但是太调和了,使人疑心思想上的争斗也渐渐没有原则了。变成“戟门坝上的儿戏”了。照这样的阵容看,有些人真死的不明不白。文章一样发表在《大晚报》上,难道这竟是一种巧合?
1706025586
1706025587
善于调和。无原则。牺牲青年的生命,又太打浑了水。替杨邨人打开场锣鼓。器量。又是器量态度和年纪,苦了读者。“戟门坝上的儿戏”。
1706025588
1706025589
“调和”。首甲等人不也说是“调和”吗?
1706025590
[
上一页 ]
[ :1.706025541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