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050127
迅速地关上了门。管理员继续敲门,张爱玲用身子抵住门,唱起圣诞歌曲,声音细而高而脆弱,终于爬不上去,断了。侧耳,门外也终于安静下来,张爱玲如释重负。
1706050128
1706050129
张爱玲:洛杉矶这样的热,哪里有圣诞节的感觉?我是连一张圣诞卡都没有寄出去。(略微停顿,转身继续搬运纸板箱。一共十五个纸板箱子,每一个箱子上面写着张爱玲出版的各类作品。拿起一本《张看》,封面上有她的头像)“张爱玲”“张爱玲”,是我念小学的时候,妈妈临时给我起的名字,一直觉得俗气,想要改掉。可惜,已经改不掉了。张爱玲出名了!出名了!出名要趁早!出名要趁早!出名来得太晚的话,快乐也不是那么痛快。我写过一本散文集,叫《张看》。现在不是“张看”了,是“看张”了,是别人争着抢着来看我写我了。(忽然颓唐地)可惜在美国,林语堂比我更出名,赛珍珠比我更出名,英语世界不接受我。(用京白)罢罢罢,罢了,罢了也。
1706050130
1706050131
青衣身段,蜻蜓点水般坐在箱子上,一块手帕,轻按额角的虚汗。
1706050132
1706050133
生命有它自己的图案,我们唯有临摹。(从纸板箱里拿一份报纸,念)“张爱玲,是一口任由各界人士四方君子尽情来掏的古井,大方得很,又放心得很——再怎么掏,都超越不了。各个掏古井的人,却又互相看不起,窃笑人家没有自己真正领略她的好处,不够了解。”(一个水袖状,巧笑一声,摘下隐形眼镜,换上普通眼镜)所以,我的地址保密到了变态的地步,因为我不想让我的粉丝们知道,那个才女,那个贵族的后代,那个著名的女作家张爱玲,住在如此潦草的地方。不,绝对不能。我不想成为著名的人,我要成为绝代的人。(碎步,又去另一个箱子里翻检。这次是一本小说集《传奇》,张爱玲自己设计的封面)我的小说,一贯会在传奇里面寻找普遍人,在普遍人里寻找传奇。其实,传奇无须寻找。(招牌的斜睨)而我,只是一个自食其力的小市民而已。
1706050134
1706050135
一叠一叠地整理文稿,嘴里哼着《西厢记》的词:“落红成阵,风飘万点正愁人。池塘梦晓,阑槛辞春;蝶粉轻沾飞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尘……隔花阴人远天涯近……”,戛然而止,脸色大变,动作剧烈起来。
1706050136
1706050137
张爱玲:《海上花》《海上花》,《海上花》的译稿不见了,(看着手上的稿纸)这是初稿,这也是初稿,(整个身子探进箱子里,捞出一叠稿纸)四十回后全不见了!不见了!十年啊!如此却怎了得!(一个一个箱子的翻找,文稿如雪片在屋子的天花板上飞舞,覆盖了整个舞台的地面,她颓唐地坐在纸堆里)我要报警,报警……(声音渐弱。继续在纸板箱子之间幽魂一般穿梭。电话铃大作。张爱玲吓得一哆嗦)电话答录机。
1706050138
1706050139
夏志清:爱玲,您好!我是夏志清。我曾经劝你把《海上花》的翻译当学术性的读物看待,加一篇你自己写的导论、我的前言,交给哥伦比亚大学出版。你不接受我的建议,后来,你也不提这部《海上花》了。庄信正对我说,这部译稿搬家时丢了,你魂飞魄散、脚也软了。(略顿)我听了好不心痛,好不心疼啊,你多年的心血全付诸东流了。
1706050140
1706050141
张爱玲坐在地板上,绣花拖鞋,一只凤,头朝外,鸣叫状,张爱玲闻言极大触动。突然地一阵悲凉,哽咽、抽泣、号啕大哭,好像一辈子的委屈都在这一刻宣泄。如偶像剧里的女生,用卫生间卷筒纸擦拭鼻涕眼泪,卷筒纸扯出去很长很长,像要把她包裹起来。
1706050142
1706050143
张爱玲:(继续哽咽)好吧,好吧,我就像后宫的女子,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这样念着,摇摇晃晃地起身,打开一包邮件,忽然一声锐利地尖叫,再次如小女生一般跳将起来)蟑螂!蟑螂!(她拿起电话,拨号)您好!是物业公司吗?我是307房客,我这里发现了蟑螂,是的,很小的那种,(用镊子提起蟑螂的尸体,拿到灯光下)对了,是德国小蠊,请您赶紧派工人来喷药水!一定要毒死牌的有机磷杀虫剂!毒死牌!毒死牌!
1706050144
1706050145
张爱玲:(指挥工人灭蟑螂)这里,把这里的排气口也请堵上,不然,洗一个澡,会掉下三四个蟑螂。还有这里,壁灯旁的这条缝也请用水泥糊上,是的,是的,就这样。这些邮件也请全部清理出去,我担心里面有虫卵,越彻底越好……
1706050146
1706050147
舞台灯光渐次暗去。
1706050148
1706050149
张爱玲斜倚在一张椅子上。
1706050150
1706050151
画外音:《西厢记》第四折(么篇):“黄昏这一回,白日那一觉,窗儿外那会镬铎。到晚来向书帷里比及睡着,千万声长吁怎挨到晓……”
1706050152
1706050153
——落幕
1706050154
1706050155
[第三场]
1706050156
1706050157
另一处公寓。
1706050158
1706050159
刚搬完家的样子。
1706050160
1706050161
如果说前一个公寓还有巴洛克的、贵族的影子,那么,眼前的这个公寓便是学生宿舍。
1706050162
1706050163
十五个箱子凌乱地占据了舞台的中心位置。
1706050164
1706050165
张爱玲从门外进来,戴着假发套,穿着香奈儿的套装,嘴上涂香奈儿的口红,一个伊丽莎白·泰勒的发型,肩上一只香奈儿经典款的手提包,手上一个透明的购物袋,另一只手臂上缠着绷带。她换了鞋子,摘下假发套,把购物袋里的食品一一放入冰箱。
1706050166
1706050167
门铃响。
1706050168
1706050169
张爱玲迅速戴上发套,一反常态,动作极其轻盈愉快地开门。
1706050170
1706050171
炎樱一头卷发,一件印度料子的旗袍,细细的高跟鞋,闪烁的首饰,如同一棵圣诞树,她拖着一只LV箱子进来。两人隔着咫尺,千山万水心中越过,无语,有泪。炎樱慢慢地把头靠在张爱玲的肩头,越过张爱玲的肩头,她看见了自己和张爱玲的合影,她松开张爱玲,趋前,抚摸着照片上的自己。
1706050172
1706050173
张爱玲:上次,1961年,我住在旧金山。你说你要来,我等了你一个晚上。这次,你说你要来,我等了你整整两天。我对自己说,宁愿是因为下雨,你没有来。可是洛杉矶没有雨。
1706050174
1706050175
炎 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这是1942年,我们刚从香港大学回来,在静安寺路,爱丁顿公寓,你家的阳台上,你姑姑给我们拍的。用的是德国相机。
1706050176
[
上一页 ]
[ :1.706050127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