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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午餐本没有饱,又没有可以消遣的事情,便很自然地想到先前有一家很熟识的小酒楼,叫一石居的,算来离旅馆并不远。我于是立即锁了房门,出街向那酒楼去。其实也无非想姑且逃避客中的无聊,并不专为买醉。一石居是在的,狭小阴湿的店面和破旧的招牌都依旧;但从掌柜以至堂倌却已没有一个熟人,我在这一石居中也完全成了生客。然而我终于跨上那走熟的屋角的扶梯去了,由此径到小楼上。上面也依然是五张小板桌;独有原是木棂的后窗却换嵌了玻璃。”“一石居”,一听便是小酒馆,名气也不大,并且如下文所说的“没有酒楼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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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酒楼的布置是楼上摆五张小板桌,“独有原是木棂的后窗却换嵌了玻璃”。孔庆东先生认为这个细节反映出“鲁迅非常注意这个世界的变和不变”,当别人都说变的时候,鲁迅盯着那个不变的东西,大家都说辛亥革命了,中华民国了,鲁迅却说:“一样,没变,跟以前一样。”诚哉斯言,鲁迅眼中总有与众不同的参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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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斤绍酒。——菜?十个油豆腐,辣酱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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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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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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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倌懒懒的说着,放下杯,筷,酒壶和碗碟,酒到了。我转脸向了板桌,排好器具,斟出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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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写如何点菜,以及酒楼如何给客人上酒,淡淡的对话十分诱人。虽是小说,但犹如文史资料,当代人无论如何发挥想象,也绝不会写得这么精准。绍兴黄酒不是白酒,所以主人公敢于要一斤。“十个油豆腐,辣酱要多!”这是典型的绍兴的味道,也是乡愁的味道,更是鲁迅需要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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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菜上来之后,“我”也抖出了自己的心事:“觉得北方固不是我的旧乡,但南来又只能算一个客子,无论那边的干雪怎样纷飞,这里的柔雪又怎样的依恋,于我都没有什么关系了。”这是一个漂泊者的真正心态,说明他自己喝酒的根本原因是无家可归、无可附着的漂泊感。“我略带些哀愁,然而很舒服的呷一口酒。酒味很纯正;油豆腐也煮得十分好;可惜辣酱太淡薄,本来S城人是不懂得吃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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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和梁实秋等人不一样,一般不专门写吃的,更不会写某一个菜怎么做。鲁迅只是散淡地在小说、散文、书信、日记中有意无意地暴露出他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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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来,鲁迅的口味比较重,他老说什么东西没味道,周氏兄弟其实对吃的很懂,很挑剔,也比较讲究。就像这篇小说开头所说:“我所住的旅馆是租房不卖饭的,饭菜必须另外叫来,但又无味,入口如嚼泥土。”周作人在《北京的茶食》中也说在北京住了十来年就没什么好吃的,这话令北京人不爽。当然,是否好吃,涉及作家的味蕾、乡愁等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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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楼梯响,吕纬甫在酒楼上和“我”意外相逢。“我”一面叫堂倌先取杯筷来,使他先喝着“我”的酒,然后再去添二斤。“其间还点菜,我们先前原是毫不客气的,但此刻却推让起来了,终于说不清那一样是谁点的,就从堂倌的口头报告上指定了四样菜:茴香豆,冻肉,油豆腐,青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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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菜是口头报告,而茴香豆、冻肉、油豆腐、青鱼干是典型的“绍兴四味”,也是鲁迅最深刻持久的味觉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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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喝边聊,“我忽而看见他眼圈微红了,但立即知道是有了酒意。他总不很吃菜,单是把酒不停地喝,早喝了一斤多,神情和举动都活泼起来,渐近于先前所见的吕纬甫了,我叫堂倌再添二斤酒,然后回转身,也拿着酒杯,正对面默默的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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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已经上了五斤绍酒,虽是绍酒,但人均二斤半,“他满脸已经通红,似乎很有些醉,但眼光却又消沉下去了。我微微地叹息,一时没有话可说”。这时楼梯上一阵乱响,拥上来几个酒客,当头的是矮子,第二个是红鼻子,此后还有人,“一叠连的走得小楼都发抖”。“我转眼去看吕纬甫,他也正转眼来看我,我就叫堂倌算酒账。”此时的酒楼,似乎显出“酒楼气”来了,于是两人都觉得不再适合说话,应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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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倌送上账来,交给我;他也不像初到时候的谦虚了,只向我看了一眼,便吸烟,听凭我付了账。”“我们一同走出店门,他所住的旅馆和我的方向正相反,就在门口分别了。我独自向着自己的旅馆走,寒风和雪片扑在脸上,倒觉得很爽快。见天色已是黄昏,和屋宇和街道都织在密雪的纯白而不定的罗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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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一场典型的绍酒之宴就此作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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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在酒楼上》,鲁迅其他小说中绍兴美食出现的频率也很高。比如《祝福》中提到,绍兴城内的福兴楼有道菜叫“清炖鱼翅”,一元一大盘,价廉物美,是不可不吃的。福兴楼是小说中的一个地名,但清炖鱼翅这道菜却真实存在。绍兴城曾有一个同心楼老店,拿手好菜就是清炖鱼翅,做法是:取鲨鱼的鳍做原料,经过泡发,放在鸡汤火腿汁里清炖,成品像粉条一样白嫩软糯。料理的过程中,要在鱼翅下用鸡鸭肉垫底。鱼翅本身无味,需要靠鸡鸭肉填补,这就是中国烹饪文化中所谓的“有味使之出,无味使之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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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Q正传》中写道:“油煎大头鱼,未庄都加上半寸长的葱叶,城里却加上切细的葱丝。”绍兴菜烹鱼确实都放一些切得精细的葱花,虽然是小说,却完全是写实。虽是写实,却用近乎夸张的笔法,从“半寸长的葱叶”和“切细的葱丝”上分出城里与乡下的不同来。处处无闲笔,极其高明地映射出鲁迅味蕾上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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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饭局 嗜好零食的周树人——消闲中得养生之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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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是1918年随《狂人日记》一起出现的名人,而周树人的名字1898年以来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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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意义上的鲁迅是怒发冲冠的,每天在战壕里擦拭锃亮的匕首投枪,“一个都不宽恕”的决绝姿态使人联想到他的牙齿都闪烁着钢铁的光芒,是一位纯金足赤的战士。而周树人则似乎平和得多,很长一段时间,他不过是一位在绍兴会馆中埋头抄古碑的小公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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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爱吃零食,尤好甜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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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树人爱吃零食的习惯,大约是在日本留学时养成的,用以缓解工作中的紧张疲劳,抵御困倦和饥饿。日本有一种和茶道相关的著名茶点,叫“羊羹”,很受周树人青睐。羊羹最早出自中国,是用羊肉熬制的羹,后来随禅宗传至日本,由于僧人不食肉,于是便用红豆与面粉或者葛粉混合后蒸制,慢慢演化成为一种以豆类制成的果冻状食品。周作人1957年8月发表文章称,羊羹“并不是羊肉什么做的羹,乃是一种净素的食品,系用小豆做成细馅,加糖精制而成,凝结成块,切作长物,所以实事求是,理应叫作‘豆沙糖’才是正办”(《羊肝饼》)。日本文坛巨匠夏目漱石称赞羊羹:“泛蓝的熬炼方式,犹如玉和寿山石的混种,令人感到十分舒服。不仅如此,盛在青瓷皿中的蓝色羊羹,宛如方从青瓷皿中出生一般的光滑匀润,教人不禁想伸手抚摸。”羊羹和茶道相关,和文人性情相关,怪不得这么多的文学大家对其深爱有加。周树人在日本自然把羊羹当作主要的佐餐,回国后,还常常思念这种点心,并托人从日本漂洋过海寄来食之。1913年5月2日鲁迅日记载:“午后得羽太家寄来羊羹一匣,与同人分食大半。”有美味而与同人分食,人生一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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