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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日记中关于零食的记载可以信手拈来,以1912年为例:8月14日,“夜饮于季巿之室,食蒲陶、杏仁”。9月5日,“饭后偕稻孙步至什刹海饮茗,又步至杨家园子买蒲陶”。蒲陶即葡萄,买上之后,急不可耐,“即在棚下啖之”。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鲁迅也曾站在北平的街头大啖葡萄。9月25日,“晚铭伯、季巿招饮,谈至十时返室,见圆月寒光皎然,如故乡焉,未知吾家仍以月饼祀之不”。感情如此炽热,让人动容,分明是思念故乡的月饼了。11月9日,“夜作书两通,啖梨三枚,甚甘”。欲罢不能状如在目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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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树人在北京常买零食、甜点的地方有:前门内临记洋行、西美居、观音寺稻香村、晋和祥等。据笔者统计,仅以1913年为例,周树人购买茶食、饼饵的情况是:临记洋行10次、西美居1次、稻香村5次、晋和祥10次,每次一元至数元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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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香村是进入京城的第一家“南店北开”的糕点铺,自制各式南味糕点,此地离周树人居住的绍兴会馆只有两三里路,1913到1915年两年时间中,周树人到稻香村购物达15次。他买得较多的是满族点心“萨其马”。萨其马是满语,制作的最后工序是切成方块,再码起来。“切”满语为“萨其非”,“码”满语为“马拉木壁”,“萨其马”是这两个词的缩写。清人《燕京岁时记》记载:“萨其马乃满洲饽饽,以冰糖、奶油合白面为之,形如糯米,用木炭烘炉烤熟,遂成方块,甜腻可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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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购买点心,周树人也接受赠予。1914年前后,他吃上了一种叫“嵌桃麻糕”的江苏南通特产。南通麻糕被誉为“官礼茶点”,是南通人季自求介绍给他的小吃。季自求是周作人的同学,曾在孙中山的参谋本部任军职,后去北京,因爱好文学,常与周树人往来。1914年11月15日鲁迅日记中有“归过南通馆坐少顷,持麻糕一包而归”之记录。此麻糕即为季自求所赠之嵌桃麻糕。周树人喜好零食,对各处零食便多有关注。1914年1月5日上午,教育部召开茶话会,“佥事”周树人如是记之:“有茶无话,饼饵坚如石子,略坐而散。”有茶无话已经让周佥事不屑,连最喜欢的饼饵都坚如石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周树人没有当场拂袖而去,已是给足了茶话会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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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鲁迅还喜欢吃油炸的食品,包括油炸的菜品。据说在北京时,朱安常常把白薯切片,和以鸡蛋、白粉然后油炸,做成香甜可口的食品,很讨鲁迅的喜欢。这种食品很是私人化,餐厅反倒没有,后来这个点心被戏称为“鲁迅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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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注意到,1918年之后,当周树人成为鲁迅后,他亲自购买饼饵等零食的记录非常少,连续几年几乎没有,这让人纳闷,不知何故。但这并不意味着鲁迅远离零食了。1926年,鲁迅作《马上日记》,自己爆料吃柿霜糖的情节,这在现代文学史上几乎传为笑谈——有朋友从河南来,送给鲁迅“方糖”,打开一看,“却是圆圆的小薄片,黄棕色。吃起来又凉又细腻,确是好东西”。许广平说这是河南的名产,用柿霜做成,性凉,如果嘴角上生些小疮之类,用这一搽,便会好。“可惜到他说明的时候,我已经吃了一大半了。连忙将所余的收起,豫备将来嘴角上生疮的时候,好用这来搽。”留到夜间,鲁迅忍不住,又将藏着的柿霜糖吃了一大半,“因为我忽而又以为嘴角上生疮的时候究竟不很多,还不如现在趁新鲜吃一点。不料一吃,就又吃了一大半了”。立场如此不坚定,理由又甚多,宛如孩童,读罢令人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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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喜欢吃点心,家中时常预备着点心,有客来也请客人同吃。最初,鲁迅对先生和女士一视同仁,但先生们吃点心确实厉害,他们战斗力极强,往往吃得很彻底,把鲁迅的存货消灭得一个不留。于是他就很有戒心,开始算计起来,万不得已的时候,就以落花生取代。这一招很有效,男宾吃落花生总不多。既然吃不多,他便开始敦劝了,有时竟劝得怕吃落花生的朋友因此逃走。但女士们却不在此限,“她们的胃似乎比他们要小五分之四,或者消化力要弱到十分之八,很小的一个点心,也大抵要留下一半,倘是一片糖,就剩下一角”。这在鲁迅看来,损失是极微的。这一天,高女士来了,她是很少来的客人,恰好家中没有点心,鲁迅只得将宝藏着的搽嘴角生疮有效的柿霜糖装在碟子里拿出去。对于这远道携来的名糖,鲁迅很郑重,想先说明来源和功用。但是,高女士却已经一目了然了。她说:“这是出在河南汜水县的;用柿霜做成。颜色最好是深黄;倘是淡黄,那便不是纯柿霜。这很凉,如果嘴角这些地方生疮的时候,便含着,使它渐渐从嘴角流出,疮就好了。”她知道得如此清楚,鲁迅只好默不作声,而且这时才记起她是河南人。“请河南人吃几片柿霜糖,正如请我喝一小杯黄酒一样,真可谓‘其愚不可及也’。”(《马上日记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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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爱吃零食、甜点、水果,这大约在朋友中很出名,以至于1929年10月21日夜,当鲁迅和三弟上街购买日本产的青森苹果时,遇见山上正义,“强赠一筐”。既赠之,则受之,鲁迅兄弟欣然携之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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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前后,上海闸北一带弄堂内外叫卖零食的声音使鲁迅着迷:薏米杏仁莲心粥、玫瑰白糖伦教糕、虾肉馄饨面、五香茶叶蛋。鲁迅说,假使当时记录了下来,从早到夜,恐怕总可以有二三十样。上海的居民似乎也真会花零钱,吃零食。那些口号也十分漂亮,仿佛是从“晚明文选”或“晚明小品”里找过词语,“实在使我似的初到上海的乡下人,一听到就有馋涎欲滴之概”。鲁迅多次提到的玫瑰白糖伦教糕产自广东顺德伦教镇,是广东著名糕点,用大米磨糨,加糖水发酵、蒸制而成。制好的玫瑰白糖伦教糕晶莹洁白,糕身横竖相间的孔眼均匀有序,软滑爽润,清甜微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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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对零食的青睐,1934年,鲁迅写了一篇《零食》的文章,文中说:“上海的居民,原就喜欢吃零食。假使留心一听,则屋外叫卖零食者,总是‘实繁有徒’。桂花白糖伦教糕,猪油白糖莲心粥,虾肉馄饨面,芝麻香蕉,南洋芒果,西路(暹罗)蜜橘,瓜子大王,还有蜜饯,橄榄,等等。只要胃口好,可以从早晨直吃到半夜……”上海的居民,和零食是死也分拆不开的。在这样一个零食大盛的沿海城市,鲁迅终于为自己喜欢吃零食找到了理论依据:“那功效,据说,是在消闲之中,得养生之益,而且味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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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古碑的周树人走向了作文时常常剑拔弩张的战士鲁迅,但面对零食时,鲁迅式的匕首投枪突然隐去了,只留下周树人先生嗜好零食的那个著名的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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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饭局 窗余壁虎干饭香——鲁迅的另类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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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意民国文人的宠物是一件超出文学本身,却又与文学唇齿相依的有趣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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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2至1919年,生活在绍兴会馆中的周树人不名一文,他就像一柄未出鞘的钝剑,显得极其脆弱、孤独和另类。这一时期的鲁迅,日常生活近于隐居修行,他读佛经,抄古碑,抄嵇康,除此之外,还煞有介事养着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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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宠物,比起八旗子弟的小鸟、蛐蛐,显得十分另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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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宠物是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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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切记述鲁迅养壁虎之事的,是章衣萍,他在其《枕上随笔》(初版本为北新书局1926年版)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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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虎有毒,俗称五毒之一。但,我们的鲁迅先生,却说壁虎无毒。有一天,他对我说:“壁虎确无毒,有毒是人们冤枉它的。”后来,我把这话告诉孙伏园,伏园说:“鲁迅岂但为壁虎辩护而已,他住在绍兴会馆的时候,并且养过壁虎的。据说,将壁虎养在一个小盒子里,天天拿东西去喂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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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鲁迅把壁虎当宠物的事,沈尹默《忆鲁迅》一文中有亲证的记忆:“他住在会馆一个小偏院里,有两三间小屋,书案向着一扇方格糊纸的窗子。有一次,我发现窗纸上,有一个胖而且大的壁虎,很驯熟的样子,见人来了也不逃走,后来才知道这是他喂养着的,每天都要给它稀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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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衣萍(1900—1947),又名洪熙,安徽绩溪人,因筹办《语丝》,和鲁迅过从甚密。1924年9月28日午后章氏携女友吴曙天经孙伏园引见,访问鲁迅。稍后协助鲁迅筹办《语丝》杂志,从此正式开始交往。查鲁迅日记,关于章氏的记载近150处,直到1930年1月31日止。在这6年间,章衣萍与鲁迅走得很近,仅1925年4月互访畅谈即达11次之多,且有书信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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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日记中记载的有章衣萍参与的饭局共17次,其中北京时期6次,上海时期11次。章衣萍在北京与鲁迅过从及饭局来往的过程中,发现了鲁迅养着另类宠物壁虎。1928年上海南云楼晚餐中,鲁迅与林语堂翻脸(见《南云楼风波》一节),章衣萍也在席间。此席之后,章衣萍与鲁迅又有4次交往,并赠送给海婴生活用品,但再也没有在一起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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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衣萍经胡适提携步入文坛,成名作是小说集《情书一束》,此书是章衣萍和画家叶天底、女作家吴曙天三角恋爱的产物,1925年由北新书局出版,轰动一时,五年印十次,发行逾万册,且译成俄文,后来又出了一册《情书二束》。姜德明著《书味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6年版)对此书的评价是:“这种似小说又非小说的文字算不得什么文艺创作,除了宣扬有妇之夫和有夫之妇可以乱爱之外,要么就是写嫖妓和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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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李霁野回忆,1932年鲁迅赴京省母与几位青年朋友相见,在彼此谈得很融洽的气氛中,先生突然对他们提出一个问题:“你们看,我来编一本《情书一捆》,可会有读者?”李霁野认为鲁迅戏言的“一捆”,是讽刺章衣萍的“一束”。这成了鲁迅讽刺《情书一束》的铁证,不少文章、专著都一再引用。其实,这与事实有出入。因为李霁野的回忆写于1976年,带着揣测的意味,倒是中国青年出版社2005年1月版的《两地书·原信》中,可以看到另外一则证据:鲁迅1929年5月26日给许广平写道:“从芜因告诉我,长虹写给冰心情书,已阅三年,成一大捆。今年冰心结婚后,将该捆交给她的男人,他于旅行时,随看随抛入海中,数日而毕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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