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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6201 多疑而有些偏激,有时又有些随和富有多面性的鲁迅,对政治立场是绝不含糊的。他之所以从善如流地接受冯雪峰的劝说,是因为他一直“等待有一个能操马克思主义批评的枪法的人来狙击我”(《对于左翼作家联盟的意见》)的人,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他从冯雪峰的身上,感受到一个党的思想力量和真正马克思主义文艺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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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6203 鲁迅在与冯雪峰的亲密接触中,咀嚼和不断否定自己的某些旧思想和旧情感,内心矛盾的交战和痛苦是不言而喻的。同时,他找到了克服自己矛盾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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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6205 冯雪峰在努力争取鲁迅参加并领导左联工作之后,党又交给冯雪峰一个任务,便是动员鲁迅参加“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据冯雪峰在《党给鲁迅以力量》一文回忆,在上海的党中央希望鲁迅也要做“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的发起人,就派人告诉他,让他先征求鲁迅的意见。他找到鲁迅后,鲁迅不大同意这种方法,认为一成立就可能解散,但还是同意做发起人之一。最后潘汉年和鲁迅谈过几次话,就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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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6207 1930年2月13日,在上海汉口路江西路的圣公会教堂召开成立大会,鲁迅、郁达夫、画室(冯雪峰)等五十一人作为发起人。会后鲁迅还到大学去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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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6209 正如鲁迅所预料,不久国民党强硬地对付大同盟,禁止大同盟派人到大学演讲,与租界巡捕房联手,解散租界内大同盟分会,秘密逮捕盟员。又据传,当局还“通缉鲁迅等五十一人”。现无证据证明确有此“通缉”。但鲁迅于3月19日,避居内山书店三楼和内山完造家中二十多天,确有其事。期间冯雪峰去看望鲁迅十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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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6211 值得注意的是,鲁迅在“避难”第三天写给章廷谦的信(《鲁迅全集》十二卷)中所表达的态度,令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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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6213 自由运动大同盟,确有这个东西,也列有我的名字,原是在下面的,不知怎地,印成传单时,却升为第二名了(第一是郁达夫)。近来且往学校的文艺团体演说几回,关于文学的。我本不知“运动”的人,所以凡所讲演,多与该同盟格格不入,然而有些人已以为大出风头,有些人则以为十分可恶,谣诼谤骂,又复纷纭起来。半生以来,所负的全是挨骂的命运,一切听之而已。即使反将残剩的自由失去,也天下之常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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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6215 冯雪峰说,这信表明“鲁迅参加了一次实际战斗,同时还可以以此来公开地宣布他站在中国共产党方面了”。这有点欺罔之嫌。信中明明表达他对有些人的“左倾”失当做法不满,有些上当受骗之怨。这是鲁迅已经意识到的,李立三所推行的“革命高潮”全国胜利是“左倾冒险主义”的问题,所以冯雪峰带李立三见鲁迅时,鲁迅严正拒绝李立三希望他发表宣言,拥护他的“左倾”机会主义那一套政治主张的请求。而“自由运动大同盟”,正是“左倾”机会主义的产物。鲁迅在致章廷谦的信中,已经十分明确地表达了这种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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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6217 1933年岁尾,冯雪峰到江西瑞金,中央书记张闻天给他安排了担任中央苏区党校的教务主任的新工作。不久,被排挤的毛泽东为筹备1月22日召开的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从汀州回到瑞金。一个党中央领导成员,一个“湖畔”诗人,毛泽东与冯雪峰第一次见面,却一见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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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6219 一次毛泽东来到冯雪峰住处,说,咱不谈红米南瓜,不谈地主恶霸,只谈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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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6221 于是就有了传播甚广的一段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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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6223 冯雪峰说,有个日本人,说全中国只有两个半人懂得中国,一个是蒋介石,一个是鲁迅,半个是毛泽东。毛泽东听罢说,“这个日本人不简单,他认为鲁迅懂得中国,这是对的”(《在两位未谋一面的历史伟人之间——记冯雪峰关于鲁迅与毛泽东关系的一次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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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6225 冯雪峰对鲁迅的看法,刺激了毛泽东。毛泽东从此潜心读鲁迅的书,后在延安窑洞找自称“鲁迅是我爹,毛泽东是我大哥”的萧军谈话,也围绕着鲁迅。学者孙郁曾说,“毛泽东私下对鲁迅的看法,和公开场合的表述大异。私人语境与公共语境的差异,倒可看到中国社会的复杂话语逻辑。政治人物的言论考虑周围的环境和自己的使命”(《私人语境里的鲁迅》)。语多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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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6227 冯雪峰向毛泽东说,博古曾打算叫鲁迅来中央革命根据地主持教育工作。毛泽东认为鲁迅当然是在上海的作用大,与冯雪峰的看法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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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6229 不多久,冯雪峰便告别了鲁迅,随毛泽东踏上举世闻名的两万五千里长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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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6231 1936年,结束了两万五千里长征的冯雪峰回到上海。鲁迅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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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6233 “你走了这几年,我被他们摆布得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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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6235 稍后鲁迅又说:“共产党掌权了,第一个祭刀鬼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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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6237 李霁野在《他活在善良的人心里》一文中,记述了这句话。还说冯雪峰听了鲁迅的悲叹,极度不安地摇头摆手说:“那弗会!那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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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6239 鲁迅之所以如此悲观,不仅因为太阳社、创造社诸共产党员作家,以讨论革命文学为借口,对他开展一场声势浩大的“围剿”,接着“四条汉子”盛气凌人地对他发号施令,极不尊重。就在此前不久,在“国防文学”和“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两个口号论争时,周扬、郭沫若、茅盾等再次攻击鲁迅。这不能不使鲁迅茫然、愤怒,甚至对共产党、共产党人的革命立场、人品、道德产生怀疑。鲁迅编瞿秋白的《海上述林》时,说不仅是为了纪念死者,也纪念自己,便是这种悲观情绪的流露。以鲁迅的个性,他向冯雪峰说的那些话,算是相当克制和客气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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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6241 敏感的冯雪峰,很快意识到,周扬、郭沫若、茅盾攻击鲁迅,后台是第三国际这个太上皇。冯雪峰一次听到有第三国际背景的史沫特莱议论鲁迅的不是时,便跳起来大骂史沫特莱,直到她痛哭为止。冯雪峰后来说,他这么做,“有点借题发挥”,出出心中的闷气而已。最后,冯雪峰找到有可能有第三国际背景或可以对它有影响的宋庆龄。他知道,以宋庆龄的威望、人品,加上他对中国社会及鲁迅的了解,肯定比远在海外的那些操纵中国革命的洋人要强得多。他经常到宋府请益,汇报上海文艺界的事情,得到了她的信任。这对改善鲁迅的处境,无疑是有利的。但真正改变鲁迅悲观情绪的,是毛泽东关于“逼蒋抗日”的抗日统一战线的方略。看到有关文章,鲁迅心悦诚服地接受毛泽东的主张。鲁迅遂嘱咐冯雪峰将刚出版的《海上述林》“皮装本送给毛泽东,绒布装本送给周恩来”。此前一周,冯雪峰已“用鲁迅的稿费买了火腿,是特地送给毛泽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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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6243 在这些铺垫之后,冯雪峰“力劝鲁迅,与周扬等论争要注意大的方向”,“应首先在政治路线上明确表态,站在毛主席的‘逼蒋抗日’的抗日统一战线方面来,不要在一些小问题上与他们纠缠”,“鲁迅欣然接受了我这一建议”(《为鲁迅代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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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6245 在鲁迅病情加重后,不能提笔著文,冯雪峰成了他唯一的代笔者。历史常常捉弄人,为文学大师鲁迅代笔,原是极荣耀的事情,但却因他代笔的《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等文,不仅伤害了无辜的小人物徐懋庸,也断送了冯雪峰自己的政治生命,后被划成“右派分子”,开除党籍,流放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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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6247 《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一文,是冯雪峰代笔,并经鲁迅修改补充的第一篇长文。此文之所以被中国现代文学史极为重视,是因为它传达了毛泽东“逼蒋抗日”的抗日统一战线精神,使两个口号之争,表面上偃旗息鼓。但它作为这么重要的文章,写得并不严谨,掩盖了一些历史真相。对小人物徐懋庸的声讨,有欲加之罪的嫌疑不论,笔者在《文坛亦江湖:大师们的相重与相轻》一书中,专门有一章论及此案,此处不重复。对20世纪30年代左翼文艺运动中的问题,特别是有关两个口号的争论的是非功过问题,谈得最完整、最全面的意见,是毛泽东在1938年5月23日下午,对徐懋庸的一次谈话。我将在《民国清流》第四卷关于1938年的章节,详细介绍。此处也不赘。这里要说的,是冯雪峰后来承认,文中从正面提到茅盾和郭沫若,是他说服鲁迅经其同意硬加进去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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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6249 当时茅盾还系“国防文学”派,站在鲁迅的对立面,鲁迅不可能找他去商量另提口号的事。既然鲁迅在答徐文中说了,他(茅盾——引者)也就将错就错,到处这么说。其实这事还得怪我,是我为了抗日统一战线的建立而“绑架”了他,也“绑架”了郭沫若,这两人在“国防文学”派中是有影响的。(《为鲁迅代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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