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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3074 但爱罗先珂在北京生活得并不舒心,先是他不时到女子师范去演讲,到孔德学校报告,到北大三院演说,到政治学校与师生交流,可时间一久,人们听腻了,没有新鲜感了,学世界语的热情就迅速衰退了,也就很少有学校再请这位盲诗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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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3076 最让爱罗先珂痛心的是,最初在北京大学开世界语课时,北大最大的讲堂,往往挤满了学生和教师,不久听者渐少,改到小课堂,再往后,听者寥寥,有时只有两位。于是他关于俄剧《饥饿王》的讲座,仅讲了个开头,因听众太少而不得已终止了。盲诗人对此深感痛苦,在周氏兄弟家的院落里,就常见爱罗先珂弹着六弦琴,唱着“寂寞,沙漠似的寂寞呀”的歌。这清寂的飘在夜空里的歌声,深深地打动了周氏兄弟的心灵,从而引起他们的共鸣,鲁迅感到诗人的寂寞竟与《狂人日记》中狂人的生命状态如出一辙。鲁迅在1922年发表在上海《妇女杂志》上的《鸭的喜剧》中说:“这应该是真实的,但在我却未曾感得;我住得久了,‘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只以为很是嚷嚷罢了。然而我之所谓嚷嚷,或者也就是他之所谓寂寞罢。”鲁迅懂得了流浪诗人,又在《热风·为“俄国歌剧团”》中学着爱罗先珂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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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3078 是的,沙漠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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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3080 没有花,没有诗,没有光,没有热。没有艺术,而且没有趣味,而且至于没好有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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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3082 沉重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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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3084 我是怎么一个怯弱的人啊。这时我想:假使我是一个歌人,我的声音怕要消沉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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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3086 鲁迅的灵魂其实也正在与“寂寞”抗争,与中国“沙漠式的枯寂”搏杀,他“站在沙漠上,看看飞沙走石,乐则大笑,悲则大叫,愤则大骂”(《华盖集·题记》)。一个荷戟独彷徨的武士跃然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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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3088 寂寞并未全部让生活失色,有一天爱罗先珂从街上买回十几个蝌蚪,放进了周作人在院里挖掘的荷花池里。那荷花池长三尺宽二尺,从未长出过荷花,却是蛤蟆的乐园。爱罗先珂早到池前造访成群结队在池中游泳的蝌蚪,有时孩子告诉他,蝌蚪生脚了,他很高兴。人往往就是这样,寂寞和快乐是可同时存在于精神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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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3090 1922年7月,思念家乡的爱罗先珂在赴芬兰参加第十四次万国世界语大会之后,回到了故乡。一个世界主义者,却始终眷恋自己的家乡,这是一种悖论。周作人说,这虽然“似乎是矛盾,却很能使我们感到深厚的人间味”(《爱罗先珂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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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3092 在周氏兄弟的思念中,爱罗先珂在1922年底重回周家大院。不久即发生了所谓“剧评事件”。北大与燕京女校学生联合演了一出话剧,爱罗先珂热心地去观看了演出,还率直地写了剧评:“在中国,没有好的喜剧……没有喜剧的国度是怎样寂寞的国度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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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3094 发表在《晨报副刊》上诗人的剧评,目的或许是批判当时中国社会人的生存状态和生命状态的恶劣,但对学生的演出求全责备是显而易见的。于是遭到年轻气盛的学生的反感。他们尝试戏剧的热情容不得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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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3096 北京大学学生魏建功读了鲁迅翻译的爱罗先珂《观北京大学学生演剧和燕京女校学生演剧的记》一文(载1923年1月6日《晨报副刊》)后,有感而发写了篇《不敢盲从》,也发表在几天后的《晨报副刊》上。文章对爱罗先珂在评价学生演剧的某些批评和观念提出反批评,特别对爱氏所云“竭力学优伶”“并不想表现出剧中人来”“似乎以为只要在舞台上,见得像优伶,动得像优伶,用了优伶似的声音,来讲优伶似的话,这便是真的艺术的理想”等,表示不能苟同,而且指出爱氏并没有认真看过整出戏,就发议论不能接受,此外并无放肆的文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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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3098 当然,既然是文艺批评,难免有思想和见识的交锋,这很正常,但鲁迅却拍案而起,在1月17日《晨报副刊》以一篇《看了魏建功君的〈不敢盲从〉以后的几句声明》“斥魏建功”(鲁迅日记)。该文“特地负责地申明:我敢将唾沫吐在生长在旧的道德和新的道德里,借了新艺术的名而发挥其本来的旧的不道德的少年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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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3100 面对一位1901年出生的年轻学生魏建功的文艺批评,比魏建功大20岁的已是社会名流又是大学老师的鲁迅,用如此极端的言语攻击晚辈,不仅令当时的读者莫名,便是今天来看,也未免让人百思不得其解。须知,被鲁迅吐了一脸唾沫的并无劣迹的年轻学生魏建功,1980年卒,江苏如皋人,为著名的语言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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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3102 有意思的是,同一天的《晨报副刊》上,还载有周作人的一篇《爱罗先珂君的失明》,与鲁迅的吐唾沫相比,周作人的文章有正人君子之风,善意地规劝,颇具亲和力。他谆谆告诫年轻的学子:“我希望大家对于爱罗先珂一方面不要崇拜他为超人的英雄,一方面也不要加以人身的攻击,即便当作敌人也未尝不可,但必须把他当作人看,而且不可失了人间对待残疾人的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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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3104 两天后的20日,鲁迅日记载:“晚爱罗先珂君与二弟招饮今村、井上、清水、丸山四君及我,省三亦来。”省三者,就是因带头反对北大收讲义费,对蔡校长不恭,被校方开除的学生冯省三。该生是世界语的拥护者和宣传者。鲁迅认为蔡元培抓住小事大做文章未免不公,愤然写了《即小见大》支持了冯省三。后来冯成了八道湾的常客,鲁迅的日记中无数次提到这个名字。魏建功就没有这种待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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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3106 “爱罗先珂君与二弟招饮”,语焉不详,不知究竟谁做的东,但周氏兄弟为爱罗先珂抱打不平,爱罗先珂以示答谢,是毋庸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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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3108 周氏兄弟都面对一群年轻人的隔膜,悲哀自然难免,但把无知、偏激、轻狂的年轻人也当成敌人,未免更是一种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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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3110 带着悲哀,诗人离开了北京,继续去各地漂泊,到了巴黎。周作人在是年4月21日《晨报副刊》上以《再送爱罗先珂君》为其送行。一年后在《苦雨》一文中,周作人又写蛤蟆在雨后的院中出现的情景。关于周作人家的蛤蟆,还有一段小插曲。钱玄同与周作人交好,一日到周宅做客,酒后留言苦雨斋。是夜入室的蛤蟆弄醒钱玄同,胆小的钱竟害怕得高呼救命。周作人见状,写诗取笑曰“相看两不厌,玄同与蛤蟆”。自此始,钱玄同又多了一个“蛤蟆”的绰号,博文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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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3112 到1924年6月21日,周作人收到曾把爱罗先珂引到周家的胡愈之的来信,信中说,爱罗先珂君,从巴黎屡有来信,他穷困潦倒,连三四十个法郎都没有。信中还说,爱罗先珂曾托周作人向北京大学求援,不知办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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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3114 胡愈之告诉周作人,“上星期我已买了一千二百法郎汇票寄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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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3116 没有资料证明周氏兄弟也曾伸出援手接济过他们视为友人的盲诗人。那时住在八道湾大宅院的周氏兄弟,是有能力帮助爱罗先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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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3118 另从周氏兄弟的文章中看,爱罗先珂住在八道湾大院里,与周氏兄弟关系一直融洽,那为什么爱罗先珂遇到困难时,不向周氏兄弟求援,甚至分手后连一封书信也没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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