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6120245e+09
1706120245
1706120246 光绪三十三年(一九〇七年)五月,蔡元培随出使德国大臣孙宝琦赴德留学。他之所以决心赴德留学,固然是由于追求新知的志愿心切,但对革命前途的悲观也是因素之一,这可由他于宣统二年(一九一〇年)致吴敬恒的信中见之:
1706120247
1706120248 弟之所见,恐平民革命之剧,在支那终不能有好结果,现在所可预期者,唯有两途,幸则为土耳其之革命,如汉民君《以土耳其革命告我国军人》篇所言,弟颇赞成之;不幸,则支那民族演犹太人之印版文字,分居于各强国政府之下,而守其不洁、贪、吝、迷信旧宗教(以儒家之祖先教代摩西教)之习惯,历劫不变,其中一部分占势力于经济(界),又有一小部分为忽出忽没之暗杀党,一小部分为学术家,而平时受人诟詈凌虐,又无端而忽受虐杀,一一如犹太人以往及现在之历史。二者何去何从,恐不出十年,可以解决也。……弟自与爱国学社诀别时起,脑筋之历史,出入于犹太的支那民族之最后两小部分中,在上海时,因后小部分之目的无可进行之路,而专注意于前者,其间颇有艰难秘密之历史,其后卒以途穷而移于后者。到德以后,则专向后者之路进行,而于前者之关系,则尚时时触接。
1706120249
1706120250 此函对他离开爱国学社以后的活动——或从事暗杀或立志学术,有一非常具体的说明。事实上,在光复会成立后,大权落在徐锡麟和陶成章身上,他已不被重视;同盟会成立后,更是人才济济,显不出他的重要;而暗杀活动又困难重重。所以,只有本着他的专长向学术方面发展,才有留学之举。他之出国留学,只是暂时放下国内的实际革命生活,去求取新知,再充实自己,以贯彻其戊戌政变后培养革新人才以达到革命目的之素志。他在旧学方面已经有了深厚的根底,但在西学方面,自己感到不能满足。他到德国后,入来比锡大学,尽管过的是半佣半丐、十分艰困的生活,但仍潜心研究,心无旁骛,所听的课甚多,凡哲学、文学、文明史、人类学、实验心理学、美学等,只要时间不冲突,都去听,兴趣非常广泛。其求知若渴及苦学的精神,可于一九一一年一月四日与吴敬恒的论学书中见其一斑:
1706120251
1706120252 ……勉赴学问云云,则虽不敢不以此自鞭辟,而来此已逾三年,拾取零星知识,如于满屋散钱中,暗摸其一二,而无从连贯;又或拾得他人弃掷之钱串,而曾不名一钱,欲摸索一二相当之钱以串之,而顾东失西,都无着落,唯终日手忙脚乱,常若债负,与日俱增,而不知所届,偶或悍然不顾,引我无目的之乐天观,以强自排遣,则弟之避债台也。盖弟从前受中国读书人之恶习太深,年来虽痛自洗濯,而终未能脱去。又生平有小题大做之脾气,详于小则不能不遗其大,自知其失而终不能改,故沉溺于苦海之中而不能度也。所幸半佣半丐之生涯,尚可勉强过去,再历数年,或者摸得之散钱稍富,而渐有适当于断烂钱串者,得联合以为小小之结束,则庶几不负故人之期望矣。
1706120253
1706120254 吴敬恒复函谓:“先生学问愈高,则不自满之处愈多。此即进步锐速之证。”但闻其半佣半丐之窘状,则兀然不自安,为之搔首踌躇者久之。
1706120255
1706120256 维护革命的领导中心
1706120257
1706120258 蔡元培在德国虽然专心苦读,但对整个革命活动,特别是影响革命大业的事,仍然十分关心,可由下述二事见之:(一)章太炎与吴敬恒为《苏报》案的论战;(二)章炳麟与陶成章攻击中山先生事件。
1706120259
1706120260 章炳麟在爱国学社时,即对吴敬恒有意见,及《苏报》案发,章、邹入狱,乃疑为吴氏所陷。至光绪三十三年(一九〇七年)二月十二日,所撰《邹容传》在日本刊行之《革命评论》第十号发表,文中对吴颇有微词,因而引起两人之笔战。时章主编之《民报》与吴主编之《新世纪》,遂成为笔战战场。这两个同为宣传革命之重要刊物,至是竟因《苏报》案旧事而内部互讦,诚为革命阵营中一大不幸事件。吴质问章氏之重点,在求《邹容传》中所云之证人,证人既不可得,若章承认为想当然语,即不再追究,但章则避重就轻,不做正面答复,只一味漫骂,不仅攻击吴氏本人,并且词连《新世纪》的主张。笔战伊始,蔡元培即曾仗义为吴剖白,以《苏报》案当事人之一的资格,谓章、邹之入狱绝非吴氏所陷害,并列举事实为证,希望此案早作结束,以免造成分裂,但未能如愿。
1706120261
1706120262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至宣统元年(一九〇九年),又发生章炳麟在日本神户之《日华新报》撰文攻讦中山先生,以及陶成章假七省同盟会会员名义在海外散发攻讦中山先生传单事件。吴敬恒在明了真相后,特于《新世纪》连续撰文指责章、陶,主持公道。此举之重要性,正如吴相湘师在《吴稚晖促进国家统一》文中所云:
1706120263
1706120264 吴先生这一行动是非常重要的,因为章、陶文字在华侨社会间所引致的误解和混乱,获得了澄清。中国同盟会的大分裂在千钧一发间因此没有真正爆发开来,这对于中国国民革命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
1706120265
1706120266 这时,蔡元培虽在闭门读书,但对此等大事,则无法忘情。他虽曾对陶成章之“朴挚耐劳”自认“万万不及”,颇致好评,但于陶之厚诬中山先生则极为不满,此可于他致吴敬恒函中见之:
1706120267
1706120268 南海末路如此,已矣,不能复有所为矣。吾党凋枯,亦复尔尔,令人痛哭。陶君之内讧,尤为无理取闹。此公本有此等脾气,前与徐(锡麟)、陈诸君结为特别死党(凡五人),在东京时,亦以党款故,与徐君龃龉,驰函各处攻徐君,谓其有异志,然徐君卒不出一诋陶语,识者曾以是判徐、陶之优劣。及徐君殉义,则是非更昭然矣。吾族终不免有专制性质,以政府万能之信仰,移而用之于党魁,始而责望,终而怨怼,真令人短气。
1706120269
1706120270 并在致吴敬恒的另一函中,对章炳麟之“大放其丑语”,认为尤不可原谅:
1706120271
1706120272 奉惠书并承示各函件,感谢之至。先生曾于《新世纪》中斥陶氏攻孙之檄,而特先之以保皇党之丑历史,苦心孤诣,深可感动。不意枚叔又以《民报》题名之小故,而大放其丑语,不特使反对党畏忌中山之梦为之惊醒(反对党心目中恐亦只有孙文,未必有普通革党之观念,盖专制国无论政府或文人,其观念皆如此也),而且因以洞悉党中穷困崩析之状,此人真党中下愚不移之败类也。
1706120273
1706120274 在此短短数语中,其维护革命团体安全及领导中心威信之精神,不言而喻。
1706120275
1706120276 武昌起义后协助宣传
1706120277
1706120278 武昌起义时,蔡元培正由德国民族学家但采尔(T.W.Dantzel)之介绍,与维坎斯多弗一新式中学教员野该尔相识,往该校参观。在该校住一星期,忽见报载武昌起义的消息,为之喜而不寐。有一位德国朋友问他,这一次的革命是否可以成功,即肯定地答以必可成功,因为革命预备已很久了。他在阳历十月十八夜致吴敬恒函中亦持同样乐观的态度:“盖弟意蜀事本早有头绪,湖南、广东、安徽皆迭起而已者,得湖北为之中权,必将势如破竹。”及见清廷起用袁世凯为湖广总督之讯,他对革命前途之“十分乐天观,生一顿挫”。他在致吴的同信中谈及对此事的看法:“弟以为袁世凯者,必不至复为曾国藩,然未必肯为华盛顿,故彼之出山,意在破坏革命,而即借此以自帝。”就在这几句话中,把民国成立后几年中国历史之演变,看得了如指掌。
1706120279
1706120280 当时,蔡元培“一方面愧不能荷弋行间,稍尽义务;一方面以为大局旦夕可定,日盼好消息,或无目前自尽国民一分子义务之余地”。袁之出山,使其脑中乐观悲观更起迭现,遂决定先积极从事影响德国舆论的工作,“以杜其干涉之渐,而为他日易于承认新政府之地”。此与中山先生在美获知武昌起义消息后,不立即返国,而认为当时应先尽力于革命事业者,不在疆场之上,乃在樽俎之间,遂绕道欧洲从外交方面致力的见解,可谓不谋而合。蔡元培因即于十月十八日回来比锡,转赴柏林,与留德学界俞大纯、李倜君、顾兆熊(孟余)等,集资发电致上海《民立报》及香港《中国日报》,表赞成新政府之公见,谓外国均赞同吾党,绝不干涉。此举甚为重要,不仅可助长国内革命运动的声势,亦有促使各省共起响应的作用。
1706120281
1706120282 关于拍电报之事,蔡元培在阳历十月二十四日致吴敬恒函中说:“同人之意,用汉文及英文皆将为上海电局所捺,乃用德文,不意德国电局既收而又打回,谓语涉妨害治安。现则改用骈文式,冀电报生不甚了解,或不至搁置也。”后来罗家伦阅读此信时说:“我至今看到这种波折,一方面佩服蔡先生及其友人用心之苦,同时也不禁大笑;笑的是原来‘骈文’有此用处,我现在才了解其不可废也!”(见《逝者如斯集》第八十五页)
1706120283
1706120284 蔡元培在同一信中,又提到对外国宣传之事,于致国内报馆电中,“又加入孙文举袁世凯为总统事,于昨夜始发也。孙之推袁,确否固不可知,然此等消息,除离间满、袁外,于半新半旧之人心极有影响,外交亦然。如德国政界推服袁甚至,故俞慎翁特奉一电,请公以英文电示此讯,并勿参疑词,以便转示德报馆,易于取信”。中山先生于阳历十一月十六日,也就是蔡等电报发出后的第二十四天,才自巴黎致电国内,主张速定临时总统人选,举黎元洪或袁世凯皆可,目的在求早日巩固国基。蔡元培之所以在电报中加入并不确有之举袁为总统事,目的在离间清廷与袁的关系,并影响人心和外国政府对革命党的态度。可见他为求达到革命成功的目的,竟不惜捏造消息,其热爱国家、戮力革命之精神,令人敬佩!
1706120285
1706120286 蔡元培同时又与留德同学共同研商如何使我新政府易为外国所承认,决定公推数人与新闻记者交涉,并作文数篇,送登各报。他们每天聚集在同学会,购报传观,将革命新闻用朱笔画出,并节译大要书于黑板,大家或欢跃,或叹惋,或怀疑,莫不发于革命速成之心,情绪十分热烈!
1706120287
1706120288 当时汉阳炮厂派到柏林调查制炮之术的刘庆恩,为四川人,将同学会中的龙旗撕破,代以三色旗。他也觅得克虏伯厂所调查之清军现在炮位及其实力表,认为革命战争非短期内可结束,而北攻最重要的武器为炮,革命军如欲迅速获胜,必须向克虏伯速购具有更为优越性能的炮位。此种新式攻城炮,每尊约五万马克,八尊则四十万,折合美金十万,留德学界无力筹出,乃于阳历十月二十六日与蔡元培联名致函中山先生,商请筹款。如获见允,运输之事,由炮厂任之;选购、验收及军中运用之事,则由刘庆恩及另一在柏林研究炮术之周树廉任之。时中山先生适由美抵英,与吴敬恒约晤于伦敦。蔡元培恐他与刘的名字,中山先生未必记得,或未足取信,故特致函吴氏,请他设法助力。
1706120289
1706120290 由以上诸事,当可看出辛亥武昌起义时,蔡元培与留欧革命党人积极活动的一斑!
1706120291
1706120292 毅然返国参赞大计
1706120293
1706120294 蔡元培在阳历十月二十四日致吴敬恒函中,即有“弟恐不能久留此间”之语,当时正是革命初起,成败未定,国命尚极度艰危的时候,他在协助留德学界致力宣传工作之余,显然已有回国赴难、共同奋斗的决心。在柏林将近一个月,接陈其美电报,催其回国,乃取道西伯利亚东归,于阳历十二月一日抵上海。
[ 上一页 ]  [ :1.706120245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