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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将军设宴招待了他们三天,然后,在军乐队演奏的《前进,基督战士》的乐曲声中,鲍罗廷一行离开了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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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载着他们经过了洛阳,最后到达了终点站灵宝。他们把所有物品都装上了4辆坚固的道奇旅行车和一辆用红木支着帆布顶棚的别克汽车。鲍罗廷开着那辆别克车。在这片小麦主产区,黄河曾两次决堤,淹没了周围的农田。洪水退去之后,留下了大片的风沙侵蚀区。在车队前面开道的是一辆道奇,里面坐着鲍罗廷的护卫和曾在冯玉祥手下当过顾问的沃罗辛。紧随其后的是鲍罗廷开着的那辆原属于某位军阀的别克车,里面坐着他的医生奥尔洛夫、秘书基里舍夫和奥尔洛夫的夫人。他们后面的那辆汽车上坐着陈丕士、杰克教士、一名中国翻译以及安娜·路易丝·斯特朗,此外还装着汽油桶、行李箱、备用轮胎等。跟在后面的另外两辆道奇车和三辆卡车则拉着装在木箱里的文件、燃料桶、帐篷、罐装食品、水罐和一个折叠式帆布浴室。鲍罗廷那位天真无邪的广州厨师则坐在一辆卡车的车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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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晚上支好帐篷之后,这些苏联人都会拿出一挺破旧的马克沁机关枪,装上支架,然后架在距他们最近的土堆上。每天清晨,那位厨师都会把炼乳、饼干、香肠和罐装咸牛肉等早餐备好,他们在那里大口吃着,那些在河岸边农田里干活的农民们则直愣愣地盯着他们看。路边的河水非常浑浊,河岸也有很多地方都塌了。每天他们都沿着黄土山上车马留下的痕迹前行,很多次都因找不到路而停下来。下雨天,他们则踏着烂泥汤缓慢前进。后来他们抵达了唐朝时期兴建的温泉圣地临潼,这里距西安已经不远,于是一行人便在这里做了短暂的停留,清洗身上的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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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热气腾腾的硫黄温泉里泡了一会儿之后,陈丕士一个人信步来到了一片精心修建的梯田边,无意中撞到了一副让人心酸的画面:刚洗过澡的鲍罗廷在一张睡椅上打盹,满面绯红、容光焕发的安娜·路易丝·斯特朗在一边哼唱着“牧羊人们在夜里守卫着他们的羊群”。安娜唱到一半便停住了,轻蔑地看了陈丕士一眼。他觉得自己有了一个重大发现。(尽管由于工作上的联系,鲍罗廷和安娜·路易丝·斯特朗之间的浪漫关系持续了20多年,但在他们有生之年,从未有人提及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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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罗廷一行人来到了位于西安北部的潼关,遇到了庆龄的朋友、一直在此地等候的邓演达将军,这让他们非常吃惊。乔装成农民溜出武汉后,邓将军沿着京汉铁路徒步往北行进。由于政府悬赏要他的人头,他混在逃难的饥民当中,走了250英里,最终到达郑州。在那里,邓演达获悉鲍罗廷等人将要从陆路返回苏联,于是,他便横穿过田野,赶往西面的西安。从西安再往北到了潼关,然后在此等候鲍罗廷等人的到来。他想搭车同行,苏联人便让他上了一辆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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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们进入了内蒙古境内的草原地带。他们在草地上每天可以行进60英里。中原的炎热被抛在了身后,现在他们开始感觉到草原秋天的凉意。到达长城时,鲍罗廷的身体状况有了明显的好转。越过长城便是沙漠,此时他们已经走了800英里,离蒙古首都乌兰巴托还有700英里。他们沿着与孔祥熙关系密切的那位山西军阀地盘的边缘小心前行。再往前走就没有路了,饮用水也变得非常稀少。这时,他们获悉一个苏联接待小组正从西面赶过来,准备在半路上迎接鲍罗廷等人,给他们提供新鲜食物和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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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安娜·路易丝·斯特朗一个人出去,结果走丢了。鲍罗廷领着大家到处寻找,最后断定肯定是找不到她了。快到中午的时候,他们看到远处有一个人影。安娜·路易丝·斯特朗竟然在沿着他们前进的道路走,这真是太巧了。他们开车在她的身旁停下来时,安娜如释重负地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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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是为什么离开的呢?”他们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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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冷了,便出去走走。”她一边喃喃而语,一边哗哗地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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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乌兰巴托4天之后,他们遇到了苏联救援车队,大吃了一顿鱼子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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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罗廷登上一架苏联飞机赶往西伯利亚大铁路火车站,准备前往莫斯科向克里姆林宫汇报。邓演达、陈丕士和其他人也在几天之后达到了莫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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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龄与陈友仁及其两个女儿,以及美国人蕾娜·普罗默一起从海参崴登上了一辆专列前往莫斯科。蕾娜在火车上便开始出现一种奇怪的头晕症状。在穿越西伯利亚荒原的时候,陈友仁那两个十几岁的女儿尤兰达和西尔维娅一直在摆弄一台需要上发条的手摇留声机。从森林地带到大草原,每到一站,前来欢迎中国同志的接待委员会都会给陈友仁和庆龄送上鲜花。庆龄不断感谢他们对中国革命及对已故丈夫的帮助,说话滴水不漏的陈友仁也对他们表示了衷心的感谢。火车咔嚓咔嚓地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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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中国面临大灾难的时候离开了上海,到达莫斯科时又恰好赶上了另一场20世纪最大的悲剧——托洛茨基和斯大林之间的斗争已经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此时列宁已经去世,对中国革命最感兴趣的那些苏联领导人——布哈林、拉狄克和托洛茨基则陷入困境之中。他们的失败使得苏联开始了长达1/4个世纪的血腥内斗,直到斯大林去世才告结束。这场政治寒冬的第一场风暴已经刮到了苏联的首都,在12月底前离开苏联的中国人都很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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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龄到达莫斯科不到三周,托洛茨基就被从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里开除了。托洛茨基传记的作者伊萨克·多伊彻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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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系列的审讯非常荒唐。坐在审判席上审问这位共产国际的创始元老、无视其革命成就的人,都是一些多次遭受过惨败的革命者:失败了的起义的煽动者、从没成功过的革命者,或者是那些小派系的领袖。这些人都在靠着十月革命的光辉过日子,而在那次杰出的革命中做出过突出贡献的人却遭到他们的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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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失败者也是斯大林政策的坚定捍卫者,其中就包括那个喜欢制造麻烦的印度人M. N.罗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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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洛茨基一直赞同列宁在不发达国家发动共产主义革命的战略,并警告人们不要与像国民党之类的资产阶级解放运动力量建立紧密或长期的联系,因为这些人迟早会攻击共产党人。1920年,列宁在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上首次提出这个观点时,就曾遭到罗易的强烈反对。7年后,在武汉把斯大林的秘密电报拿给汪精卫,从而使武汉国民政府遭到致命打击的也是这个罗易。从斯大林不合时宜的发报时间和电报里使用的那些夸张的措辞,以及罗易泄露电报的速度之快这两个方面来看,我们不能不怀疑斯大林是故意想让武汉国民政府垮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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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产党人跌跌撞撞地陷入了中国的灾难当中,而这场灾难又反过来决定了托洛茨基在莫斯科的命运。他成了一只替罪的羔羊,而斯大林则成了胜利者,罗易则是斯大林的跟屁虫。多伊彻认为,罗易“尽最大的努力让中国人(共产党人)败在蒋介石的面前”。而现在,罗易又兴致勃勃地准备在政治上给身在莫斯科的托洛茨基以最后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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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龄和得了怪病的普罗默从大都会宾馆搬到了“糖宫”。“糖宫”是沙皇用买卖甜菜所得的利润修建的,这里一度豪华奢侈,而现在已经变得空荡萧条。尾随普罗默来到莫斯科的文森特·希恩前去那里看望这两位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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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引领着穿过走廊,来到另一扇雕着花纹的大门前。征得同意后,我们走进了孙逸仙夫人的房间。跟其他面积过大的房间一样,这里也是一派豪华庄严,宋庆龄站在房间中央,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孩儿。多年来,她第一次穿上了欧洲风格的服装,身上的短裙让人感到很不自在,看起来就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房间空旷而阴暗,以致我几乎看不清对面的墙壁。她们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居住,可能是想借此表明这个高贵人物在当时情形下不得不面对的事情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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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美国姑娘躺在这栋阴暗沉闷、如同墓穴一般的房子里,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即将不久于人世。两个月前,蕾娜还活得好好的。她是一位无所畏惧、不受传统约束的年轻姑娘,长着一张顽皮的娃娃脸,仪态万千,埃德加·斯诺因此称她为“世间少有的红发叛逆女神”。希恩完全被她迷住,眼里再也装不下任何人。现在他也感觉到她就要离开了。苏联医生们不能确诊她得的是什么病,可能是肺炎,也可能是华中地区流行的一种热带病。希恩焦虑地守在床前照顾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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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龄发现另一位亲密朋友邓演达将军目前也面临着巨大的危险,这更加深了她的忧郁和不祥之感。邓演达逼迫克里姆林宫重释其对中国采取的模棱两可的立场,否则就停止干预中国事务。作为身在莫斯科的三位国民党“左”派领导人之一(另外两位是孙夫人和陈友仁),邓演达曾应邀到第三国际发表演说。他在会上大胆进言:最初,中国人民非常欢迎共产国际的友好帮助,但中国革命完全是中国人的事,不能用来为共产国际的目的服务。他认为,从本质上来看,共产主义革命是欧洲的一种革命现象,不能移植到亚洲国家。由于中国是一个半殖民地半封建国家,因此最需要解决的是土地改革问题。共产国际的干预只能让中国革命驶离自己的轨道,并无限期地延长中国人民遭受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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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大林对他的讲话非常恼火,下令契卡逮捕并处决邓演达。在苏联朋友的帮助下,事先得到消息的邓演达趁着夜色逃出莫斯科。他准备向南越过高加索山脉,穿过苏联边境去往土耳其。几周过去了,庆龄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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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文森特·希恩不断给她打气,并悉心照料普罗默,但恐怖的气氛越来越重。自从抵达莫斯科后,他们几乎再也没有鲍罗廷的消息。鲍罗廷此时似乎正在接受政治审查,希恩曾见过他几次,但他已经变得沉默寡言、态度冷淡,似乎在等待着莫斯科对他进行最后的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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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位曾同情孙文革命事业的苏联人也在莫斯科得了重病。他就是曾于1922年在莫里哀路的那栋别墅里与孙文签订友好合约的苏联外交官越飞。越飞得了肺结核,托洛茨基曾与克里姆林宫交涉,请求安排越飞出国治病,却遭到斯大林的拒绝。当越飞后来听说托洛茨基已经被清除出党,并要被流放后,他给这位有20多年交情的老朋友写了最后一封信:“你是正确的,但要想确保你坚持的真理取得胜利,就要做到决不妥协……摒弃一切妥协的可能,这正是伊里奇(列宁)不断获胜的秘诀。我一直想告诉你这一点,但直到诀别时刻才做到了。”写完这些话后,越飞放下笔,拿出一把左轮手枪,开枪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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